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吩咐人,“把这只鸡拿下去整治入锅,熬些汤给晋王妃压惊。”仆人上前拾起鸡跑出去,在进门时,它的脖子被太子一把掐断了。

    “那,李治拿来的药到底可不可信?”柳玉如问。

    “不知道,但他帮本王验证了一件事,诏书就是在高审行的手上!柳爽跑进大门时,一定亲眼看到高审行拾到诏书了。”

    他想起郭孝恪和崔夫人到永宁坊当日的情形,吩咐管家道,“高白,你在兴禄坊总该有几个知交,去打探一下,看看高审行那天是不是真去了曲江池,去干了什么。”

    他确信,那天高审行携夫人到永宁坊来,一定是打算归还诏书,只是崔夫人和郭孝恪的出现,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高白马上行动。

    不久,他和几个人赶到了曲江池边,有个人手指着水面,对永宁坊管家说那天的事:代抚侯和夫人是怎么上船、又在哪个位置停留过很久。

    高白马上派水性好的手下,在那个地方潜下去,许久之后水花一翻,那人湿淋淋地冒上来,手里举着那只青布包儿。

    人上岸来,从青布包中抖落几件赤金首饰,管家递予高府来人,“黄兄弟,我作主将这个算作对你的酬谢。”那人接了,千恩万谢离去。

    高白不敢耽误,马上回府向太子复命,太子、太子妃兴冲冲打开湿布包儿,里面就是那份黄绫子的诏书,早已让水浸透了。

    他们将诏书小心地打开,一下子愣住,诏书的背衬是黄绫子装裱的不假,但内里仍是纸张。

    近三天功夫在曲江池里被水沤泡着,虽说那些墨是最耐磨灭的,但别忘了,纸张终究还是纸张。

    此时上头的字迹早都随着纸张让湖水蕴染开,分不清个数了。

    外头阳光不错,太子将诏书仔细摊开在阳光下,晒干后他无奈地发现,上头除了一团团的墨雾,更是什么都没有,风一吹,碎纸屑刮跑了不少。

    他气得一把丢开诏书,一时没什么好主意。

    立时去翠微宫,又怕陛下问长安的事办得怎样,不去翠微宫,又担心翠微宫的安危。

    柳玉如说,峻,你可不可以就持着这份损坏的诏书,到朝会上直接公布更储之事,李治料想也不敢反对。这事不能再等了,之后你也可速去翠微宫看个究竟。

    太子嘀咕,“可樊莺和丽容怎么谁也不回来一个呢,真是急死人!”

    柳玉如的法子没什么把握,马王不认可。

    诏书总得当着众位朝臣展开来念,总得有人拿去验看真伪以便存档。虽然有赵国公和江夏王等人作证,但没有诏书,只怕李治总要表示一下怀疑。

    郭孝恪和夫人崔颖也赶过来,崔颖自责,说自己是不祥之人。

    而郭大人赶忙安慰,“责不在你,而且此事的紧要处也不在这里。诏书已经毁了,方法要速想,首先这个消息不能让李治知道。”

    他帮太子分析:如果在翠微宫陛下安然无恙,那么诏书对李治也就没什么用处,永宁坊只要赶去翠微宫向皇帝说明事情缘委,补办一份诏书并非难事。

    但李治这么急于得到诏书,说明他判断翠微宫陛下那里凶多吉少,他匿下更立新太子的诏书不动声色,可能就在等翠微宫有凶信传出。

    到时永宁坊拿不出诏书来,晋王也就该发难了,他完全可以温文尔雅地上朝,自然而然的上位成为新君。

    马王府不服?是要造反么?

    郭孝恪说,“马王府不会因为储君之位与他动武,如果李治掌握了这个,那么他最大的短处也就不算什么短处了。”

    现在,让郭孝恪这么一分析,翠微宫皇帝的病情,立刻就变成了涉关双方成败的、最重点的环节。

    晋王有的是时间拖延,多拖延一天,翠微宫陛下的病情可能会严重一分,可是马王拖不起。

    这时再回想陛下那里的情况,再加上樊莺和丽容没有一点消息传回,看起来那里的情况真是不大妙。

    在李靖的病榻前,皇帝只是短暂令凝血珠离身,他的面色立刻变得难看的吓人,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马王速去翠微宫已迫在眉睫。

    不然到时候连长孙大人、江夏王爷也不好替永宁坊说话,李治完全可以指责他们私相授受、置陛下的最初意愿于不顾。

    马王一下子跳起来,吩咐人给炭火上鞍,心中懊悔自己耽误得太久了。

    ……

    东宫崇文殿,晋王李治与武媚娘在一起。

    他有些沮丧,“杨立贞落入马王之手,看来诏书我们得不到了!我们太大意,总该想到杨立贞独自两次出入兴禄坊不大正常,这事怎么瞒得过马王呢?”

