师神光听她缓缓说完,却肃然道:“盐谷突然失守,我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最终导致庆城毫无防备,如今,竟沦落武魏掌握,且不知王上……等众人如何,而且武魏若是得了陈国,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章国,我自然不能坐等武魏前来,该主动出击才是。公主的厚意师神光心领,有朝一日打败武魏,我会再郑重相谢陛下跟公主今日援手之意。”
    他如此说,竟是想即刻就离开章国之意,左妃瑟一时无措,心慌之际,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正此刻,外面一名师神光的随从进门,道:“少主,出去采药的人回来了。”
    师神光闻言,脸色微变,身形也似不稳,旁边一名近侍伸手将他扶住,重又坐下。
    师神光看着左妃瑟,仓促道:“失礼了,改日再跟殿下叙话。”
    左妃瑟见他脸色不妙,本想嘘寒问暖,听他做送客之语,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强留,当下便退了出来。
    左妃瑟出了殿门,正看到那名随从扶着一人疾步入殿,那被扶之人神情沮丧,脸色灰败,走路姿势踉跄,竟如受了重伤。
    左妃瑟转头看着他们入内,那盈盈目光,便看着殿内,轻轻叹息,忽地念道:“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暂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雕翠听她语气中大有幽怨之意,便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忧,师公子明明就病的厉害,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
    左妃瑟眼中浮现忧郁神情:“他无心久留于此,离开是迟早之事,何况,我看他心系陈国是一,另外一方面,怕也是心系陈国的公主罢了。”
    师神光声闻天下,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他少年游历时候,偶然经过章国,大公主在宴席上惊鸿一瞥,当即情根深种。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次年,师神光便同陈兰桡订婚,让左妃瑟大为伤心。自然,一并伤心的还有许多痴念公子的佳人们。
    雕翠自小跟随左妃瑟,自然明白她的心情,此即见左右无人,便上前一步,低语道:“公主何必担心这个,谁不知道武魏的行事?晋国王族的遭遇天下皆知,这庆城已经落入武魏手中,难道那恶名昭著的公子燕归会放过她么?师公子惦念也是白惦念的……”
    左妃瑟轻声斥道:“休要胡言乱语,岂不闻兔死狐悲,若真的陈兰桡落得不堪下场,难道我要幸灾乐祸不成?何况她究竟如何还不知晓……何必说这些无稽之谈,给人听见,倒似是我无德。”
    雕翠深深低头:“奴婢说错话了。”
    左妃瑟举步往前而行,心中却忍不住想:“若陈兰桡真的被武魏的皇子强占,变作残花败柳之身,那么师公子恐怕就不会再属意于她了,这个倒也……”
    而在内殿,师神光听完那自庆城逃回的部将之语,脸色更是不好。
    微微伏身,他轻轻咳嗽数声,本就玉白的肤色近乎惨白,他盘膝运气,镇定了片刻,才又问道:“那公子燕归,真是那么说的?”
    这回来之人,正是被燕归一掌费了右臂、让他回来报信的那位,低头道:“千真万确,属下不敢有半点虚言。”
    师神光脸色惨然,闭目叹道:“都是我的罪孽,祸及陈国,祸及兰桡……”他心情激动,嘴角竟渗出血丝,侍从们跪地求道:“求少主保重!”
    师神光手抚胸口,强忍心头痛楚涌动,忽然问道:“我父亲何在。”
    身侧侍从微微犹豫,继而回答:“属下听闻相爷……自进统城之后,跟章国安国侯过从甚密,日前还在安国侯府饮酒。”
    师神光目光一锐,银牙紧咬,痛心疾首:“好、好!他可真是我的好父亲!”
    一名侍从劝道:“少主务必隐忍,章国此刻对我等以礼相待,少主不如多留数日,养好身体后,再跟公子燕归一决胜负。”
    师神光道:“如今事态急迫,已没有我安心静养的时间了,传我令下去,召集入章的所有士兵,明日后,随我回庆城!”
    几人大急:“少主,您的身体……”
    师神光道:“我已经辜负过陈国一次,这次,就算战死阵前,也强于苟且偷安……”刚说罢,胸口血气翻涌,师神光忙停口不语,运功调息,才将那股涌动之意强行压下。
    他正欲开口继续吩咐,却听外头有人冷笑了几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我来看自己的儿子,也要你们通报吗?”
    师神光听了这声,目蕴寒光,道:“让他进来。”
    ?
