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疼,一路爱 作者:未知

    第 9 部分阅读

    一路疼,一路爱 作者:未知

    第 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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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她要去哪,要做什么,他都跟着。终于,在他们去银行取钱的路上,白可的脾气爆发了。

    他知道她有脾气,也知道用什么方法能让她平静下来,但那次,他也是真的火了。

    现在回头想想,那个面目狰狞,性格暴戾的人,居然能够获得这么真挚的一份爱情,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

    或许是上辈子她欠了他的吧。她是他救起的一只狐狸,还是一只杜鹃?

    当他把她从车里拖出去,扔到路边的废墟上时,她看他的样子更像一只摔断腿的在溪边挣扎的小鹿。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哭着问。

    “我怎么了?”他惊惶地问着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一直延续到了数月后坐在四月的骄阳下的现在。

    其实只要仔细体会当时的心情,只要直接地翻译出涌在他心头的感觉,这个问题实在不难。

    心跳剧烈加速,呼吸加深,血液充盈得使血管达到最大弹性,这是什么?这是恐惧。

    他无法想象失去她以后的生活,他要掐灭任何一个把她从他身边带走的可能。七罪之中,他因她犯的不仅是贪婪和纵欲,还有饕餮。他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如果上帝要惩罚他,无非就是把她带走。

    所以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让她置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你相信吗,人再怎么聪明,始终斗不过孕育了我们的大自然。”

    大自然凌驾于一切神灵之上,她看着我们的所有喜乐哀愁,却从来不会悲天悯人。直到今天,雷暴疯狂卷袭的怒吼,那奇异的像是从天堂伸出一根棍子在大气中翻搅而出的旋转上升气流,以及疯狂地沿着雷暴行走的路径冲杀而去的追风人,这些场景他都能无比清晰地回忆出来。

    面对大自然的愤怒,不管之前在做什么,那一刻,他们都是久久回不过来的目瞪口呆。那简直是电影里才有的一幕,就好像他们的正前方多了一块连天接地放映屏,漏斗形状的庞然怪物从屏幕上招摇而过。

    冰雹不停咂下来,无助的人类退回成了啮齿类动物,四处寻找安全的缝隙躲避灾难。

    他和她就躲在废墟的一间破旧的平房里。等一切都平息下来,往外探了探头,确定没有任何可以伤害他们的危险才从房子里走出。刚刚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享受着大难不死后的宁静。

    她从他的肩膀瞥见保护了他们的那间房子,那房子全身都是斑驳的裂纹,看上去摇摇欲坠,没有在他们躲进去的时候倒下来真是菩萨保佑。

    她刚谢完菩萨,黑色的墙面突然露出一个狰狞笑,迎面俯压下来。沉重的碎裂的石块劈头盖脸地砸向她,比冰雹砸在身上疼一百倍,她连呼喊的时间都没有就仰面栽倒失去意识。

    而被她推开的他,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切,疯了般扑过去用血肉做的手指扒开粗糙尖锐的石块。需要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搬走的石块,真不知道砸在她身上会有多可怕的后果。

    然而那后果已经无法仅仅用可怕来形容,他唤了她无数遍,把手放到她鼻尖,捏住她脉门,都丝毫感觉不到她有活着的迹象。天地都毁灭了。

    他按摩她的心脏,每按一次就喊一声上帝,他必须时刻控制住双臂以免太过紧张而把她揉碎,他给她渡去呼吸,却怎么都没办法把气吹进她的肺里。

    “上帝啊、上帝啊……”他绝望到只能不停呼唤一个他从不相信其存在的神灵。“上帝啊,我求你……”事实上只要能救活她,他愿意祈求任何人。

    “我求你让她活过来,我将用余下的生命洗清一切我所犯的罪孽!求求你,让她醒来吧,我会用一百倍一千倍的爱来偿还她为我所做的付出!白可,你醒醒,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要这么折磨我!上帝!”

    眼泪被甩到她的脸上,夹杂着他的汗水,他低头给她哺气,却连她的嘴唇都对不准。

    突然,她的胸口挺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眼睛也随之张开,由于咳得太猛,眼里都是泪水,看不清跪在她身旁的人。她怀疑是不是把肺咳坏了,吐到地上的是大口的浓血,鼻子里也有血流出来。

    气管抽动的频率逐渐减慢,她擦着嘴角回过头,见他满脸哀伤的表情,好像对她不停咳嗽这件事很失望。

    “你还好吧。”最先问出这句话的人是她。

    “我……”他如梦初醒般,抹去凝固在脸上的悲恸,勉强换上一张笑脸说,“我很好。你呢?”

    “我好像把肺咳破了。”她烦恼地说。

    “你只是被逆流的鼻血堵住了气管。”他看了眼地上又迅速把目光移至她身上,泪流满面地笑着把她拥进胸怀。

    “感想上帝,他放过了她。而我,也必须履行我的承诺。”坐在花园中的人郑重地说着。

    “你的承诺就是让自己做一个好人,同时对她毫无原则地纵容?不不不,我觉得首先该问的是,你居然相信上帝?”

    “或许不是上帝。总有一种使人敬畏的神圣的存在,但谁又能说清是什么呢,我只是不想做任何一点可能失去她的冒险。”

    “哦,那现在我把你们分开了,能不能说,我就是你们的上帝?”

    唐一霆慢悠悠地说着,桌上的几张纸都被他折成了飞机,他很想把因为唐一路和白可之间生死与共的爱情所起的些微动容放在机翼上,一架一架用力射出去。

    一时间,五颜六色的纸飞机此起彼落。

    被回忆牵动起来的感情也如这些飞机一样,在唐一路心中上下翻涌。难道上帝还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才要用凌虐她的方式来给他警告?

    他注视着一旁自称上帝的唐一霆,他的突然介入只是一种巧合吗?

    “请你不要伤害她,如果可以,请尽量保护她。”唐一路恳切地说。他想象不出那个傻瓜为了他杀人的样子,也实在难以预料她还会为他做什么。从前,他沉溺在一点一滴发现她光芒的喜悦中,而这一次,她勇敢地把自己撕裂,万丈光芒轰地降落在他眼前,他重新认识了她,接踵而来的,是对她更深重的心疼和担忧。

    唐一霆回答得爽快:“好,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忘记她。让我重新来安排你的人生,我会让它变得非常完美。”

    “呵呵,”唐一路苦笑,“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美。我之前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她如果出事将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中国有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是在要挟你的哥哥?”

