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捕阁下消息也是灵通,竟然知晓这秋水剑存放于在下这里。”伊掌柜说罢,便在铁捕面前的茶杯里斟满了茶水。

    铁捕淡淡道:“当年李家虽所藏有十名剑,但知之者却甚少,而我只是恰好知道罢了。后来李家被灭门后不出三年,伊掌柜便凭借这把本应该藏于李家的秋水剑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

    伊掌柜微笑道:“既然数年前丛云卫便知道了在下手中握有秋水剑,但为何不来调查在下呢?”

    铁捕掀开了一角面具,露出了精致的下巴,饱满的朱唇。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后,重新放下面具道:“当年我还没有加入丛云卫,但至于丛云卫当年没有调查李家的灭门惨案,好像是遭到了庙堂上几位颇有权势的大人物阻拦。这些我不甚了解,倒是伊掌柜经商多年,对这些弯弯绕比我要清楚的多吧。”

    伊掌柜微笑道:“承蒙铁捕阁下谬赞,依在下所见,既然当年上面有人阻止了这起案件的调查,那定然有他们的考量与理由。如今事态已然平息,但丛云卫还要重启这件案子,在下倒是觉得有些不明智了。”

    铁捕微笑道:“哦?听伊掌柜的语气,倒是对当年案件的内幕,知之甚多。”

    伊掌柜一边为铁捕续茶,一边笑道:“在下知道的,或许还没铁捕阁下您知道的多呢,在下说出这番话,只是作为一个经商之人的直觉罢了。若铁捕阁下想知道这柄秋水剑的来历,那在下自当直言不讳。”

    铁捕抬手将伊掌柜手中的茶壶挡到了一边后说道:“那就请伊掌柜赐教。”

    伊掌柜毫不在意的将茶壶放下后,风轻云淡的说道:“日子这一天天的过,至于一共过去了多少日子,我倒是忘记了,犹然记得的,是那年秋天的雨下的厉害。铁捕阁下自幼出身于富贵人家自然不懂,对于一个衣不蔽体的乞儿来说,最讨厌的不是下雪的隆冬,而是大雨下个不停的秋天。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句话讲的再对不过,接连下了几场大雨的深秋,要比数九寒天还要冷一些。

    但幸好,成都的人家还较富足与良善。虽然每日忍饥挨饿,但也能讨些垫肚子的口粮,不至于饿死。记得那一日,在下数了数这一年乞讨来的钱粮足够买一件过冬的衣裳时,便兴高采烈的去了布庄,打算裁一件夹袄。但就在在下要进布庄时,一个比我穿着还要破烂的乞丐竟然拦住了我,铁捕阁下大概不晓得他跟在下说了些什么。”

    闻言,铁捕忽的鬼使神差的说道:“他说要让你买他的剑。”

    伊掌柜稍显动容,他看了铁捕一眼说道:“是在下故弄玄虚了,还望铁捕阁下见谅。”

    铁捕没有说话,不知怎的,她猛的想起了那个执意要买给人剑的剑客,与那个固执到令人发指的少年。

    “不错,他要卖给我剑。当时他将这秋水剑拿出来的一刹那,我便痴了。我不晓得,也从来不敢想,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漂亮的物件儿。同样,我也忘了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些钱财是用来买衣裳的。他一说要卖剑,我没有犹豫的便答应了。我得了剑,但也同样过了一个生不如死的秋冬。但在那些日子里,那卖剑的乞丐会时常过来传我一招半式。

    托他的福,我靠着秋水剑,与那几招精妙的剑术逐渐在江湖上展露出来了头角。再后来因缘汇集之下,我结识了二爷。二爷将我留在身边做侍卫,后来又教我经商之道。这多年过去,我也算有了些微不足道的成就。”伊掌柜说罢,情绪不显波动。他虽然说的是自己经历过的种种,但他的语气却宛如在阐述别人的故事。

    “既然如此,那我便明了了。”铁捕淡淡道。

    伊掌柜微笑道:“这次没能帮上铁捕阁下的忙,在下深表愧疚与遗憾,若铁捕阁下还有其他需求,尽管告诉在下。”

    铁捕淡淡道:“伊掌柜有心了,我倒是还真有一个请求,但算是不情之请了,伊掌柜不答应也无妨。”

    “铁捕阁下请尽管开口。”

    铁捕闻言看着那匣中的秋水剑说道:“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将这柄秋水剑带走。”

    “当然可以。”伊掌柜不假思索的回道。

    铁捕听罢,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惊讶。她没想到,伊掌柜竟然对这柄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宝剑,竟没有半分留恋。

    伊掌柜与铁捕对视了一眼后,便晓得了她内心的想法。伊掌柜微笑道:“对在下来言,当年剑神卖给在下这柄秋水剑,只是一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普通买卖罢了。这秋水剑,与剑神传在下的几招剑术,对在下来言,与一般货物并无差别。”

