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沅打了个哆嗦,所有的龙鳞都炸了起来。

    乐越的手摸到腰间,昭沅握起右前爪。

    一道剑光,一枚光球,同时撞向了鹤机子和辰尚。

    “老子的师父这辈子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我父王才不会笑得那么恶心!”

    哗啦啦两声脆响,鹤机子和辰尚的身影碎成了粉末。

    锵的一声,洛凌之手中打更锣响了,一瞬间,满街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林立的店铺和摊位,统统不见了。

    寂静的黑夜,寂静的街道,重归镇静谧的紫阳夜晚。

    昭沅抬起右手,托起一团耀眼的龙火。

    乐越仰首朗声道:“是哪路大仙高人,请现个身吧,不要躲在背地后里使些不入流的法术。”

    洛凌之走到乐越身侧,再度敲响铜锣,锵锵的声音惊醒了琳箐、猴子。唯有应泽还呆呆定在半空。

    有个声音在暗色中幽幽想起,很稚嫩:“能看见想见的人最温柔的样子不好么?”乐越的眼前渐渐浮出一个身影的轮廓,“为什么你要说,这是不入流的法术?”

    乐越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幕后的妖怪竟然是个小小的女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穿着褐色的小裙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固执地看着乐越。

    琳箐和猴子从屋顶上跳下,琳箐发现自己居然中了幻术,不由得大怒,打算把作怪的小妖怪拎出来痛揍一顿。但看见眼前的小女孩,她怎么也下不了手。

    昭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假如它的妹妹变成人形,和这个小女孩应该差不多大,这样的小女孩会是连琳箐都对付不了的妖怪?还是她和应泽一样,其实也有很多岁了?洛凌之弯下腰,和气地问:“刚才的幻象和这座城里闹鬼的事情,都是你做的?”

    女孩的眼中有淡淡的雾气:“他们一直都在这里,每天晚上都在,不好吗?”她举起手中的叶片,放到口边,那如笛如箫的曲声再次响起,四周的雾气又浓重起来。

    这个孩子,是遗留的冤魂,还是别的妖怪?乐越还来不及问琳箐,半空中突然闪过雪亮的电光,吹树叶的女孩用手抱住头哎呀一声,电光,将整个紫阳镇变得比白昼更刺眼。

    女孩缩成一团,在刺目的白光中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变成半透明状,最终化为一只小小的刺猬,蜷缩在地上。

    狂风呼啸,乐越被吹得东倒西歪,勉强抬头向上望,见一个漆黑的身影踏着黑云自半天空中缓缓降下,狂风中他的衣袂与黑发一丝不动,双目中闪着冰冷的寒意:“那个人,你为什么能幻化出来?”

    电光撞出火花重重击落地面,石砾激散,刺猬匍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颤声道:“大仙放过我,大仙放过我,我、我只是有读心的镜子,可以照出你心里最想见的人……”

    一面镜子从它的身体中浮了起来,刚升起一点点,便啪的变成细小的尘末四散在空中。

    应泽冷冷地落到地面,刺猬抖了两抖,十分干脆地昏了过去。

    琳箐噌地转身,对应泽怒目而视:“你没搞错吧,这么吓唬一个小孩子!成天自我吹嘘能灭天覆地,结果中了一个小妖怪的妖术,面子挂不住,就恃强凌弱?”

    应泽冷哼一声:“本座只是问问。”衣袖一甩,电光无狂风止。

    乐越吐了吐嘴里的沙土。

    琳箐俯下身,手中涌起浅浅的红光,照在刺猬身上。

    刺猬抽搐着动了动,在红光中渐渐变回那个小女孩,睁着大眼睛呆呆地坐在地上。

    洛凌之蹲下身,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又做那些事呢?”