    从小时候起,每当要唐一路做不愿意做的事,他就会特意提出并加重“哥哥”这个称谓,在讲究长幼之分的中国家庭,这是句很有分量的话。不过唐一路毕竟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孩子,他已经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谈话被意外地打断,秦清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被刚好别过脸的唐一路看到。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把一个许愿瓶忘在这了,看你们好像正在谈很重要的事,就……”

    “没关系。”唐一霆难得表示出友善,四下找了找,在对面的椅子上发现了一个装满星星的瓶子。

    “是这个?”他拿起来问。

    秦清点头,伸手想接过。唐一霆没有递给她,而是握在自己的手中,对唐一路说:“你的故事很精彩。今天就先聊到这。”

    “请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唐一路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还是我原来的答案。”他说。

    这是不多的几次可以和唐一霆并肩而行,秦清扭过头偷看了他一眼,他正若有所思看着别的地方,她胆子大起来,不停地看他。

    “这个是叫许愿瓶?”唐一霆出声道。

    “是的。”秦清赶紧把头摆正,目不斜视,“那里面的星星叫许愿星,收集够一千个就可以许一个心愿。”

    “许了愿就能实现吗?你这么大的人,想法还这么单纯。”唐一霆嗤笑着把瓶子还给她。

    “这只是为有个美好的期待,有个盼头,“秦清一扫先前的拘谨,礼貌地反驳,“也许在你看来微不足道,但生活的美好不就是由这些细微的地方构成的吗?”

    “那你许的什么愿望?”

    “呃,这个、这个不能说。”秦清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又变成了在偶像面前嘴笨的孩子。

    “好了,”唐一霆轻笑,“快回去吧,没课的时候再来。”

    秦清往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掰开许愿瓶的盖子掏出一把星星塞到唐一霆的手里。

    “唐老板,事业很重要,但也要享受生活啊。祝你愿望成真。”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积极面对人生挑战的同时,心里还保留着一块干净的角落。唐一霆看她小跑着跳上车,轻快的样子和那个叫白可的女人有几分相像。

    他的愿望是什么?是有成功的地位,有珍贵的手足之情,不管哪一样都不是许个愿就能轻易实现的。

    许愿、发誓,怎么会有人相信这些。那个傻女人,她八成也是信的吧。

    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他甩甩头,把她的脸从脑中挥走。

    纸飞机(三)

    田里的小麦又快到收割的季节,从她开始留意这些单纯的植物,它们已经由青到黄变换了整整五次。

    这五年来,她每天都在为生活奔忙,赶在下一次毒瘾发作前把钱赚够。托白可的福,这几天居然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什么都不必担心,只要骗着这个傻瓜,带着她兜圈子。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坏人,在世态炎凉中挣扎生存的人们,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没有谁比谁更清白。

    隔壁房间的门被推开,披了一件单衣的白可扶着门框静静站着。

    贝莉瞥她一眼,不说话。她猜白可还在生她的气,因为她不顾她的阻止就把她带回了内州。

    最先开口的是白可,她走到她身边,跟她同坐在走廊的围栏上面,前后不停摆动着双腿说:“我昨天梦见他了。”

    “哪个他?”贝莉有气无力地问。她知道那个他是谁,也知道白可肯定是认错了。爱成那样的人也会认错,该说她是太傻还是太渴望。

    “唐一路啊,我丈夫,”白可无比甜蜜地说,“我梦到和他……”

    她没有说出来的话,贝莉一清二楚。因此她丝毫无法分享她的喜悦。她不清楚的是到底白可哪里得罪了那位唐一路的孪生兄弟,要让他这么整她,还让自己成了帮凶。

    白可絮絮说着梦里的见闻,她说她以为唐一路肯定会介意她和别人上床了,可是梦里的他不仅没说一句责备的话,抱她时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温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只是场梦而已。”贝莉说。

    “就是高兴呀。”白可的两条腿都晃了起来。

    “切。”贝莉不以为意。

    “我说波普小姐,你是不是没经历过恋爱啊。”白可俏皮地问。她大病初愈,心情舒爽,展现出了难得的活泼。

    “谁说的,我谈恋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贝莉老气横秋地说。

    “你很老了吗?阿姨?”白可打趣道。

    “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贝莉连说带比划,曾经让她火大的年纪此时却成了炫耀的资本。

    “哦?”白可起疑。看贝莉平时花枝招展的穿着,她以为她只是长相成熟,年龄应该大不到哪里去。

    “我给你看我的证件。”

    贝莉跑进房间拿出随身带的皮包,掏出几乎占了皮包大半空间的钱夹。

    “看。”她从钱夹里抽出驾照递给白可。

    对照驾照上的出生日期,白可掐了掐手指,好一会儿说:“真的,你真的二十九岁了。比一路还大三岁。”

    “哈哈。”贝莉得意地扇动着敞开的钱夹。

    “咦,那张照片上的是你儿子吗?”

    白可指着钱夹里一张半身照。没想到这一句话引得贝莉勃然变色。

    “什么我儿子,我有那么老吗?我会有这么大的儿子?儿子!”

