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范增也冷静了下来,渐渐地,他完全清楚了,清楚了项羽,清楚了英布,也清楚了自己。
    说到底,这二十万刑徒军一进降营,一个谁也不愿触及的字眼就在隐秘的闪烁了,天下大势,一如战国。
    楚国或者说项羽,无法万无一失的融化一支如此巨大的成军精壮人口,而且二十万刑徒军也摆明不想融化。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自己以长平之战影射,除了告诉项羽另一种选择外,就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
    那个可怕的字眼,便是杀降!
    从古至今,“杀俘不祥”都是深深烙印在天下人心头的一则军谚。虽然不是律法,却是比律法更为深入人心的天道人道。
    深深看了一眼项羽,这一刻范增心中产生了一丝恐惧,对于项羽有了一丝忌惮。
    范增博学,自然清楚自从三皇五帝开始,人世便有了杀戮,为了土地,为了牛羊,为了权力,为了女人。
    人们总是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你死我活的相互残杀。
    然则,不管如何征战杀伐,有一点始终都是不变的,那便是不杀任何放弃抵抗的战俘。
    战胜的一方教战俘做奴隶,做苦役,甚至以种种方式虐待战俘,人们固然会谴责,也会声讨,但也仅是如此而已。
    因为弱肉强食是人世间永恒的法则,人们对于战胜者总是怀着敬畏之心,也在道义上给予了更多宽容。
    但是人世间的事也总有极限,一旦你跨越了这条极限,就算是强力不能立即将你摧毁,那骤然齐心的天道人道也会将你永远埋葬。
    诸多的人间极限中,战场不杀降,是最为醒目的一条。
    这一次项羽不仅杀降,且一举杀了二十万之众,天下将会祭起天道人道大旗,将之永远埋葬在可怕的诅咒之中。
    那时,名将将变成狰狞的屠夫,战神将会变成万劫不复的恶魔。
    曾经在长平之战坑杀赵军四十万,至今武安君白起,在天下人的心目中都是屠夫恶魔,如今项羽杀俘,必然会步其后尘。
    更何况,当初的白起杀俘,那是在春秋战国之时,自春秋战国以来,兵争不计其数,进入战国,更是大战连绵。
    但是项羽杀俘,则在秦末!
    范增不得不承认,白起与项羽两个人有太多的相似,同样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同样杀俘数十万。
    项羽是一个伟大的军人,无敌的将军和勇猛的战士。他治军,用兵,作战的才能天下无双。
    但论及政治才能,却是一个无谋鲁莽而缺乏判断能力的三流人才。
    与秦军作战,他运用自己的军事才能,化不可能为可能,于巨鹿一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只是对于降服秦军的处置,需要的是政治智慧,但项羽将其作为军事问题处理,谋于猛将而不议于谋臣。
    不考虑争取秦人之军心民心,为战后的未来做妥善的政治准备,而是只图眼前的行动进军的单纯利落,以报复顽抗之敌的手段残杀降服之敌。
    范增作为项氏一族的家臣,与项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时间,心中念头闪烁不定。
    ……
    摇了摇头,范增肃然:“少将军,新安坑杀降卒,使我军失去了秦国,断绝了我军入关以后在关中立足的可能。”
    “新安坑杀降卒,埋下了秦国百姓仇恨少将军的种子,必然使秦国军民从此仇恨少将军,二十万秦军活埋于新安地下,数百万敌对军民制造于秦中……”
    ……
    “亚父此言差矣!”
    项羽辞色肃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内心长久酝酿的谋划:“亚父,如今联军畏我兵威之盛,暂时臣服,一旦兵入函谷关,面对大秦数百年搜刮民脂民膏,他们又岂会坐视不动。”
    “新安杀俘,虽自绝于关中,世代于秦为敌,但是如此的我不得不这么做!”
    “二十万刑徒军只认章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封章邯为雍王,一旦我军攻破函谷关,拿下关中。”
    “章邯坐镇故秦之地,手握二十万刑徒军,天下何人可阻之?”
    “新安杀俘二十万,不仅可以再一次震撼天下,摄服天下诸侯,也能够让楚王的威望再一次下降,并且使项氏得到楚地百姓的鼎力支持。”
    ……
    见到范增眼露惊喜,项羽又慨然抚慰了几句:“更何况,我项氏一族的大敌,除了秦二世胡亥外,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楚王。”
    “项氏一族的根基在楚地,项氏一族数百年积累的威望在楚地,只有坑杀降卒,才能让楚地百姓认可项氏一族,认可我项羽!”
    “少将军深谋远虑,实乃项氏之福!”范增心中大喜,脸上依旧弥漫着谋国谋君的忡忡忧心。
    “诚然如亚父所言,二十万刑徒军诛杀于新安地下,数百万敌对军民制造于秦中,这函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不知亚父可有破关之策?”
    项羽并不是无智,也许他没有刘季的政治智慧犀利,也没有胡亥后世而来,眼界宽广,对于历史如数家珍。
    但项羽有自傲群雄的地方,那就是他清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只能依靠楚地百姓。
    他是项氏一族的族长,楚地反秦势力的代表,巨鹿一战,歼灭王离十万九原大军,一时间威震天下。
    但天下人都忘了,项羽今年才二十四,比反秦诸侯都小,也就比秦胡亥大两岁。
    因为巨鹿一战,从而让项羽置身于风口浪尖,逼得他不得不向最高的位置走去,也让他与楚王熊心的矛盾,不可调和。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悍然杀俘,哪怕是自绝于秦中,背负累累骂名也在所不惜。
    ……
    “函谷关?”
    听到这三个字,范增一时间沉默了,在春秋战国之时,函谷关这三字,是每一次影响天下的大决战中,都会出现的地名。
    当初秦国坐守武关与函谷关,六国合纵,百万大军硬生生止步函谷关,可见其地理位置优越。
    “少将军,如今刘季攻破武关,我军只能有函谷关,只是这函谷关凶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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