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家中那些女子除了樊莺之外都在,丽蓝也在。长孙润去于阗后,高尧跑过来玩也没走,丰盛的酒菜刚刚摆好。

    柳玉如自上次招呼丽蓝过来吃饭、因为“老九”的称呼与丽容闹过个半红脸以后,这是她第二次张罗姐妹们在一起聚一聚。

    从那次之后,丽容的口中再也没有露出过“老九”的叫法,但她也不叫丽蓝姐姐,只是叫“丽蓝”。不过在旧村、在蚕事房,“九夫人”的叫法儿不知不觉地已经叫开了。

    丽容在蚕事房听到了也不去纠正,而常去的婉清更不想多事、惹谁烦气,柳玉如不常往蚕事房去,纯粹不大知道。

    这次是高尧过来了必要留饭,恰好又让丽蓝赶上,即便不算特意叫丽蓝,到此时也像是特意的了。等苏殷和李婉清一回来,这些人酒又喝上了。

    经其他人好说歹说,谢金莲才将高威让奶妈抱到一楼去,好让她能放开了与姐妹们乐和。

    酒杯虽不大,但总已有十几圈儿酒下肚,就有人开高尧的玩笑,问她是出嫁好还是不出嫁好。高尧倒大方,说要是出嫁不好你们怎么都凑到一起来了!

    她的这句“你们”,别人听了倒没怎么往心里去,唯有丽蓝听了有些心动。自从她到牧场村开温汤,总共只到新村的家中来了两次,两次都被柳玉如挽留下来与姐妹们在一起喝酒,她感觉着自己已经慢慢地融入到家中来了。

    至于高峻很少去她的池子上去,丽蓝以为这只是他公务繁忙罢了,一州的大都督,事无巨细、连人的带牲口的事都得管,这不是刚刚从白袍城回来就去了余杭郡?

    另外,桌上的这些女人不也同样天天见不到他!而且丽蓝以为,高峻还有些个惧内——怕柳玉如不高兴。

    她估计着,往常高峻即便在家里,晚上要去谁的屋里也得柳玉如点个头。因而这么久了、这个“老九”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她也不急躁。

    丽蓝心情不错,主动站起身、举着杯子又从头敬起。先是敬柳玉如、再是谢金莲、思晴,最后到了苏殷这里。她笑着对高尧说道,“出嫁到底好不好,你问问苏大人!”

    哪知苏殷一杯酒正入口,一下子就呛到了,她剧烈地咳嗽,脸都变了颜色。旁边的丽容和李婉清一边一个紧着给苏殷捶背抚胸,等苏殷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里都是眼泪了。

    她酒量本就不大,此时正在八九成之间。嗑嗽方停,苏殷腾出手来就抓起碗边的一支筷子掷向丽蓝怀里,“说我做什么,害我呛到!要呛死我、你好做老八么?只说你就是了!”

    此时众人酒都喝了不少,看着苏殷的狼狈相,不由得都笑起来。丽蓝接住对方掷来的筷子连声说着“不敢”,又被谢金莲取笑道,“这要在衙门里就办你个大不敬,在家中就饶了你了。”

    柳玉如推杯道,“我不能再喝了,”说罢站起来,走到苏殷的身边扶她,“苏姐姐你也莫再喝了,明天还有公事,我扶你下去休息。”

    丽容跳起来帮忙,发觉她身子软软的、手也凉。三人走在楼梯上时,丽容听到苏姐姐的呼吸中夹杂着刻意掩饰的、偶尔的抽咽味道。

    两人将苏殷扶到一楼她的房间去,看着她躺下来闭了眼睛,两人又都在床边坐下。听着二楼上再次热闹起来,柳玉如看着丽容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在酒桌上,苏殷借着呛酒而短暂的发作惊到她了。

    相比于丽蓝和丽容姐妹,柳玉如打心眼里认为,苏殷更容易被自己接纳一点。但这不表明,她心底里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苏殷过去身份担心就可以抹去不计。

    她此时就想,自己初到西州时,如果有一点点丽容那种锲而不舍的主动,那么眼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女子跑到家中来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自己当时做不到,你就从头看看此时家中这几位,个个像是高峻上辈子的债主,谢金莲、樊莺、思晴、妹妹崔嫣、李婉清……唉,现在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感觉着,丽蓝不但占据了旧村、西村,现在又跑到家中来开玩笑了。

    她比自己成熟、圆滑,还懂得在男人面前表现恰到好处的放荡,这真要命!自己和苏姐姐在这方面都胜不过她、或者不屑于如此。

    丽蓝与丽容里应外合、不着痕迹,恐怕慢慢的、自己连丽蓝一步踏进家来也阻止不住了。这不是她的初衷,可一点都没有发力的地方。

    柳玉如不想当着丽容的面、在苏殷的屋子里哭鼻子,也不想再回二楼上去再与那些人疯。

    直到婆子站在院门口、惊喜地冲楼上喊,“高大人回来了!!”她才怀着几分惊喜、内分担心夺门而出,跑到院门口去迎接。

    院子里已经黑了,瘸脚老汉举着灯笼已在大门口了。

    二楼上的人连高尧在内都跑出来了,柳玉如想起上一次丽蓝来家喝酒时,高峻曾经明显地表示过不满,那么这次呢?

    怎么每一次借高峻不在家、留丽蓝在家中喝喝酒都让他撞上!

    那么,这一次便是再犯,他对自己的不满恐怕要再甚一些了!她站在大门边,不知不觉的竟然也落泪了。

    大门外,夜色里停着一驾马车。驾辕的是一匹毛色红、白相间的马,炭火和樊莺的坐骑一起在车后跟着,一到家,两匹马竟然不等着人拉,便挤到院子里去了。

    高峻坐在车辕子上,手里拿着半截儿短鞭子,看来是赶着这驾车子回来的,而樊莺大概在车子里面。

    不知他们去了一趟余杭,是从哪里寻了这么一驾式样古旧的车子,这在从前,是一般的富户才有可能拥有的。

    马车的辕头和轴头上,都包着锃亮的铜包头,车棚子也不是眼下最常见的青色或紫色的绒布,而是由南方山中常见的毛竹皮编织而成的,涂着亮漆。在前面的两根门柱上镶有铜饰,铜饰上各伸着铜挂钩、挑着两盏灯笼。

    这样的车棚在十天九风沙的北方更不常见,因为那些风中的沙粒打在硬竹皮编就的棚子上,会扰得人心不安。

    它像是由十几年前南方的某场雨幕中驶来、带着夜里的秋露、停在了西州大都督家的院门口。

    所有迎出来的女子们一时都怔住了,因为她们发现高峻坐在车辕上没有动,也不说话。他已借着灯光、看到柳玉如的脸上有泪痕,也不说话。

    最先感到吃惊的是站在车边的婆子,驾车的这匹毛色红、白相间的马,还有这驾竹棚的车子让她瞬间忘记了此时的身份,她不住地嘀咕着,“这、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樊莺在车内道,“好妈妈,你接着这个。”

    婆子不由自主地上前,看到车帘子一挑,里面的一只玉手。婆子借了边门上挑的灯笼看到,里面托出了一只小小的、三寸见方的镶金黑木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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