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这是东宫太子寝宫正殿,殿后一片十余亩的荷塘,荷塘之间有一片水榭。废太子妃郑观音很喜欢安静,于是把这水榭修的很雅致舒适,里面有青纱帐、软床榻,茶炉经书,在这喝茶看书极为雅致。
    新太子妃长孙氏小名观音婢,一入东宫也极喜欢这处所在。尤其是如今这夏季,这水榭如同是荷塘里的一个小岛,上面还遍植高大的柳树,绿柳成荫,让水榭阴凉又透风,十分舒适。
    此时观音婢在煮茶,唐人贵族士大夫们爱饮茶,甚至形成了一套很复杂的煮茶方法。观音婢很有耐心,她先把茶饼夹起来放在小炉火上烤,烤到茶饼微微发出好闻的香叶时,再用茶碾子把烤香的茶饼碾成粉末,然后再用茶筛把茶粉筛选过滤,最后放入旁边炉上已经烧滚的水里,待茶汤滚上三滚之后,再饮。
    “放点盐葱姜枣,多放橘皮、薄荷,再来点茱萸。”一边的李世民提醒妻子。
    观音婢劝说道,“殿下,饮茶得清饮,得喝茶之本味真香,而不是添加各种香辛辣味,那喝起来早无茶之本味,无异于沟渠之废水也。”
    李世民摇头。
    “这茶若只是冲泡淡饮,那真能淡出个鸟来,还不如喝酪浆。”
    他本就有鲜卑胡人之血,又是马上战将,所以与此时北方许多贵族一样,对于饮茶并不太喜欢,倒更喜欢酪浆。酪浆在唐代此时为牛羊或骆驼奶熬制浓缩后加工成的一种饮料,其中也普遍含有点酒精。
    这种独特的饮品深得此时的关中人喜欢,尤其是上层这些贵族,特别是关陇出身的这些将门。
    反倒是茶叶,其实更受士大夫们的欢迎,饮茶之风最早是兴起于东晋的士大夫之间,后来随着佛教慢慢传入关东之地,直到最终随着佛教大兴而影响北方,使的北方也开始兴起于喝茶。
    “陛下认为茶苦,其实茶是先苦后甘,回味悠长,你得品,细细品。”观音婢把碾好的茶沫倒入翻腾的沸水之中,待其三滚之后,便开始取茶汤,什么也没有加,连盐也没放一点。
    李世民皱着眉头,捧着茶杯,却好像捧着碗药似的。
    “你怎么不学那秦三,孤听说他喝茶更古怪,特意寻那茶商买那些散碎之茶,也不烤不碾不煮,直接用沸水冲泡。泡好后还是一片片完整的叶子。”李世民说起秦琅就有些不满,“那样子何必买茶,不如直接种棵茶树在院里,想喝的时候树上摘几片茶叶泡就好。”
    观音婢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抿口茶,细细品味。
    没有各种香辛调料的混杂,能品味到那纯粹的茶香。
    “二郎,臣妾以为秦三郎这件事情你有些过了。”
    “过了?”李世民愣了下。
    他一把放下茶杯,“孤过了?观音婢你说,孤怎么就过了?过的是他秦三,你倒是胳膊肘朝外拐了。”
    观音婢劝说丈夫,“二郎,不论如何,秦琅是不是靖乱功臣?”
    李世民咂了咂舌,这他无法反驳。
    “秦琅确实是靖乱功臣。”
    虽说秦琅年纪轻轻,也并不是他秦王府的心腹文武,没有与他并肩奋战多年,也没有与他一起扛过那些压力,但就这宫变前三天,秦琼孤身犯险入东宫为间为他拼死打探到的重要情报,让他最终避免了被东宫一网打尽,而在宫变当天,若不是秦琼从渭水大营秘密调来玄甲骑,不是秦琅关键时候组织囚犯游侠等驰援玄武门,那么当天他就算杀了建成、元吉控制了皇帝,可一旦宫府兵攻下玄武门杀入太极宫中,他李世民当时宫里的那百来人,依然是难逃一死,最终也是功亏一篑的。
    更别说当天,秦琅还救下了宏义宫,保护了他的妻儿。
    也正是因为这些功劳,所以李世民在取得了节制长安兵马大权之后,立即加封秦琼为左卫大将军,当他成为太子后,也立即改封秦琼为齐国公、封秦琅为翼国公、上柱国。
    要知道,直到此时,虽然李世民也授封了程咬金、尉迟恭等新官职,但多是东宫六率军职,在十二卫也只是授了将军。
    更无一人已经论功授爵等。
    “殿下也说秦琼秦琅父子功高无比,对殿下靖乱起了关键作用,因此才在事后破例马上封赏他们父子二人。可是现在为何就因为秦琅拒绝殿下赐婚,殿下便如此失去理智,对秦琅如此惩处?一日免三职、爵降三等,秦琼父子心里会如何做想?会不会寒了功臣之心,其它功臣们会不会也暗生不满?”