    “诶,你别生气,我胡乱说的。”白可解释道。

    贝莉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直勾勾地盯着钱包上照片,嘴里念念有词:“儿子、儿子……”

    白可脸上讪讪,偷偷凑过去仔细看了眼照片上的人。

    那是个白皮肤的男孩子,年龄不会超过十六岁,如果这次她没猜错的话。这个年纪的欧洲男孩一般都长得极为清秀,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显而易见,这个男孩子完全可以归为漂亮那一类。特别是他的眼睛。她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和很多欧洲人一样,他的眉骨突出眼睛深邃,深褐色的瞳仁像沉在浅浅的溪流中晒着阳光的石头。但就是有某个地方很独特。

    “他有一颗痣!”白可惊讶地按住贝莉晃个不停的肩膀。

    “你也注意到了,很迷人吧!”贝莉情绪转得非常快,比她还兴奋地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一颗痣。”

    钱包几乎要被她贴到白可脸上,白可睁大眼睛看着男孩眼角处的黑痣。如果这是一副人物肖像,那这颗痣简直就是点睛之笔。

    “这是一颗眼泪痣呢。”白可说。

    “什么眼泪痣。”贝莉从未听过这样说法。

    “长在下眼睑上的痣的就叫眼泪痣。中国有个古老的传说,上辈子的恋人如果有一方提前死去,另一方的眼泪落在她的眼角下,就会留下一个印记,好让她在这一世能够和缘分未尽的恋人重逢。”

    “怎么每个地方的人都有一些古怪的传说,”贝莉半信半疑。

    “还有啊,长了这颗痣的人会不停地哭,就算和恋人重逢了也注定要一辈子为了他伤心落泪。”白可同情地说。

    “胡说八道,他从来不哭。”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温和、沉静,待人彬彬有礼的好孩子。”

    “噢……”

    白可暗想,一向口无遮拦的贝莉会用这么文雅的词来形容一个人,想必他一定是好到一定程度了,或者他对她有特殊的意义。

    “难道他是你小时候的初恋?”她问。

    “嗳,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贝莉假笑。她腹诽道:“只除了碰到男人的时候,蠢得像头驴。”

    “他不是我的初恋,不过我和他有过一腿。”

    “有过一腿?”

    “嗯……这个吧,我要不要告诉你呢,要不要呢,要不要呢?”贝莉自言自语,对于那件事她憋在心里五年了,这回被白可勾起来,心里堵得慌。

    “有过一腿的意思是指有我和一路那样的关系吗?你们也像我们这么相爱?”

    “比你们相爱多了!”贝莉被她这种不服气的性格害了小半辈子,却还没觉悟。她开始飞速回想她和照片中的男孩从相识到分离的所有过程,添油加醋地美化了一番后,告诉白可:“他叫米奇。那是五年前,当时我在一所高中当篮球教练,而他是篮球队最差的学生。”

    “学生!”

    “对,高中二年级。”

    “……”

    第一句话就给了白可一个爆炸性的信息,她不得不提高警惕,以免受到更大的惊吓。

    “我可是个非常优秀的篮球教练,以铁腕的教学方式闻名。那些叛逆期的高中男生在我手底下大气都不敢出。就是那时候我遇见了那小子。你知道学校里有一小拨人常常因为具备各种强项而备受瞩目,他的强项是学习。而且他长得讨喜,性格又好,所有人都喜欢他。除了我。

    “或许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苦,我很不待见那些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家伙,毫无阅历还总对人生有一大堆看法,多长了一颗痣就认为自己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事实上我确实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所以当我看到他在集训的中途懒洋洋坐在板凳上喝一个长着两根鹭鸶腿的拉拉队员送上的果汁时,我把球扔到了他头上。哈哈哈哈,他当时的表情就像在美女面前被脱掉了裤子。哈,活该,谁让他长了一张虚伪的脸,成天对着别人笑,看了就烦。没想到他从此就缠上我了。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他怎么会喜欢一个比他大这么多岁的人。八岁,整整八岁!我……”

    “我丈夫比我大七岁。”白可伸着七根手指说。

    “那不一样。通常都应该是男人比女人大,而……”

    “等等,这么说,那时他才十六岁!”

    “你别老打断我。”贝莉瞪眼。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爸给我的感觉就是男人通通靠不住,不过我还是喜欢男人,喜欢他们看我时的眼神。可是他的眼神很怪,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秘密被他发现了。不巧的是他真的发现了我的秘密。他以此来要挟我和他上床。才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机那么重,让人讨厌。”

    “那你答应了?”白可忍不住问。

    “答应了。这有什么,上床对我来说和洗手没有区别。如果这样能堵住他的嘴,何乐而不为。”

    说到此,贝莉把手伸进鼓鼓囊囊的皮包里挖了一支打火机出来。烟照样是点上,只不过换了更好的牌子。她深吸一口气说:“起初他非常惊讶,估计是没想到我这么干脆。后来禁不住诱惑脱了衣服,光溜溜站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没见过像他这么蠢的,我表弟十二岁就不是处男了。既然他不会,那我就主动啰,完事的时候我在想,这到底是谁奸了谁啊。就在那个时侯,他说他爱我。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性充满了好奇,最常干的事就是勾引隔壁街的女孩躲在叔叔的车里鬼混。这种时候说出来的爱,谁会信。不过这不妨碍我们享受性的快乐。我们在男子换衣室,在阳台,在教室,几乎把学校的角落做了个遍。渐渐的,那小子技术越来越好,我完全成了被动。有一次,我们在荒废的储物间幽会,我现在还能想起那里面的一股子霉味。当时,我趴在窗口,让他从后面抱我,因为我想在做的时候能够看着外面的麦田。我没有注意到窗台残损得厉害,裸露着粗糙的水泥,还有尖锐的玻璃渣子。

    “那是初夏的季节,麦田像一大块金子,看得我非常兴奋,不停地对他说‘用力用力’,而他的手臂把我和窗台隔开,紧紧环住我,就放在这里……”

    抚上自己丰满的□,她感觉他手臂的温度一直都在。

    “他并不强壮,还比我矮一点,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加入篮球队。我以为他要是受了伤肯定会哭得像个小妞儿,可是他没有。他只在血肉模糊的手臂上舔了舔,笑着告诉我那味道不太好。那是我第一次发觉他的眼睛很漂亮,特别是眼角那颗痣。我知道我爱上他了。

    “我们的关系就像冲破皮肤的血液,从伤口里流出来,火热、粘稠,但是危险。我一度想和他分手,这个孩子很固执,用了各种方法试图让我回心转意。最终我被他亲手折的一千只纸飞机以及一首诗打败了。他记住了我无意中提到的做飞行员的爸爸,事实上,不管有心的还是无心的,他总会记住我的每一句话。

