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勋与林谦二人快马赶到了登州城,这里人来人往,倒也非常热闹,战乱和灾祸让山东各地的士绅逃到了这片仅剩的净土,缙绅们需要的可不止是容身之处和一日两餐,女人、娱乐是他们生活的必须品,倒也催生出了登州城中异样的繁华。
    已经临近正月十五,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李明勋与林谦不得不下马,二人在鼓楼前分手,林谦要到移民局设立在登州城的办事处去,而李明勋则只是带了几个护卫前往了水师衙门。
    如今与东虏的战斗从海上转移到了陆地,水师又大量抽调人马支援,或者维持登州一带的秩序,衙门倒是显的有些冷清,李明勋在这里也是熟脸了,径直走了进去,便是看到院落中光秃秃的柳树下,有一着白衫的男子正打量着自己,那公子身材修长,肤色白皙,腰配宝剑,端的是风姿翩翩,但李明勋哪里那般好骗,一眼便是认出这男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他却也感到疑惑,自己到了登莱,一直忙于战事,可从未拈花惹草,怎生这个女子这么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虽说模样俊俏,但她的手总是按在宝剑上,让李明勋感觉有些不舒服。
    “主子,情况有些不对劲。”乌穆在李明勋耳边提醒道。
    李明勋看了看周围,发现那女子身边也不过几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侍女,一身装扮看起来煞有其事,实则徒有其表罢了,这样的家伙,不用乌穆出手,李明勋自己也是能对付七八个。
    “勿要惹事,今日找黄总兵是谈要事,切勿因小事而生了嫌隙。”李明勋低声说道,径直走进了大堂。
    穿过大堂,李明勋来到了黄蜚的书房,进去之后,脸色却是变了,因为眼前可不只有四镇总兵黄蜚,还有等来巡抚曾樱,要知道,李明勋可只是想私下找黄蜚解决,却不曾想牵扯到了曾樱。
    黄蜚一脸歉意,却也是不想有眼前的局面,倒是曾樱脸色如常,见李明勋四下打量,曾樱说道:“李大人,不用看了,王监军和锦衣卫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李明勋尴尬的搓搓手,坐在了椅子上,曾樱笑道:“你我同心御虏,怎么在这件事上却要避开本官呢?”
    “倒也不是避开曾大人,只是听说前些时日朝廷考虑大人御虏有功,让曾大人去南京兵部任职.......。”李明勋小心的说道,意思很明确,你都要走了,和你谈了也是白谈,倒是黄蜚,提督四镇水师,已经是北方最高的军事力量指挥官,升无可升了,和他谈岂不是更稳当?
    “本官在这登莱任上一日,就要负责一日呀。”曾樱也是打起了官腔。
    李明勋自知躲不过曾樱,索性摊牌,说道:“当初社团北上御虏,朝廷可是说好的,给社团一块立足之地.......。”
    曾樱放下茶杯,不咸不淡的说:“李大人这话说的奇怪了,朝廷对你一向是优待了啊,那庙岛塘可是少有的锚泊之所,长山岛的土地随你取用,你的舰只连水营都可以任意出入啊。”
    “依着本官来看,李大人求的这块立足之地,怕还有其他目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想避开本官,和水师私下做这笔买卖。”曾樱敲了敲桌子,微笑说道。
    “既然大人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社团需要的立足之地要完全由社团掌控,需要建设港口码头、兵营城堡,要屯兵驻军。”李明勋爽快的说道。
    “这岂不是裂我疆土,夺我河山!”黄蜚站了起来,脸色涨红,说道:“李大人,本官若早知道你是这个心思,万万不会答应与你相商此事!”
