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甄有财带着一群外邦人穿过工地,引来不少工匠的驻足观望。
    这些人中,有肤色比锅底还黑的昆仑奴,也有脸蛋总是红扑扑的吐蕃人,甚至还有十几个个子矮小的倭国人和棕色皮肤的骠国人。
    而这些人中,都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挂在脸上的忐忑与不安。
    霍桑,是小桑吉的堂叔叔,三个月前,第一次跟随堂哥朗格尔到大唐贩卖皮子。
    小伙子一路上所见所闻,都是大唐人对吐蕃人的歧视和偏见,直到早上那一幕。
    那个被所有人崇敬的称之为郎君的人,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视同仁的友善神色。
    霍桑走在堂哥身后,感受着人群中不时投来的目光,再一次感到深深的自卑。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甄有财回头望了过去,顿时眉心紧蹙。
    只见这支队伍的后面,自己带来的那几个昆仑奴正在被一群萨珊人咒骂,其中一个穿金戴银的萨珊中年富商,还朝一个昆仑奴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狗屎一样的东西,连路都不会走了吗,见到贵族退后十步的道理还要我教你?”
    那个萨珊富商还在喋喋不休的辱骂那群昆仑奴。
    甄有财环顾四周,最后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看到了商会的人,正带着一队年轻的萨珊男女介绍着什么。
    此时,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那一对萨珊青年男女将视线望了过来,见到是自己的人在教训几个昆仑奴,不在意的笑了笑,继续与那个管事说话。
    可惜,那名管事已经发现了这边带头的甄有财,立马丢下他们迎了上来。
    甄有财看了一眼那对男女,问道:“什么人?”
    管事恭敬的拱手一礼,道:“来自波斯的贵族,男的据说是什么将军的儿子,那个女的好像是个公爵的女儿。”
    甄有财微微颔首,商会懂波斯语的人才很少,他也不好责怪这个人,指了指那个萨珊中年富商,道:“告诉他们,这个人依照规矩,要关十五天以示惩戒。”
    “这……”管事面露为难之色。
    “怎么?”
    管事看向那个中年人,应道:“这人据说是那个什么将军的亲弟弟,这样会不会……”
    甄有财眉心微蹙,沉声道:“照我说的办,有什么事儿我顶着,郎君说过,一视同仁,你别顾此失彼。”
    管事听到‘郎君’两个字,神色一敛,急忙抱拳道:“我,我这就去办。”
    甄有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朝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朗格尔几人招了招手。
    朗格尔先是愣了愣,他们自然是不敢违逆甄有财的,只好硬着头皮带几个同伴走来。
    甄有财指着那个萨珊中年,沉声道:“给你们一个机会,把那个人揍一顿,不打死就行,做好了,我今晚请你们吃烤全羊,喝二锅头!”
    “……我们?!”
    朗格尔与堂弟霍桑相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一脸惊愕的矮小的倭国人和骠国人:“我们去打他?”朗格尔朝那个嚣张的萨珊人看去,眼里满是惶恐之色。
    甄有财点了点头,见他心里发虚,用言语激将道:“怎么,不敢?”
    “这……”
    朗格尔确实不敢,因为在大唐随便斗殴可是要下狱的,他不敢保证这个甄主事到时候会不会保下自己,而且,那个萨珊人一看就出身不凡,说不定在鸿胪寺还有什么关系呢,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随意殴打的存在?
    就在朗格尔犹豫不决之际,他身后的霍桑忽然站了出来,哆哆嗦嗦的说道:“主事大人,我,我去,但我不要羊,我要,要一份工作。”
    “霍桑!”
    朗格尔吓了一跳,正要阻止,不想甄有财大笑着说道:“好,只要你敢去,我就破格录用你在这里当个小管事,刚好负责食堂材料运输的后勤部少个头儿,怎么样?”
    “小管事?”
    “不错,月俸三个银币,包吃包住,还有年终福利!”
    “好,我去!”
    霍桑没想到自己只是勇敢的站了出来,就争取来这么好的机会,而且,他隐隐有个猜测,因为他听得懂刚刚甄有财对那个商会管事说的话……要把那个萨珊中年关进大牢,也就是说,现在打他一顿后,这个中年马上就会被带走,等他出来找自己寻仇,自己已经是商会的人了,也不怕他报复。
    一念及此,不等堂哥说话,霍桑捡起旁边工地的一根扁担,就直接朝那个萨珊人冲了过去。
    那个萨珊人还在辱骂辛巴的父亲,一个不察,肩膀直接挨了一下,疼得他脸色发白。
    霍桑第二下再要挥过去,那个萨珊人身后的护卫就冲了上来,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直接一把将霍桑瘦弱的身子推飞了出去,刚好砸在甄有财等人面前。
    朗格尔见堂弟被人推倒,双眼一红,咬咬牙便招呼自己的同伴围了上去,既然霍桑已经动手了,那这事儿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打一个是打,干就完了!
    只是,临到那个大汉跟前,才发现对方真的是人高马大,身上的腱子肉比自己的头还粗,朗格尔心中苦笑,动作却是不慢,一个矮身躲过那个大汉碗口粗的拳头,从大汉的腋下滑到他身后,然后直接手脚并用,攀附在大汉的背上,开口朝同伴喊道:“攻击他的软肉,别跟他硬碰硬……”
    不远处,那两个萨珊青年男女没想到自己的人竟然会被人围殴,刚好过来喝止,那个弃他们而去的管事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一群士兵走来,见到他们后,蹙眉警告道:“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连你们估计也要被打,这事儿是德克士阁下有错在先。”
    “不不不,尊敬的杜,我叔叔只不过是打骂了几个卑贱的黑奴而已,这在我们国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黑奴见到我们,是要主动退开十步的,那些黑奴刚刚确实冒犯了我们!”
    那个萨珊青年努力辩解着,脸色非常不好,这要是在他的地盘,那几个昆仑奴就不是被打骂一顿那么简单了,可是,如今自己的叔叔竟然因为几个贱奴,被人殴打,这……找谁说理去。
    倒是那个萨珊女人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管事,她之前看的非常清楚,这个管事刚刚丢下他们后,被那个带着奴隶的中年人训斥了几句,然后,才发生了现在的这一幕。
    想到这里,女人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揭开,露出一张五官精致且白皙的美丽面孔,顺手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裙,款款朝甄有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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