    “快到他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们本来说好一起庆祝,但他父母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一场聚会。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他们一家和乐融融,有一大堆朋友围在他身边,而我什么都没有。一冲动,我去了酒吧。像我这种从来烂泥里爬出来的人身上永远带着腐烂的味道,一旦再回到那个地方,很容易吸引同类。有个男人缠着我要卖我他的毒品被我揍歪了鼻子。没想到他对我怀恨在心,带了一大帮人半路上拦截我。恰好这个时候他从聚会里溜出来。接下来的事就像拍电影,我们紧紧抓着彼此的手在街上疯跑,后面追着十几个提刀携棍的人。我有时候做梦还会梦见当时的一幕,在梦里我们跑啊跑啊,忽然脚下轻了,一股力量推动我们沿着一条无限延伸的抛物线直接跑出了地球。

    “然而没跑几条街我们就被抓住了。他被他们打瞎了一只眼睛,就是长着眼泪痣的那一只。那个丧心病狂的杂种把高纯度的可卡因打进了我的血管。之后灾难就开始了。我去了医院才知道他那只眼睛的视神经断了,永远失明。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他父母同意我去医院看他,这小子总是很有办法。在医院,他拉着我的手说,要我永远当他失去的那只眼睛。我很想答应,但是我不能。当我看到他躺在床上,那么虚弱的样子,才真正意识到尽管他一直表现得那么成熟理智,其实不过才十六岁。这么年轻就瞎了一只眼睛,难道我还要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被一个染了毒瘾的技女拖累?

    “活了二十几年,我唯一清醒了那么一次。给他折了一千只纸飞机以后,我骗他说纸不够了,要出去买。我一直忘不了临走时他看我的眼神,那颗眼泪痣真的像一滴泪一样挂在他的眼角。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那个地方。再也没有见过他。”

    四周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起风,把打火机的火苗吹得一阵战栗。贝莉放下未点燃的烟说:“好了,故事结束。”她不停拨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想把它们抚顺,但徒劳无力。风势越来越大。

    “……”白可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没说出来。

    “跟你们的比起来如何?”贝莉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

    “很像,但是说不出来哪里像。”

    “切,我们更感人。至少你丈夫还安然无恙,我的米奇可是瞎了一只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丈夫安然无恙?”

    “呃……猜的。难道你不希望吗?我肚子饿了,去吃饭。”

    贝莉利索地站起来,跑进房间换衣服,出门时对着镜子理顺头发。眼角的一丝皱纹跳进眼中,她凑过去用手指对准那道纹路压了又压,但丝毫不见效果。这两年她真是老的太快了。

    “你真是个美人儿。”她称赞自己说,同时对着镜子用力甩了个媚眼,挺起胸出门。

    吃饭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餐馆里的几个当地人非常高兴,举杯庆祝雨水带来的丰收。老板免费赠送一人一杯啤酒。贝莉大口大口喝得很开心,这意味着她们又将在此耽搁上半天。

    被餐馆的热情感染,白可因为天气而产生的失望情绪有所减缓,她轻啜着马克杯里的啤酒,想起了方才欲说未说的话。

    “贝莉,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找谁?米奇?”贝莉自己说说就忘了,没想到白可还记着。她趁了一股酒劲说:“第三年是最难熬的时候,好多次忍不住想去找他。我甚至把堪萨斯周围的几个州都住遍了。威奇托,安代尔,这两个名字我每天都要念叨上一百遍,但就是没办法跨出去一步。我试着去戒毒,但那太痛苦。再说他现在也有二十几岁了,肯定早就不知道换了几个小女朋友,怎么还会记得我这么个老女人。”

    “我相信他肯定没有忘记你。”

    “嘿嘿,我也希望他没忘记。我就有一个遗憾,还记得那首《纸飞机》吗,那是他写给我的,我答应他要在教师朗诵比赛上指明献给他。可惜在比赛开始前我就溜了。呵呵,我对他说了那么多谎,他肯定巴不得从来没认识过我。”

    “贝莉,去找他吧,他一定在等你。就像我知道一路正在等着我。”

    “宝贝儿,相信我,如果他在乎你,早就飞奔过来找你了。”

    “我飞奔过去找他也一样!”

    白可把杯子按到桌上,响亮的碰撞声让半醉的贝莉一个激灵。不等她开骂,白可把她拉出座位。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们,不时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屋外的雨刚刚停歇,天空尚阴,湿漉漉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贝莉搓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看白可像一团小火焰左冲右撞地收拾东西一件一件扔上车。那大多是她买的,唇膏、护手霜、香水、刮刀……她有发泄不完的购物欲望。

    懒洋洋地被白可拖进车里。雨也停了,也休息够了,她一时找不出阻挠她的理由。

    “我们沿着原路去堪萨斯。”

    白可说着,喜笑颜开地看着贝莉,似乎有什么好事等在前方。

    纸飞机(四)

    他带着她的味道回到这片美丽的音乐之都。纹着刺青身穿五十年代衣服的年轻人在街边高唱猫王的歌曲,他经过时把几张纸币一一投进地上各式各样的帽子里。

    很难得有这么闲暇的时光,更难得的是在这闲暇的时光里能有这么愉快的心情。他信着步子,走进街口的房子。那房子非常好认,外型与别家的没有太大区别,但不管前庭还是后院都种满了矢车菊,还有一些别的长青树木。路过的人总要多看几眼。

    他在路人羡慕又好奇的目光中踏上客厅前的石子小路。

    一直等在客厅的黎祥见唐一霆笑容满面地回来,微微一愣,他很久没见过他这么舒畅的笑了。

    没等他开口,唐一霆问:“他在哪儿?”

    “在他的房间。”

    “好的。”

    唐一霆正要往楼上走,黎祥叫住他说:“沈重九先生已经到了,在客房休息。”

    “哦,这么早。先让他休息吧。”

    他说着,消失在楼梯转角。

    满室阳光的房间里,唐一路正倚靠在窗口看书。他穿着黑色的睡袍,在白色的背景下是一种极为凝重的存在。再加上他手里捧着的是一本佛经。

    唐一霆敲了敲房门,笑着问:“你脖子上戴着十字架,却在看佛经?”

    唐一路合上书,平然道:“了解不同的信仰,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你需要的不就是那个女人吗?”