    ☆、第章
    ?  门外走进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气质打扮都属上乘,正是师神光的父亲、陈国丞相师倾。
    师神光的部下们见状,纷纷退出,并不向师倾行礼,多半低着头或者目光看向别处,显然有意冷落他。
    师倾倒也不以为意,只冷冷地哼了声,等众人都退出了,才自行坐了,看着师神光,问道:“你的身子如何了?我在外间遇到嘉明公主,她刚来看过你?”
    师神光垂眸,淡声道:“父亲是问我如何了,还是问嘉明公主?”
    师倾拧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自然两个都问。”
    师神光道:“父亲心胸之宽广,着实让人惊愕,如今陈国已经落入武魏掌握,父亲身为丞相,却终日优哉游哉,仿若无事。亲生儿子命垂一线,父亲只轻飘飘一句如何,还不忘关怀别国公主。”
    师倾面露不耐之色:“行了,休要说教,陈国降了武魏,已成定局,又有何可说!哼,若不是当初你一意孤行不肯听从为父之言,恐怕陈国也沦落不到这个地步!”
    师神光闻言,又怒又伤,只觉得喉头一甜。
    师倾见他脸色不对,语声便缓和了些,道:“行了,事已至此,你我便各退一步罢了。世间并无不是之父母,你终究不能真的恨我欲死……”
    师神光慢慢地闭上双眸。
    他据守盐谷三月,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但所有的一切,却都因为父亲师倾的到来而天翻地覆。
    起初,师神光以为父亲前来,是怕他守关劳累,故而来安慰鼓励的,却没想到,师倾得意洋洋,对他多加嘉许之余,竟醉后吐了真言。
    “只要你击退了武魏,顺势娶了公主,将来这陈国,便是我师家的天下……”师倾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那时候师神光还以为父亲只是喝多了,所以有些狂妄之语,便劝道:“父亲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此等话传了出去,必然会遭非议。”
    师倾却道:“怕什么?经过此战谁还敢说什么?陈社是个昏庸无能之人,也早该退位让贤了!”
    师神光心头震动:“父亲!怎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师倾大笑:“神光,你怎地如此单纯……好吧,事到如今父亲也不怕说给你知,我早就安排好了,只等你打退武魏,率军回到庆城,为父便逼陈社退位给你,横竖你立下如此大功,又娶了陈兰桡,而我师家在陈国的地位又超然群臣,这陈国合该是你我父子的掌中之物。”
    师神光霍然起身,惊骇之极,浑然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心存谋朝篡位的心思。他看着师倾,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师倾却仍举杯,醉眼迷离道:“将来这陈国,便是我师家天下啦,哈,哈哈……”
    “住口!”师神光大怒,“父亲醉了,今日的话,我便当没有听过的,我劝父亲尽早消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否则……就算我是师家的人,也……”
    师倾这才回味过来:“你、你想如何!”
    师神光断然道:“谁若敢当乱臣贼子,师神光唯有大义灭亲!”
    师倾也是万万想不到,师神光竟会说出此话,他气恼之下,把酒杯亦摔在地上:“混账!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师神光冷道:“父亲还是醒醒酒吧,不然,今夜恐怕不成父子了!”他说完之后,拂袖离去。
    身后只听哗啦之声,是师倾一怒把桌子推翻,杯盘碗盏跌坐一团。
    师神光回到屋内,想到自己的父亲竟存狼子野心,一时心惊,又感慨万分,只盼师倾经过今夜后收了此心,免得……
    但是另一方面,师神光却又隐隐猜到,师倾不会如此轻易罢手,到时候,恐怕……父子对上,是免不了的。
    师神光思来想去,心中一团烦乱,他只以为陈国外有虎狼,却没想到竟还有内患……但是武魏好挡,可是内患,却毕竟是他的父亲,终不成真的大义灭亲?
    师神光也无心睡眠,只在灯下随意乱看兵书。
    不料到了半夜,师倾却又前来见他,说了好些后悔缓和的言语,又亲自倒了一杯酒,道:“父亲喝醉了,说了些混话,你别放在心上,喝了这杯,就当是父亲向你赔罪了。”
    师神光之前还担忧师倾不肯舍弃那份野心,见他如此,心中大为欣慰,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却不料,这一杯喝下,竟然腹痛难忍,口喷鲜血。
    回忆那段不堪,让师神光心中更痛,几乎按捺不住,压着怒意道:“若不是你在酒中下毒,又怎会让我军内乱,让武魏趁虚而入,让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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