    女孩的眼睛眨了眨,两行泪水从脸颊流下,双手抱住膝盖呜呜地哭起来:“他们都死了。全部都死了。我谁都护不了,我什么用都没有,他们都死了……”

    曾经繁华的街道,曾经在夜晚灯火辉煌的店铺,那些曾经说着笑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全都已经不在了。

    十几年前的那天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它还记得自己来到这个城里时的事情。

    它原本住在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精,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孤独地住在小小的洞穴中。

    有一天,靠吞食其他妖怪增强妖力的狼精发现了它,它差点被杀,拼死拖着重伤的身体逃到山下的道路边。一个讨饭的老妇人救了它,把它带在身边,一路乞讨,来到了凃城。

    凃城的尼庵收留了这个老妇人,让她打扫庵堂和庭院,在后厨做饭。它也有了一个窝,就在观音殿的佛台后,它刚把窝安在那里时,庵中的小师父要赶它走,住持大师父就说,世间万物平等,皆有佛性,想来菩萨也会愿意给这只刺猬一个栖身之所。于是,它就在佛台后住了下来,每天看老妇人打扫房间,听她念经,分她手里的馒头吃。

    老妇人不识字,她年纪大了,也记不住经文,只会念阿弥陀佛,她每天都会在打扫庵堂时对着佛像念,阿弥陀佛,请佛祖菩萨保佑好人平安,保佑这个城里的人平安。她不知道它是只可以听得懂人言的刺猬,但每天都会和它说话。老妇人说,尼庵和佛菩萨赏了你和我一口饭吃,庵堂又全靠城中的善人们供养,所以,是这座城里的人养活着我们,我们要请佛祖保佑他们,让好人们都平平安安。

    可是,好人们没有平平安安,好多的兵杀了进来,好多的人都死了。逃命的人们想躲进尼庵,被箭一个接一个地射死在门前。它用尽全身的法术,想要保护住尼庵,可,一个火红火红的影子站在天空中,挥了下衣袖,所有的法术就都没有了。

    它听见有人在喊,尼庵里有人懂妖法,杀!它看见小师父,大师父,老妇人,一个接一个地被箭射穿,被刀砍中。

    他们,全都死了,再没有人会给它馒头吃,发现它偷吃供果也假装没看到,拿着扫帚一边扫地一边念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请佛祖菩萨保佑好人平安,保佑这个城里的人平安。

    刺猬把头埋在膝盖中,放声哭泣。

    乐越、昭沅、琳箐和洛凌之都默默地低下头。

    琳箐道:“那只火红火红的,是凤凰吧。孙奔说的没错,血覆凃城这件事果真不简单。”

    乐越道:“我有时候真的想问问老天,所谓天理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么?”假如天理存在,为何眼睁睁看着一城无辜的百姓被杀。为何屠杀了一城之人的罪魁祸首,至今还逍遥自在,没有半点报应。

    应泽冷哼一声:“天理,玉帝和他手下那班小神仙们估计正忙着饮酒作乐,没工夫管无关紧要的天理。”

    洛凌之道,这样说也微有些偏颇,百余年前,百里氏的宗主百里长歌助凤祥帝起兵夺位,并且亲手斩太子和熙于马下,百里长歌因此获封威武侯,后又加封为郡王,凤祥帝把西南一带的三州作为封地赐给他。百里长歌自认杀孽太重,恐怕后人会有报应,方才有了建凃城,收留难民之事。

    由百里长歌帮助登上皇位的人的后人百年后又灭了百里氏全族,说起来的确有点报应的味道。

    琳箐道:“那也是百里氏一族的事,关凃城百姓何干?”

    洛凌之垂下眼帘:“我曾在师门中看昔日典故,提到凃城始建时,城中不但住着难民,也有许多逃亡的匪徒强盗,此地是西南一带来往的必经之路,有人便靠路吃路,出现许多劫财害命之事,都查不出凶手。”

    乐越冷笑道:“假如要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到做伤天害理之事的人身上?那些无辜的人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遭灭城之灾?”

    洛凌之苦笑道:“这可能就是天理与人情不同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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