    唐一霆拉下竖着的衬衫领子,走到唐一路身边,歪过脖子说:“看,这是她留下的。”

    他的脖子上有一些粉红色的痕迹,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一半隐藏里阴影里。

    被卡住的脖子难以透过气,唐一霆笑着,艰难地说:“你,终于被……激怒了。”

    “你为什么要去引诱她!”唐一路愤怒地喊道。

    “正相反,是她,引诱我。”

    “不可能!我说过不要去伤害她,不要去伤害她!”唐一路恨不得把唐一霆的头砸进墙壁里。他努力克制住的火爆脾气终于因为唐一霆一再利用白可而爆发。

    “你把她说得那么好,故事又那么动人,我当然要亲自感受一下。再说,你以为她是个贞洁烈女吗?”唐一霆极尽所能地破坏白可在唐一路心中的形象。不可否认,昨天的体验非常愉快,渴望已久的柔嫩身体让他沉迷。

    “我从不在乎她是不是,况且她的心灵比任何人都干净。”唐一路加重了手中的力量,鼻翼不住地扇动。忽然,他放开了手,退后一步看着不断咳嗽的唐一霆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从唐一霆瞬间惊讶的眼神中,他知道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唐一霆问。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她生病时的味道,”唐一路笑得温柔,“她一定是太想我,神志不清,就把你当成了我。”

    还在隐隐泛着咳嗽的唐一霆此时无话可说,他把领子拉正,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重新换上了不羁的笑容说:“她是生病了那又如何。她还是没能把我们区分开来,她没有资格成为你的伴侣。”

    “你对她的要求太苛刻。”

    “不应该吗?唐一路,你配得上一个完美的女人。至少她这样不行。”

    唐一路气得说不出话,他拼命克制住上前揍他的冲动,退到书桌旁,猛地挥掉桌上的银质摆设,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偏执!”

    “为了……”仿佛将要说出的是一件多么光荣而神圣的事,唐一霆张开双臂,侧身对着窗口说道:“为了这满院的矢车菊!”

    门在这时被敲响,唐一路冷着脸瞪着窗外,没有要应门的意思。唐一霆喊了一句:“进来。”

    黎祥推开门,并未走进,说:“热拉尔先生到了,他和沈先生在楼下等你。”

    唐一霆点头,出去之前走到唐一路身边,把他因为太过激动而弄乱的衣襟拉好,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唐一路很想揪住他的衣领,但并未动手。他凝视着地上的佛经,思考着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害,期望唐一霆能放过他。他推测唐一霆必定是为了这世上有个人和他一样长相而有受到威胁的感觉,或者人站到一定高度总是希望出现一个新的挑战,而他不幸成了他最合适的假想敌。而白可,就是他的挑战。

    或者还有一个原因,一个他最无法接受的原因……

    “你现在所想的,我大概能够猜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唐一路一怔,他以为房间里没有别人。

    “你在想,唐先生一定是疯了才会三番四次阻挠您和您妻子相见。”

    黎祥把门轻轻关上,捡起地上的书和其他散落的物品。唐一路弯身去帮他,被他阻止。把房间清理干净后,他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带着花香的风注满整个房间。

    “少爷……”

    “您可以叫我一路。”

    “不,少爷,现在你是客人。”

    听到黎祥这么说,唐一路对他的来意已经有所明白。他等着他开口。

    黎祥咳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在尽力让身体恢复。动了那么大的手术能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恢复成这样,你心中坚持的信念一定起了很大作用。那么,你想找什么样的时机反击呢?”

    “我……”

    “不用担心,其实我并不希望留你在这里。但为了唐先生,暂时我还不能放你走。你一定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干预你的生活,对于这一点,我现在还不能多说。我只能告诉你,他这么做是为了了却一个心愿。而我恳求你满足他这个愿望。”

    阳光有些晃眼,黎祥眯起眼睛看唐一路,眼尾的皱纹加深,略显老态。

    小时候被黎祥抱着玩纸飞机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唐一路神色黯然道:“我记得小时候,比起一霆,您总是更维护我一些。”

    “你知道我无儿无女,这二十多年来伴在我身边的是唐先生而不是你。人对人的感情要经过生活的磨练才稳固,你应该明白。”

    “我当然明白,所以他想证明我和他的亲情比我和白可的爱情更为可信,这简直是幼稚。”

    “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虽然无法得到你的认同。少爷,如果你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愿望、他的理由是什么,我劝你多和他交流,不要开口只问白小姐的事。也请你回应他的亲情。”

    “我尽量。”

    “其实你可以假装忘记了白小姐,假装接受他为你安排的一切,只要让他的心愿了了,你大可以再回去找白小姐。”

    “不可能。他是多精明的人,我骗不了他。更重要的是,我连自己都骗不了。”

    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一只手捂在胸前。

    黎祥给了他一个含义复杂的眼神。

    少顷,一个女工把黎祥叫走。

    等门关严,确定房间里再没其他人,唐一路走到窗边,计算窗口到地面的距离,计算从地面跑到大门的时间,数着守卫每天进出的频率。他紧握着拳头,掂量自己有没有在五分钟内制服四个守卫的能力。他只有一次机会,他不能轻易下手。不知身在远方的白可怎么样了,他只求她能保护好自己,他不奢望其他,只要老天还给他一个像从前那样单纯健康的女孩子就够了。

    一架纸飞机从客厅里飞出,落在石子小路上,被刚好经过的年轻守卫一脚踩扁。

    客厅里,满箱各式各样纸叠的玩具堆在中间的茶几上。一个满脸胡子的高大白人从箱子里挑出纸飞机,高举着,小跑两步射出去,看着它飞行的路径,嘴里发出一声“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清秀男孩。男孩从头到脚一整套白色运动装,手里拿着电动玩具专心地玩着,偶尔抬起眼,对自娱自乐到有些忘乎所以的男人不屑地一瞥。

    唐一霆下楼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先是问一旁的用人这整箱是哪儿来的。用人回答说是秦清刚刚送来,说是孤儿院的小朋友专程叠了送给唐一霆,代表了对他美好的祝愿。

    玩累的白人喝了口水,坐到沙发的扶手上说:“你真是会收买人心啊。”