    “且慢,听李大人如何说,朝廷的情况他很清楚,既然如此提,自会有了准备。”曾樱出言,挡住了拂袖而去的黄蜚说道。
    “总兵大人,我想请问,努尔干都司也是大明故土,如今社团据其十之七八,怎生不见朝廷诘难?”李明勋笑问道。
    曾樱与黄蜚都是没有说话,说起来,奴儿干都司只是羁縻卫所,并非大明核心之地,丢了也不心疼,再者,朝廷就是有这个心也是没这个能力,而曾樱和黄蜚控制下的地区就不同了,登莱本就是海防要地,既要沟通南北漕运,还要翼护京畿,可谓腹心所在,如何能割让给他人。
    “努尔干都司非我二人统辖,非职责所在,不可相提并论。”曾樱摆摆手,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站起身,随手点了点黄蜚身后地图上的一个岛屿,说道:“社团所谋,唯有此岛。”
    黄蜚和曾樱顺着他手指看去,发现那岛屿根本不在山东左近,而是在辽东东海岸,黄海北端的长山列岛中,是最外侧的一个名为海洋岛的岛屿。
    说起来,长山列岛如今也属于黄蜚的统帅之下,只是规模已经完全无法和当年的东江镇相提并论,随着沈志奎投降东虏,把长山列岛的一带的军民迁徙到了辽东,以此成为了满清的续顺公,长山列岛一度丢失,但好在东虏水师实力不强,大明也不想东虏能顺利的从朝鲜运输兵力和粮食,便是出兵收复了长山列岛,只是如今的长山列岛已经不具备东江镇时期对东虏后方的骚扰功能,只是被动防守。
    原本黄蜚二人以为李明勋会为了移民而要求割让庙岛群岛甚至半岛之上的重要城池,却不曾想是海外一处无关紧要的岛屿,对于大明朝廷来说,别说小小的海洋岛,就是长山列岛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你要这海洋岛做什么?”曾樱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方才不是说了嘛,曾大人。”
    “你为何在如此荒僻的岛屿屯兵驻军,此非东虏兵锋触及之地,也不利于御虏移民,倒是让我捉摸不透了。”黄蜚也是有些难以理解。
    曾樱的眼睛盯着那孤悬海外的岛屿,细细回思属于这个岛屿的一切信息,目前的海洋岛属于辽镇水师管辖,却因为距离辽东最远,并非重要区域,倒是海洋岛是长山列岛中唯一一个冬季不封冻的岛屿,而马蹄状的太平湾由西北到东南深入岛屿内部,可以避东北、西南风,算是一个良港,也因此,海洋岛上除了几十户渔民,还有百十个驻军。
    很显然,李明勋看中的就是海洋岛上的不冻港和太平湾,除此之外,就是那优异的地理优势,它孤悬海外,地形崎岖,若是在上面修筑堡垒、炮台,配属火炮和部分军队,足以抵挡十倍兵力的围攻,而东虏一向水师孱弱,只要驻守几艘炮舰,就可让东虏投鼠忌器,然而,这一切的优势都是在防守上,无一能体现对东虏的进攻,如此来看,李明勋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其对大陆上的战事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想退居海外,方便日后插手陆地的局势。
    意识到这一点的曾樱,脸色极为难看,双眸已经通红,他哽咽几声,问:“李大人,局势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明勋可不会告诉曾樱大明的寿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再有一年多的时间就会覆灭,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段时日,他已经考量了诸多的因素,除非能把阿巴泰率领的这支兵马彻底消灭,否则明清之间的实力对比不会发生真正的改变,也就无力应对来自李自成这股农民军的威胁。
    而实际情况是,大明和社团都没有这个实力,如今大明剩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军力,要么在淮河一带防备流贼和东虏,要么在京畿保卫京师,根本捏合不到一块去,更主要的是,他们没有胆量向东虏挑战,大明的命运进入了死胡同,已经不是社团可以控制的了,除非此时社团有五万以上的精锐陆军,否则已经无法改变大陆局势了。
    既然眼前的一切已经被命运所注定,那么只能从长远考虑了,即便是满清入关,迅速把战争推进到东南沿海,考虑到袭扰东虏后方和对朝鲜施加影响力,在北方保留一个据点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这个据点要易于防守,且不能消耗太多的资源,有这两点限定,北方的岛屿之中,也就只有海洋岛符合了。
