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的时候向老大请了四天假,下班回来在网上订了7号的高铁票,从这里坐高铁回家要两个多小时,到县城下高铁再转汽车,我家离县城不是很远坐20分钟小巴走十分钟路就到。拖着简单的行李箱周围安静的只有箱子轱辘的转动声,马路两旁的小山、庄稼地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隔绝了城市的喧嚣、纷扰。到了这里,我可以暂时卸掉脑子里的发条让思维停滞,以前都是一身轻松的回来然而这次心里却意外显得有些沉重。“妈,我回来了!”习惯性的还没进门就大喊,“双儿回来啦!”妈妈神同步地配合。我提起箱子跨过大门槛,轻轻放下,拉着拉杆往里走,和往常一样直奔房间,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切都太熟悉所以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可以让我太留意。不经意地一瞟,一个陌生的身影进入我眼睑,脑子反应了片刻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望去,他也正在打量着我,霎时记忆里的残骸开始重新组装起来,眼前的真人多了一丝严肃、冷峻。我元神出窍似的呆望着他,眼睛传来一阵酸涩感,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双脚像灌了铅挪不开一步,我唤出自己全部的理性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双儿,看到你一凡哥都不认识啦!愣在这里干嘛,赶紧去放下东西陪你一凡哥说说话呀!”关键时刻妈妈解救了我,元神被她的嗓音拉回躯壳,意识到自己失态,我手足无措地拽着拉杆箱尴尬地对他笑了一下,逃荒似的逃离现场。关上房门,才发现整个人都已经虚脱,指甲被冷汗粘在手心里掰都掰不开,血液在身体里剧烈翻滚,身子径直一倒麻木地躺在床上,眼泪没来由得顺着眼角流出来、灌满了耳朵。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这么多年曾幻想过无数次和他见面的场景,原本以为即使他带着老婆、孩子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能若无其事地跟他谈笑风生,但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他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我彻底击败,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心情终于平复些,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发现他仍然站在那里,白色的短袖、灰色的宽松休闲裤双手插在裤兜里挺拔地站着悠闲而洒脱。“这就是现在的他吗?”心里有个声音问道,我换了身衣服重新整理好头发走出房门。他就在眼前但是我却畏惧走近,他盯着墙上的丝瓜藤出神,我有些忐忑的在他旁边站定,微风一阵一阵吹过来藤上的叶子不停地在风中摇曳。“我记得这里以前种了很多花。”他突然开口说道,“是在问我吗?”我印象中他的声音还是孩子般稚气的以至于突然听到这么浑厚、有磁性的声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些花长时间没打理都死掉了,后来这里修了围墙妈妈才把它改成菜地。”我眼神迷离地说道。刚好弟弟从学校回来,他看到一凡立马跑过来,很自然地抱住他,欢喜地叫“一凡哥!”“真是一个白眼狼,亲姐姐回来都没这待遇,现在还干脆把我晾一边!”心里愤愤地骂他。想来也奇妙,他居然还记得一凡,“你是小健?”一凡一脸惊讶的神色,“是啊!”弟弟激动地答道,“一凡哥,这么多年了,小健和姐姐都想死你了!”听到这话我恨不得拍死他,一凡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冲我一笑,这个笑容给了我恍惚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晚上吃饭只有我们四个人,好生奇怪,“妈,爸和叔叔去哪了?”我问道,“你爸和叔叔跟法师商量明天的祭典去了,他们在外面吃。”老妈做了一桌拿手菜,我早已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就往嘴里送,弟弟也吃得很欢,“一凡,婶婶做的这些菜你小时候是很喜欢吃的,不知道你现在还吃不吃得惯。”妈妈说道,我明着一直夹菜其实暗地里一直在偷偷看他,见他吃得挺开心,心里一阵莫名地窃喜,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有些东西时间是改变不了的。“婶子,您做的这些菜都是我做梦都想吃的!”听一凡这么一说老妈脸上乐开了花。晚饭吃得异常开心,老妈一下问这儿一下问那,学习、生活再到他感情问题,真是把妈妈们的本性发挥地淋漓尽致,知道他还没交女朋友老妈比担心我的终生大事还忧愁“一凡啊,年轻人事业固然重要,现在你也这么大了得考虑考虑个人问题,有合适的女孩子可以先谈着,早点成家让你爸爸享享天伦之乐。”“嗯,婶子我知道。”他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认真地听着,表面上仍佯装若无其事的吃饭,嘴里感觉不到一点味道。晚饭过后,我和他到楼顶乘凉,晚风一阵阵吹过来甚是凉快,这种凉爽是空调比拟不了的。今晚的月色特别好一抬头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在美国,你会经常这样看星星吗?”我问他,“美国人没有时间看星星,那里的星星也不好看。”他回答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打开话匣子把每个脑细胞都扫描了一遍仍找不出话题,只能沉默......。他和小时候相比也变得话少了很多,我们都在小心地适应新的彼此。“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出乎意料地问道,我惊讶地一转头正好对视上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眸地下蕴藏着巨大能量,一股强大的穿透力透过我的瞳孔窥探到我心里,我心虚地躲闪,冲他胡乱地笑了笑顺带着把眼睛挪向远方,“挺好的呀!”语气很轻松。话说出来很轻巧,但心里不由得有些悲凉,那是我尘封在记忆里的时光。“你呢?”我反问他,“也挺好的”言简意赅的回答。十年,彼此缺席的这十年不管各自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无法在彼此身旁陪伴,悲伤的、难过的都被自己以特殊的方式遗忘,只要此时见到的这一刻是好的就行了,过去的又何必紧抓不放呢。