    让人把箱子放进储物间,唐一霆打量着白人,笑道:“我说热拉尔·伯纳德先生,你是刚从夏威夷还是哪个非洲国家回来?这身花衬衫还真适合你。”

    被人指名道姓地叫着,他无所谓地拉拉衬衫的袖子说:“去非洲谈了笔生意,听说内州发生了点意外,我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胡子都没刮,没想到事情很快就摆平了。不过,这小子是哪里来的。”他指指身旁从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男孩。

    “嘿,”唐一霆夺走男孩手里的玩具,“你爸妈送你来玩游戏的吗,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

    “关你什么事。”男孩伸手欲抢,被躲过。他皱着眉说:“他们才没时间管我。是我自己申请来这儿的,省得在家看见那帮姑婆们就烦。”

    “几年不见,你小子也到叛逆期了。”唐一霆摸摸男孩挑染成黄色的头发,扭头对热拉尔说,“这小子姓沈,叫重九。爸妈在中国驻法大使馆工作,他可是未来的大使接班人。”

    “切。”沈重九不屑地转脸,趁唐一霆不注意,抢回了自己的玩具。

    “真巧,我妈妈是法国人。”热拉尔在沈重九肩上轻轻一拍,差点把沈重九拿在手里的玩具拍落。无视男孩不满的目光,他笑着伸出手说,“沈重九小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尽管不喜欢这个粗鲁的白人,在唐一霆的逼视下,沈重九还是握住他的手。不知道是伺机报复还是手劲本来就大,他的手被捏得生疼。

    “既然你爸妈都在法国,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法国留学?”热拉尔问。

    那句习惯的“管你什么事”在唐一霆的瞪视中吞回去,唐一霆替他回答道:“这小子和他父母有矛盾。你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这样。”

    “什么小孩子!”他抱怨着。

    唐一霆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坐到沙发上同热拉尔聊了起来。

    “我听说了个大消息,你把露西找回来了?”热拉尔翘起腿,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唐一霆说,“他就在楼上。哈哈,我的亲弟弟还活着,这回该你羡慕我了。”

    一丝阴霾从眼中闪过,热拉尔笑嘻嘻地说:“我还听说你棒打鸳鸯,搅得一对恩爱的夫妻不能团聚。”

    “那个女人也配和我弟弟在一起。”唐一路嗤之以鼻道。

    “那她配和谁在一起呢?一霆,你可不要小看了女人。”热拉尔说着,把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被压皱的照片扔给唐一霆。“这是她的杰作吧。”

    照片似曾相识,拍的是同一个男人,只是角度不一样。“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唐一霆问。

    “这已经在内州那些小社团流传开来了。”热拉尔吃吃地笑。

    沈重九听他们的话里有蹊跷,拿过唐一霆手中的照片看了看。唐一霆兀自思索着什么,瞥了热拉尔一眼道:“你确定你是来度假而不是来探听我的隐私?”

    “我当然是来度假。尊重对方的隐私,这可是对朋友最起码要做到的。我只是对那个女人的事迹很感兴趣,要知道,对很多人来说,她就是他们的英雄。我也没想到她刚好和你……”

    “哼,对某些人来说,我还是上帝来着。”

    “原来上帝是个人妖?”

    听到热拉尔这么说唐一霆,沈重九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你不知道神都是没有性别的吗?”唐一霆笑得无害。热拉尔看出他笑里藏刀,装作不经意地调转话题说:“那女人正在赶来德州,她该不是来救露西的吧。你也真忍心难为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杀得了黑帮大佬?”沈重九撇了撇嘴说。他也开始对照片上的女人产生了好奇。

    “那该称呼她什么呢?”热拉尔用拇指揉了揉鼻子,看向客厅外面。他一进这所别墅就觉变化很大,小路两旁的花坛里种满了蓝色小花,从前那里只有几棵冷杉。在别墅里转了一遍后,他惊叹,整座房子简直就快要淹没在花海里。

    “啊,我想到了,”他打了一个响指说,“我听说她的英文名字叫玫瑰,我们就叫她玫瑰骑士,怎么样?”

    唐一霆坐一旁拒绝发表意见。他不理解热拉尔人都这么大了却还保留着给人取外号的嗜好。唐一路的英文名字露西就是被他叫出来的。

    “为什么要叫她骑士?”沈重九问。他身上有着孩子气的好奇。

    “没看过童话故事吗,小朋友,”热拉尔说,“这里到处都是花,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鲜花古堡’,而那个女人,她披荆斩棘……”热拉尔说着从沙发上跳起来,双手交握做出拿剑的姿势在身前挥舞。“她披荆斩棘,一路从内布拉斯加南上,杀了无数的羊角怪,宰了看门的矮人,冲进古堡里一剑刺进火龙的咽喉。最终她用吻唤醒了沉睡中的王子。从此,王子和玫瑰骑士在鲜花古堡中幸福地生活着。”

    手放在胸前,他闭着眼睛陶醉其中。

    沈重九笑出声,但很快又忍了回去。唐一霆不以为然地说:“你很适合去附近的儿童剧场里演出。”

    “我很愿意!如果他们确定非常需要一只从非洲回来的熊,哈哈哈……”热拉尔笑得连胡子都在颤抖。

    唐一霆懒得听他调侃,起身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要住下还是怎么样随你便。”

    “哦,等等,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并不关心,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

    “别废话。直说。”

    “好。我想告诉你的就是,羊角怪们提前行动了。”

    “什么?”

    “哎,别着急。”热拉尔叫住正要给查理打电话的唐一霆:“我已经派人去了。”

    唐一霆放下电话,盯着热拉尔胡子拉茬的脸,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你对那位骑士也有兴趣?”

    “我对一切具有挑战性的事都很有兴趣。你不觉得只是让一个女人看着她,这样很没有效率吗?”

    “我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可以和她耗上整整一辈子。直到我的弟弟回心转意。”

    “你想要一辈子啊,”热拉尔似笑非笑,“可是这样未免太无趣。”

    “那你想怎样?”

    “这位小朋友的那个……是叫电子游戏机吗?就是那玩意儿忽然给了我灵感。”

    “什么灵感?”