    海洋岛拥有近乎完美的海外要塞防御必然要素,完美的避风锚泊地,不冻港,复杂而狭小的地形,与核心区域保持距离,拥有淡水,周围渔产丰富,如果再考量满清的水上力量,社团只需要在岛上修筑城堡,驻扎几百人,配备一支小规模的舰队,就足以防守了。
    而海洋岛的地理位置也很好,向东可以直接深入辽东半岛,向西直指朝鲜核心区域汉江平原,而且距离山东半岛也不远,拥有海洋岛,社团退可驻扎海岛,维持对辽东、山东和朝鲜的影响力,进则让北方区域海岸线永无宁日。
    李明勋无法回答曾樱的问题,只能选择避开,他说道:“两位大人,社团不可能把主要兵力永远投入到北方战场的无底洞,实际上,社团面临着许多威胁,而资源终究是有限的,在东虏退兵之后,我们也会退兵,但是一旦再次面对东虏入寇这类情况,社团还会与大明站在一起,因此,除了移民局等在登莱的办事处,社团需要一个自主控制的港口。”
    “可是你知道,朝廷不会同意把海防要地交由他人,李大人,我要提醒你,朝廷的局势很复杂,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你。”曾樱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自然明白,此次北上御虏,迁徙难民,归根究底是社团和大明天子的合作,为了达成协议,天子一度避开了内阁,毕竟在那群东林眼里,光是社团的名字和身份界定,就无法让他们接受。接连的胜利可以让那群家伙闭嘴,但东虏终究会离开,战事总是要休止,卸磨杀驴的事情,无耻的读书人做起来总是熟练而冠冕堂皇,曾樱和黄蜚即便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也不愿意和社团牵扯太深,而且海洋岛所在的位置,无论如何也和御虏牵扯不到一块去。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只要二位首肯,或者是,只需要二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可以操作了,对二位也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李明勋说道。
    曾樱看了李明勋一眼,明白了过来:“原来你早有章程,说来听听,若真如你所说,我二人予你这个方便又如何,就算是为百万登莱百姓答谢你了。”
    李明勋笑了,这段时日自己专心御虏,也没少和登莱巡抚的官将搞好关系,此番确实见了成效,他说道:“其实很简单,莱州湾海战,东虏水师主力来自朝鲜,而东虏从莱州湾登陆,便直接占领了莱州,岂不是说,东虏日后便可在天津、山东任何一地登陆,京畿左近将永无宁日了。”
    “你的意思是,以防备朝鲜水师的名义割让海洋岛给你,这个理由有几分道理,只是需要得到内阁的支持。”曾樱说道。
    这话说的简单,其实就是说不可能了,李明勋先是羞辱了侯方域等人,又是避开内阁与天子合作,内阁不找社团麻烦就是李明勋祖坟冒青烟了,怎么会支持这个提议呢?
    李明勋摇摇头:“我可不抱那种幻想,二位大人,我的意思是,海洋岛依旧是你们的,但是以防备朝鲜水师的名义,登莱做出计划,在海洋岛扩建港口码头,修筑炮垒,而一切设计、资金、资源和人力都由社团负责,而在未来某个适当时间,朝廷可以把海洋岛交给社团。”
    “什么时候?”黄蜚问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曾樱按住了黄蜚的手,他倒是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社团出钱出人,以朝廷的名义对海洋岛进行要塞化,至于李明勋说的那个适当时间,自然是海洋岛守不住的时候,曾樱不知道李明勋为何有如此把握,但是目前来说,这一切都有利于大明,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曾樱倒是感觉可以操作。
    而李明勋也不觉得吃亏,说白了,海洋岛要塞化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港口、堡垒、军营,等海洋岛修完了,大明也就走到尽头了,按照历史轨迹,等到满清入关,登莱的水师都会南下为南明小朝廷稳固江防,那个时候,别说海洋岛,就是登州都是要彻底放弃,无论到时候是谁掌管登州,海洋岛要塞是给东虏还是社团,似乎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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