    武媚娘安慰李治道,“难道我们还能给杨立贞派几十名禁卫?看看那个长孙润就在崇文殿外,我们根本动不了。”

    甲子日就该恢复内朝会了,而眼下已是乙丑日,自卫国公李靖离世已经五天了,昨天没听说马王到朝,说明昨天诏书未在他手中。

    但这下子李治将杨立贞送上去,永宁坊人脏俱获,李治估计最迟到明日,马王总该正式在朝会上发声了。

    李治决定明日不上朝,他的身份太尴尬。

    他想等他的马王兄先到朝堂上去,那么马王手中到底有没有诏书,也就彻底清楚了。

    “马王爷会不会也不上朝?如果他也不露面,赵国公、江夏王等人同样会在朝堂上散布陛下去卫国公府的事,这会让众臣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李治哼道,“哼,我就不怕什么先入为主!马王还能有我先?陛下要改储君的事难道举国皆知?”

    武媚娘问,“殿下你凭什么相信,高审行就一定将诏书给了杨立贞?”

    晋王听了不由又是一阵沮丧,所有情况都表明,这个差不了!

    这件大事的最终结局,十之七八、会以李治做个乖乖宝收场,在马王强劲的羽翼下倦缩成一团、以求苟安,但他太不甘心。

    两人正在嘀咕,听崇文殿外有人高声问候道,“卑将见过太子殿下!”这一嗓子让殿内两人一下子噤声,留意着殿外。

    随后,兵部侍郎长孙润的话传进来,“太子殿下,末职在这里护卫晋王安全,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

    马王在外边问道,“殿中何人?”

    长孙润:“回殿下,有晋王和武侍读两人,在读书。”

    哪知马王方才的语气一向平稳,听了“武侍读”三个字不禁勃然大怒,“她算什么狗屁侍读!狗肉贩子还差不多!寡廉鲜耻祸乱宫闱,我兄弟晋王殿下的仁孝之名,被她损得无以复加,晋王已因此做不成太子,难她还想让他做不成亲王?今天本王就是来亲手解决她的小命!”

    话音一落,马王足音一步步、往殿内行来,在内殿的门外站住,门从里面栓着。

    殿内,此时只有李治一个人坐在书案之后,袍服内的身子止不住瑟瑟而抖,不知马王爷在门外想些什么。

    猛然间,只听“嚓嚓”两声,两道乌金的刀刃在殿门上刺透、又斜叉着砍了两刀,然后抽回去了,门栓断作三截,“叮叮”落地。

    东宫各殿的殿门都是用的好材料,尤其是崇文殿,乃是荟萃典籍的地方,门窗特别用了桃木,取“桃之夭夭”,质地扎实又可避邪,一般刀具绝不会这么轻易刺透。

    又是片刻如同三秋的等待,殿门被马王——太子殿下一脚踹得七零八落,摔到内殿的地上来,门框上只挂着半扇,而他挺拔的身影已然迈步跨进来。

    晋王在桌案后起身,对着太子施礼,“王、王兄,有有何见教,”

    马王一手拎着他那把惊世骇俗的乌刀,刀鞘在腰间挂着。他铁青着脸,另一只手冲李治压了一压,让李治坐下,问道,“兄弟,那个武侍读因何不在,她躲到哪里去了?”

    李治道,“王兄,她可能是……到别处去了,不在这里。”

    马王重重地哼了一声,站在李治的书案前不动,眼睛却在四下里寻摸,像是在找哪里能藏个人,最后,目光落在那张书案上。

    李治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感觉着自己的脸也白了,他偷偷扫了一眼书案上自己这一边挂着的帘子,发觉帘子也在抖个不住。

    听到马王爷到来的动静,他一把将武媚娘塞到了书案之下。

    太子问,“晋王看的什么书?”