    唐一霆看着他问。沈重九也从游戏里抬起头看他。

    “就是……”热拉尔笑着,欲盖弥彰地说,“让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纸飞机(五)

    春天是最适合来大草原旅行的季节,虽然飓风、干旱和暴雨时有来访,但总有些东西能够让你忘记它们的存在,比如英姿飒爽的牛仔,比如穿山越岭来到这里的野牛,比如像是要绵延到世界尽头的麦田。

    享受着路途中悠远苍茫的景色,听着唱机里世纪巨星激昂嘹亮的歌声,白可不自觉的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身体。

    似乎她对这片广阔平原的认识,都是在出逃的路上得来的。认识唐一路之前,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嫁给他之后,每天面对的只是那不到百平的一方天地。

    现在,她能够理解书上说的了。她理解为什么西班牙人和法国探险家,以及后来的印第安部落,都疯狂地想夺得这片土地。

    “嘿——”

    正对着后照镜修眉毛的贝莉忽然大叫起来,她扭过身跪到座椅上,对着天空挥手。那里有一架喷洒着农药的飞机从路边的麦田上俯冲而过。被飞机掀起的强大气流吹起贝莉的裙子,她非常兴奋地模仿起《七年之痒》里的玛丽莲·梦露,颤抖着肩膀笑得更加大声。

    无论是天气还是安非他命,都让她心情愉快。

    原本白可坚持要走35号公路横穿堪萨斯让她非常恼火。因为35号公路正好穿过威奇托。

    威奇托,就是她罪孽深重的代名词。一靠近这个地方,她就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瞪着她、谴责她。所以当她一看见威奇托的路牌,便立刻取出两片安眠药吞下。

    正如她所希望的,等她醒来,她们已经驶离了那座城市。

    修完眉毛,她开始修腋毛。连续好几天赶着逃命,她的腋毛已经稀稀疏疏地长出了一些。她拔出一根就竖起镊子,让风把细长的绒毛吹走。

    “你要拔腋毛吗?”她说着,把白可靠近她的一只胳膊抬起来。

    “哦,你们亚洲人真好。不像我们,浑身上下都是毛。”她说,“你平时都是怎么除毛的?”

    “都是一路帮我弄的。”白可答。

    “谁?”贝莉惊讶地挥舞着镊子,“你是说你丈夫帮你除腋毛?”

    “嗯。”白可点头,不觉这有什么不妥。

    “狗屎。”贝莉没来由地就想咒骂,骂完又说,“不会连内裤这些都是你丈夫帮你洗吧。”

    “刚开始都是我自己处理,但是自从我流产,哦,不是。是自从我宫外孕被切除输卵管后,他就不再让我碰凉水。”

    “不碰凉水,那你在家做什么,扫地?”

    “是他在做。”

    “做饭?”

    “也是他做的。”

    “那除了这些你还负责做什么?哦,我知道了,”贝莉自问自答地说,“你负责做 爱。”或许是被自己的答案气着了,她又转头骂了一声:“狗屎!”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你说‘狗屎’的时候,样子很帅。”白可一脸诚恳地说。

    “切。”贝莉不屑地看向窗外。一辆车飞快地擦着车门驶过,她这才意识到她们行进的速度很慢。她等不得这么慢悠悠地闲晃,拍拍白可的肩膀催道:“你没吃饱吗,开这么慢。”

    “我还不太熟练。”白可傻笑说。

    贝莉扔掉镊子拍着车门说:“停车停车,让我来开。”

    “不、不用了。”白可开始结巴。

    “停车停车……”

    她不停地猛拍着,忽然,一辆自行车从手边窜出,呼地一声冲到前面。车的轮子在半空中刹住,整辆车,连带车上的人狼狈地一头栽到地上。车上的人被甩出去时非常滑稽地翻了个跟头。

    车前扬起一大片尘土,贝莉指着地上的男人癫狂地大笑,连拍车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坐在一旁的白可紧紧抓着方向盘,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就在贝莉笑得要断气时,男人爬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掸了掸身上灰尘,摘掉透明的防护眼罩,静静地站在原地。

    “哦,上帝!”贝莉看清男人的长相后惊叹,“哪来这么帅的男人。”

    事实上男人不仅面容英俊,身材更是颀长,紧身的白色t恤突显出他胸前的肌肉线条。合体的牛仔裤衬得双腿匀称结实。连经历过无数男人从而养成了挑剔眼光的贝莉都不禁想称赞,这简直就是头牌牛郎的料。

    “他在看我?”贝莉有些得意地问。她装作无意地碰到他的目光,很快便转开,这样连续多次,她发现那男人盯着她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心中开始纳闷。

    “他干嘛一直看我?”她转向白可道。

    白可用目光提醒她看身后,男人在她说话时慢慢向她们走过来。

    他在车旁站定,微笑着对贝莉说:“教皇大人。”年轻的声音,清澈而温和。

    贝莉愣了三秒钟,眉头慢慢纠结在一起,她捂住嘴,弯下腰,状似非常痛苦地呻吟了句:“狗——屎——”

    白可轻轻推她,提醒她赶快和多年未见的人说话。

    “你,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去找他的,是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的贝莉抓住白可质问,以逃避他灼灼的目光。

    “我……”白可心虚地别过脸。

    “贝莉·波普。”男人耐心地叫着她的名字。

    “哦,狗屎、狗屎、狗屎……”贝莉背对着他不停咒骂。她泪水不停滚落,不知道是在骂白可还是在骂自己。哭着哭着又突然笑了,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老师。”男人硬是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说,“老师,我是迈克尔……我……”

    白可看不到贝莉脸上的表情,只见她突然用力地抱住男人,整个人向后仰,把男人半个身子拖进车里。两个人的动作都很狼狈却毫不在意,一阵狂吻后,他们从狭窄的前座挤进后座。

    那是贝莉对爱的表达方式,唐一路有时也会这么做,所以白可并不惊讶。她想为他们拉上顶棚,从男人颈窝探出头的贝莉说:“不,米奇喜欢风和阳光。”

    做了一个“ok”的手势,白可跳进车子,把唱机开到最大音量,发动汽车,时速开到90。后视镜里,两副雪白的身躯在呼呼的风中激情荡漾。她用从唐一路那里学来的方法,把拇指和食指放进嘴里,对着镜子吹了声长哨。