    李世民紧急着眉头,“难道朕还不能惩罚一下他?”
    “殿下当然可以,但得注意分寸,眼下长安虽然已经稳定,可天下并未安稳啊。”
    虽然说灵州总管李靖已经上表恭贺李世民为太子表示了效忠,同时也上奏说此次突厥入侵兵围乌城,并非是突厥大举进攻,只是突厥颉利可汗的侄子郁射设的单独私下行动,因此李靖自己完全可以应对。
    而河东的李绩,也一样上奏称贺表示了忠心。
    但现在让人担心的是在长安西北的燕王李艺,和在幽州的庐江王李瑗以及幽州长史彭国公王君廓这些实力悍将。
    李艺原名罗艺,是隋朝幽州边境大将,素有威名,北夷畏惧。在隋末时,早早就上表归附大唐,因此被李渊赐国姓李,封燕郡王。后来带兵调入关中,眼下镇守在泾州。
    本来元吉要统兵北伐,李艺便是副帅,因此在泾州那边组建行营,调集兵马钱粮,眼下,李艺坐镇泾州,手下兵马众多。
    最让李世民等担忧的是,这李艺因为自恃有功,向来傲慢,跟李世民早就结过恩怨,曾经无故殴打李世民的部将,两人一度闹到金殿之上。而太子建成有意拉拢,因此李艺向来是太子死党。
    “泾州的位置太关键了,眼下虽说突厥颉利可汗并未大举南侵,可郁射设是处罗可汗之子颉利之侄,如今是突厥南面设,占据河套许多地方,尤其是公然扶持朔方的梁师都反贼对抗大唐,若是李艺在泾州反叛,那么就等于是一刀刺在了我大唐的要害腹心之处,则不但直接威胁着长安,而且河西、陇右、灵武等地,也将尽有失陷可能啊。”
    观音婢不是喜欢干涉外面朝政的女人,可眼下她不得不提醒丈夫,虽然靖乱成功了,但还不能高兴太早。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对大功臣乱来,那样会寒了人心。
    “这个李艺,孤早晚要收拾他。”李世民跟李艺之间可不是小过节,当初李世民贵为天策上将,可李艺依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对李艺当这样的人当忍,而对秦琅就更要宽容了。你得分清谁是敌谁是友。”
    李世民点了点头,妻子的话没错,秦琅再违逆他,可也依然是自己的靖乱功臣,尤其还是手下第一大将秦琼的儿子,相比起来,李艺那绝不会是自己人,这只是一个隐患。
    “多谢观音婢你点醒我,否则我几犯大错矣。唉,我只是一时有些恼,倒是糊涂了。我这就下令,恢复秦琅爵位。”
    观音婢却又拦住他。
    “殿下,君无戏言,政令更没有朝三暮四的道理,殿下昨日刚对秦琅免职削爵,今日若又再复爵复官,则未免过于儿戏,这也有损太子威严。”
    “那你说怎么办?”