    晋王欲起,又被太子制止,便坐着答,“回王兄,小弟看的是……《左氏春秋》,”但那本书在案子上连打也未打开。

    马王道,“愚兄自出道、便打打杀杀,于文史之上所知甚少,真是羡慕你们这些知书只礼的,不知这本《左氏》上说的都是什么?”

    晋王回道,“回王兄,此书写的是周王室的衰落和诸侯的争霸……”

    马王不等他说完,又问,“里面可记有荒**乱的女子?”

    晋王答,“有的,王兄,《左传》不隐恶,因而所记不少,比如晋灵公,他不行君道,暴虐成性,从高台上用弹弓射人取乐,只因厨师煮熊掌不熟,便杀了厨师,时常刀不离手,斩人如麻,最终酿成了晋国的灾难。”

    马王一乐,这是在影射自己手里提着乌刀了,

    “可我问的是女子,都有什么女子荒**乱,只知一已私欲,害理妄为,死后墓碑上连个字都没脸写?”

    晋王只得道,“有狄后。周襄王借助狄族之力伐郑取得大胜,感狄族之恩,并闻狄氏之美,不听劝告、执意立狄氏为后,狄氏与叔带私通,被襄王发觉,也因此促成了叔带与狄人联合发难,迫使襄王出逃郑国。”

    “不错,还有么?”

    晋王,“卫大夫孔圉的夫人孔姬,为满足私欲,母性殆尽,威胁亲子。”

    “还有么?”

    晋王已意识到太子问这些的用意,又不敢不答,只能搜肠刮肚地去想,最后结巴着回道,

    “还有个夏姬,她是陈国夏氏之妻,同时与陈灵公、孔宁、仪行父君臣不清不楚,这君臣三人还各自穿着夏姬的内衫在朝廷上炫耀,甚至还当众戏言夏姬之子征舒……为何人之种,征舒终于不堪其辱,愤而弑灵公。”

    “打住,愚兄要听的便是这段。”

    晋王,“王兄你,你有何见教?”

    太子说,“这些祸乱的女子都只算弱者,本王认为,弱者生存之道,无非如藤绕树,任何人都不能奢望她们太多。但君主无德,才是她们如此变化的根子,兄弟你说是不是?”

    李治唯唯而应,马王忽然立起眉毛,怒声再道,

    “但本王却亲见我朝有个女子,为艳羡高位不择手段攀龙附凤,抛弃伦理掩脸阔步,陛下对她不薄令其出宫再嫁,可她居然敢违旨还在宫中,还敢去卫国公病榻前露面,当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晋王无语,因为太子就差一句提到武媚娘的名字。

    太子问晋王,“她到底去了哪里?本王今日定要找到她,给她一刀解气!”说着,一双虎目又在殿内遛了一趟,最后又落在书案之上。

    李治当然不会说,太子要找的人就在他的书案之下发抖,他只能无语。

    马王气犹不泄,伸乌刀去桌面上,一下挑起那本合起来的《左氏春秋》,让它凌空飞起两尺多高,回落时手腕一翻,用乌刀刀刃去接。

    李治看到,这本《左氏》毫无声息地触刃即开,刀口齐刷刷地一分为二,落回桌面。

    晋王大惊,头一次亲眼领略到这样的利器。

    马王说,“本王就这么给她一下子才行!”说着,眼睛又在四下里看,有些不大甘心的样子。

    而此时,殿外又有个永宁坊护卫急步行来,他不进内殿,而是在门边高声回禀道,“太子殿下,七王妃刚刚从翠微宫回府,她说,陛下有意由太子陪同出游,问你去还是不去。”

    太子道,“父皇有意,本王当然要去一趟,只是便宜了那个挂羊头的!”他像是马上要走,李治心内里祝道,“你还不快走!”

    但太子气还不撒,一刀砍在李治的书案上,“我见武氏,必有这一刀!”说罢也不看,扭身即走。

    李治再度惊骇莫名,书案比殿门更硬,乃是榆木所制,又厚过殿门,又被太子一刀,轻飘飘斩断了案角和一面的案腿。

    书案在太子离去的身后轰然而倒,重重压在蹲伏在底下的武媚娘身上,太子如果回一下身,一定会看到她艳丽的裙摆。

    但太子峻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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