    合上后视镜,她听着迈克尔狂野的歌声回忆起去找男人时的情形,嘴角边漾起开怀的笑。

    车开到威奇托,她趁贝莉睡着后,去了趟安代尔,遇见一位当地的邮差,她问他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米奇的人。胡子花白的邮差告诉她,这里没有米奇,不过有很多迈克尔。米奇原来是迈克尔的小名。

    按照邮差的指点来到第一家叫迈克尔·贝的男人门前,远远的她就已经猜到是这家了。因为她看到一只接着一只的纸飞机从二楼的窗台上落下来。当男人打开门,她盯着他眼角的那颗痣久久说不出话。

    “请问,你找谁?”男人被她看得有些腼腆。

    她把目光从那颗痣上拉回来,笑着说:“我来是想为你朗诵一首诗。”她走到台阶下,站直身体开始朗诵:“paper pne; paper p and……and……”只听过几遍的诗,她记不清全部,一直结巴。

    “light。”男人提醒。

    “哦,and light。hope to ride you  the air,up to the……”

    男人知道在礼貌上应该听她念完,但他实在等不了了,打断她问:“她在哪儿?”

    白可狡黠一笑,她就知道,贝莉的小米奇一直都在原地等着她。

    走之前,她把她们的位置以及目前的处境都告诉了米奇。米奇很激动,用力抱了抱她说:“你尽量放慢速度,我随后就来。千万不要让她知道。”

    于是,白可怀抱着这个激动人心的秘密,坐到了驾驶座上。

    “给我纸巾。”贝莉的声音从后传来。

    没有转头,白可把纸巾从头顶上丢过去,顺手关掉了唱机。

    身后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夹杂着唇舌的翻转声,以及贝莉掩饰不住喜悦的话语。

    “宝贝儿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棒极了。你在我脑中一直都是一只软呼呼的小书虫,可是现在……”声音停了停,“你的每个部位几乎都是从前的两倍,持续的时间也是。你真让我骄傲!”

    “我特意去练的这一身肌肉。”米奇说。

    不同于贝莉毫不加标点的急促,米奇说话时总是平缓的。

    “特意?为了吸引大学里那些小妞儿?”

    “不,是为了你。你走的第一年我一直在找你,但后来我想,留在原地比漫无目的地乱找要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等到你的。而在那之前,我要做的就是变得更强壮。”

    “你还真是死心眼。万一我永远都不去找你呢?”

    “可是现在,你就在我面前。”

    “可是米奇,这五年来,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吗?”

    “不。你看。”

    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接着是贝莉惊叫声。

    “上帝,这些是什么?”

    “都我自己做的炸药。我曾经想炸死那些贩毒的混蛋,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不想坐牢,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我知道你们得罪了内州的帮派,我带这些来就是想帮你们。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

    米奇的一番话让白可感动得眼眶都湿了,她想,贝莉这回应该有信心了吧。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贝莉忽然大叫:“停车、停车!”

    车刚停稳,贝莉把包扔到米奇的脸上,拉开车门,想把他踹出去。白可及时拉住她问:“你怎么回事?”

    贝莉没有回答她,而是指着米奇说:“你给我走,我不要看见你。”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贝先生对你这么好。”白可劝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让他和我们一起走!”贝莉避开米奇的目光对白可说。

    白可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米奇明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望着贝莉,等待她的解释。

    “你们看我这个表子干什么?”贝莉冷笑,对米奇伸出胳膊说,“你看,看啊。其实这些年我都在吸毒,当年离开你也是因为你根本满足不了我。为了吸毒我什么都干。我这样的烂货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赶快回你的学校打造你的辉煌人生吧!”

    “不是这样的贝先生,”白可忙解释道,“贝莉是被迫的,是五年前那个男人……”

    “闭嘴!”

    “是那个男人强迫她注射了可卡因,她不想连累你才……”

    一个火辣的巴掌拍在脸上,白可捂着脸,有些懵地看着贝莉。

    “你在做什么?”米奇责备地看了贝莉一眼,走到白可身边说,“你没事吧?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白可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的种种,千百思绪在贝莉脑中回转。那男人只让她拖住白可,没有说到什么时候,但他承诺会定时给她一笔钱和一些药丸,如果让米奇加入进来,那情况就完全不在她的控制之内。说不定会让她的“生意”泡汤,说不定还会给他带来危险。

    思及此,她把白可推上车,自己坐到驾驶座上,拧动钥匙就要启动。米奇跳进车里,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踢打把她扛在肩上。

    “请稍等。”他对白可示意,扛着贝莉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杉树下。

    贝莉一落地就对米奇拳打脚踢,米奇开始是忍着,后来忍不了,抓住了贝莉的手,强制地吻着她。

    这让白可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她捂上眼睛,等了一会儿从指缝里偷偷看过去。贝莉正抱着米奇痛哭,米奇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她想起贝莉曾说米奇是个很有办法的人,特别在说服别人这方面。看来是真的。

    如果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克星的人,那米奇就算是贝莉的克星了。

    终于被安抚下来的贝莉坐在后座上,趴在米奇肩头轻声抽泣。草原上,虬曲的树枝,色彩杂乱的草地,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无不让她产生了沧桑之感。万物生灵都在变更的同时,她也无可避免地老去了。而她抱着的这个人,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清秀少年,在保留着一颗坚贞的心的同时,他已经有了宽厚的肩膀,有成熟到可以引领她的心智。现在,她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没有付出任何努力就拥有了他,这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请把地图给我。”米奇对白可说。听到声音的贝莉想抬起头,米奇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你就这么待着吧。”

    展开地图,米奇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我们从东南方向走,花半天就可以到66号公路。”

    “这哪有66号公路。”贝莉指着地图问。

    “这条路并不在地图上,”米奇解释道,“但是它已经存在六十多年了。它曾经是连接美国东西海岸的主要干道,猫王就是从这条路走上了他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到了五十年代,随着州际公路的兴起,这条路逐渐没落,很多年前就从地图上移除了。如今还记得它的人很少。正因为这样,我们走这条路才是安全的。首先我们不会碰到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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