    李世民与观音婢十几年夫妻,观音婢十三岁便嫁给自己,夫妻俩一路过来,十分恩爱互相尊敬,虽然现在李世民做了太子,许多事情依然能会听观音婢的劝。
    “爵位之事可暂且先放下,待回头诸位靖乱功臣论功封赏的时候,殿下再一起给秦琅论功行赏便是,到时或是恢复爵位或是改封,又或是给真封实邑也都好。现在可以给秦琅重新授个职事,既要安抚秦家,也要让朝野明白殿下厚待功臣,同时,这也是人尽其才。秦三郎是个有本事的,殿下不用就可惜了。”观音婢提了个建议。
    永安坊,秦家。
    “魏公酒果然名不虚传,好酒!”马周这个酒鬼喝的面色发红,连连拍案叫好。
    就连秦琅这个并不是太好酒的人,也觉得这魏氏家酿确实挺好喝,这酒比起大多数唐人酿造的酒来说真的好许多,首先就是干净,酒液澄清不浊,许多唐人的酒其实都被称为浊洒,就是杂质多,既不好看也影响口感,喝前还得筛酒过滤。
    这魏公酒入口,很醇厚,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味道,不甜也不腻更不苦,很纯粹的米酒,但却又有回甘,喝下去胃都暖洋洋的。
    第一口时感觉不到什么特殊之处,但越喝却越想喝,越喝越好喝。
    秦琅感觉有点像自己小时候在老家喝爷爷酿的老冬酒的感觉。
    魏征有几分得意的道,“我家这酒的独特之处啊,其实是在酒曲,我家的酒曲配方那是数代相传,并且每一代都经过了研究改良的,然后再选用上等的糯米,且最好的酒只在每年冬至和清明那两天酿造,最终就有了这酒。”
    “讲究,果然不愧名满长安的魏氏家酿。”秦琅也喝的脸通红,连连赞叹。米酒的关键,除了原料和天气外,酒曲确实是一个极关键处。
    马周抱着酒坛着道,“那可不,这魏公酒在长安可是有价无市,想喝一杯都难啊,都说黄金一斗不换魏公酒一口呢。”
    秦琅听了双眼放光,“魏公,要不咱们合伙,你负责提供酒曲和技术指导,我呢负责提供人手来酿造和销售,赚了钱咱们二一添作五,一起分钱如何?到时咱把这魏公酒行销天下,这钱财可就滚滚来,还不赚个盆满钵满?”
    可魏征却想也没想的就摇了摇头。
    “魏公酒是魏氏家酿,不是酒坊。”
    “魏公······”
    魏征根本不听劝,直接就拒绝合作提议了,对于魏征来说,喝酒谈酒可以那很雅,可是谈卖酒赚钱那就俗了,太俗了,简直是有损士大夫的身份形像。
    秦琅无语,赚点钱难道不好,有钱买鸡腿吃它不香啊?买几个西域胡姬新罗婢不美吗?
    真是死脑筋,有钱居然都不知道赚。
    谈钱有什么可俗的,俗点不好吗?难道要餐风饮露做神仙?既然是凡夫俗子,那就都要吃喝拉撒,都是七情六欲的,做个俗人贪财好色自由自在多好。
    手里端着酒杯,秦琅在那里想着,好你个魏征居然不给面子,要不我自己一人干得了。没有你魏公酒配方,我可以搞秦公酒啊,或者直接试试蒸馏白酒?
    秦琅越想越有些兴奋,他现在正愁没有收入来源呢,虽说在长安城也有房了,可这府里现在上上下下也是十几口人呢,总不能都指望着玉箫带来的那点私房体已吧。
    阿黄进来。
    “三郎,程家兄弟和尉迟家兄弟来了。”
    程处默和尉迟宝琪几个进来,左瞧右望,吸溜着鼻子,“好酒啊,哥几个刚还在担心你呢,原以为你被免官削爵,此刻会很郁闷难受,想不到你倒在这喝的痛快。”
    “别废话,给你们几个介绍下,这位是太子詹事主簿魏公魏玄成,这位是我家宾客马周马宾王,这是魏公带来的魏公酒,你们也赶紧来尝尝。”秦琅笑着招呼几个家伙入坐。
    程处默上前,故意扬了扬手里的刀,“哎呀,我这千牛刀放哪啊,带着身上也不好喝酒啊。”
    “哟,处默兄弟走哪还都带着千牛刀啊?”秦琅笶问。
    处默得意道,“我这刀可是真正的千牛刀,兄弟我今个刚授了千牛备身,这不刀也领了。记挂着兄弟,便直接带着刀来了。”
    秦琅听出这家伙重点一直在突出千牛刀千牛备身。
    “早上还是太子千牛,现在就是千牛备身,连升好几级啊。”
    “其实也还是借了三郎你的光呢,千牛备身总共十二员,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不被免去千牛备身收回千牛刀了吗,所以被给我补上了。你看下,这刀是不是你交回去的那把?”处默得意的把那刀举起来。
    秦琅倒也没放心上,笑道,“得了,就一个千牛备身瞧把你乐的都不知道有几斤几两了,哥再落魄,现在不也还是堂堂历城开国县公。”
    处默嘿嘿笑道,“将来我爹国公爵位也是要给我的。”
    程处默捡了秦琅的缺升了千牛备身,尉迟宝琳则授了北门长上,尉迟宝琳授了千牛备身,这几个家伙全都升了。
    “得,都来哥哥我这显摆来了啊。娘的,每人罚三杯。”秦琅提起酒坛着砸到几人面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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