    楼下传来爸爸的声音,他们已经回来了,我和一凡走下楼去,叔叔站在爸爸后面,小时候觉得叔叔特别高大、威武像极了《水浒传》里的武松,现在看他其实也只比爸爸高一点点而已,想不通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他特别高大,也许是自己年纪太小对他产生个人主义崇拜吧!眼前的他是个典型的中年老男人的形象,身材有些发福,头上已经铺了一层白发但是梳理的很好,整个人虽然外形苍老了很多但精气神十足,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智者的气质。“叔叔”我走过去亲切地叫道,“哟!”他愣了一下有些激动的说道:“这是双儿?”他看了看爸妈,然后又打量我,“十年没见,我家双儿长成大姑娘了,还出落的这么标致!小时候总嚷着要叔叔抱,现在叔叔老了抱不动咯。”叔叔拍了拍我肩膀,满脸慈爱的笑容,十分可亲。那天晚上叔叔和爸爸聊天聊到很晚,想不通叔叔一个在美国喝了那么多洋墨水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会和大半辈子没出过省的爸爸有那么多话聊,倒是我和一凡俩人坐在一起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的旁听,他偶尔会看我一眼,那眼神和当年在教室里看我时一样。我和他小学、初中都在县里读,每天早上一起坐车去上学,放学后他带着我走路回家,那时家里并不宽裕,他很懂事为了减轻爸妈的负担,他逗着我走路回家,后来爸妈知道了很是心疼,但是他笑着说:“大伯、婶子,每天走一小时路当是锻炼身体,整天坐在教室里读书,我们快被养成水缸边的豆芽菜了。”爸妈被他的话逗笑了。他和叔叔一样都特别会念书,小升初时考进了我们县里最好的中学,那个中学初、高中一体,大家都说进了那里就迈进大学一只脚。那年他初二、我六年级,为了提高升学率老师们不得不对学生分批对待,选出十几个资质好的作为特别辅佐对象,我就是其中之一,每天放学后我们十几个人都要留下来,老师会给我们额外补习一小时,周末也要抽一天时间出来补课,但无论补习到多晚他放学后都会在我教室的走廊里等我,每次看着他透过窗户对我笑,我都会傻傻地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轮到周末,他放假、我补课,他依然会来学校接我放学,老师们夸赞他,同学都羡慕我有个好哥哥,单纯的孩提时光有他的陪伴一点也不觉得苦。我初一、他初三,面临中考,压力更大,因为学校高中部只有一个全优班,为此全初中部的老师、学生都卯足了劲上,这一年换我等他。每次一放学,同学们像脱禁的小鸟迫不及待地逃离教室,而我会等他们全走了把家庭作业做完,然后到他的教室走廊等他,透过窗户玻璃对他笑,他每次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我站在那里他立马就能感觉到,老师们夸我,同学都羡慕他有个好妹妹。哥哥、妹妹?我当时也一直以为我们只是哥哥与妹妹,即使我知道他并不姓林,即使我只叫他名字从不叫他哥,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化学变化,从他离开的那天?亦或是我们刚见面的那天?

    我是一个天生泪点很高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哭过,即使小时候顽皮被爸爸揍,然而这种身体上的痛并不能催动我的泪腺。他走的那天只是无数平凡日子中的一天,我知道这么一别可能再不是同路人,但是那天我没有表现出一丝难过、不舍,和往常一样跟他吵闹、放肆地吃、痛快地笑,他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向我挥手,我同样傻傻地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直到车子逐渐在目光中消失。转身回家的瞬间只觉得心里被掏空,脚踩不着地膝盖以下轻飘飘的,爸妈说什么话听不清楚,他们的声音离我好遥远,眼睛所看到的一切若有若无可望而不可即。晚上躺在床上,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奔腾而来,头发、枕头都是湿的但是我却哭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不停地抽泣。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知道那些年储存的眼泪一夜间全流干了,一滴不剩。第二天起床,眼睛肿得睁不开,头痛欲裂,爸妈吓坏了送我医院,医生说是结膜炎,挂了七天水,针插进血管的那一阵痛让我觉得很解脱。精神恍惚的过了一个暑假,新学期我升入初三,分到一凡那间教室,我特意挑了他的座位,整整一年我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老师要我寄宿但我坚持走读,每次考试在全年级稳居第一,老师再没有理由强迫我。毫无悬念,我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进了全优班,享受了好学生全部的荣耀,只是后来从云端跌倒谷底,等我再想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那段经历让我成了我们那届的“传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我回应不了那种眼神。想靠近他却不敢看他,这是一种别样的煎熬,我强抑制心底的慌乱跟爸妈、叔叔打了个招呼便借故逃离,上楼的时候我加快了步伐只为躲避身后的目光。躺在床上,脑子清醒的厉害,睁开眼想的是他,闭上眼还是他,好像有人把他的样子用502胶水粘在脑子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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