    铁捕淡淡道:“那我便不客气了。”说罢,她便将那木匣啪的一声给合了起来。

    这时,伊掌柜又开口道:“但有一句话,还请在下说在前头。”

    “请讲。”

    伊掌柜微笑道:“若这剑遗失了,或者损毁了,还请铁捕阁下赔给在下一两六钱零四十二文银子。”

    铁捕闻言哑然,过了半晌,她方才开口道:“这是当年这柄剑的价钱吧。”

    “不错。“

    铁捕微笑道:“没想到伊掌柜连日子都记不清了,仍还记得这件普通货物的价钱。”

    伊掌柜起身,缓步行至窗前。他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微笑道:“当然,一件普通货物的价钱在下是记不住的。但在普通的货物里,总有几件特殊的。况且,有些货物,在价值连城的同时,也会一文不值。或许,这便是无价的含义吧……”

    说到此处,伊掌柜已变成喃喃自语,铁捕也听不清了。

    正当铁捕欲要离去时,屋外却有人敲起了房门。

    伊掌柜回身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那伙计便推门走了进来。伊掌柜微笑道:“财福,你来做什么?”

    伙计将手中的托盘举过头顶道:“回掌柜的,今日我收了一件连欧先生也不能辨别价值的宝贝。”伊掌柜走过去,将放于托盘中的那摞纸拿起来道:“知道了,你先在门外侯着,我辨别完了,再叫你。”

    “是。”说罢,伙计便退出去,带上了门。

    伙计走后,铁捕笑道:“这每家店里,好像都有个名字里带福的伙计。”

    伊掌柜上前笑道:“他们本来有名字没名字,但进了做买卖的店,总得取个寓意好些的名字。”说罢,伊掌柜便仔细翻阅起写有合气法的那几张纸来。

    铁捕本想告辞,但有意无意的瞥见那张纸上所写的几个字,便有些移不动屁股了。她心中暗道:“这上面写的好像是关于运行真气的方法,这应该是功法或者武技秘籍。听方才那伙计所说的话,他们干这个应该有些日子了,这万里钱庄高价收这些做什么?”

    伊掌柜本正仔细翻阅着,忽的,他开口说道:“虽然经了商,但对于这武之一道却是放不下。这两年手中有了些余钱,便收些功法武技来瞧瞧,让铁捕阁下见笑了。”

    “这伊掌柜倒是深不可测的很。”铁捕目光微凝道:“听得此言,我倒是愈发佩服伊掌柜了。一般人若有了伊掌柜您如今的这等财势地位,哪里还会有心习武。”

    伊掌柜目不斜视的盯着手中的纸张微笑道:“铁捕阁下谬赞了,若是单论财势,您铁捕阁下的家世,比之上官家也不遑多让。况且,您家,还是在门派榜上留了名的。在下区区一个钱庄掌柜,还不值得铁捕阁下您如此夸奖。”

    说罢,伊掌柜忽的将手中的那摞纸放于桌上道:“这功法秘籍深奥,在下修为浅薄,不能领会其精髓,还请铁捕阁下能指点一二。”

    铁捕闻言,倒也是毫不客气的就将这功法拿了起来。她刚开始看时,还是蛮不以为然。但这两张纸看过,铁捕的的眼眸中便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骇之色。

    伊掌柜微笑道:“依在下看,这功法虽然深奥,但讲的也无非是如何调理真气。能养气凝神,能不堪大用。”

    铁捕听罢摇头道:“错了。我自诩也阅习过不少顶尖的功法秘籍,但无论哪一本,都无法与这本比肩。”

    “何解?”

    铁捕微笑道:“若是将这功法修炼到精深处,想必修炼之人便不必拘泥于气宫一说,其体内经脉各处,皆可为气宫。而且更为精妙的是,这功法全篇竟突出了合气二字。”

    “合气?”

    “打个比方,若是有人打了我一掌,其掌中蕴含的真气突入我体内经脉。无论我的修为比伤我之人有多高,都无法将这外来真气消弭于无形,因为二者本源便是冲突。但这合气法,却能将外来真气与本身真气合二为一,化做自身真气。”

    伊掌柜微笑道:“照铁捕阁下如此说,那习会了这功法,岂不就是天下无敌了,比少林寺的金刚神功还要厉害的多。”

    铁捕沉声道:“说起来倒是简单,但这功法过于晦涩深奥,初入武道之人,怕是看上几眼便会走火入魔。所以,修炼这功法,必须要修炼之人的心境修为极高。但是他的真气修为,却不能过于高深。”

    伊掌柜闻言笑道:“这倒是个悖论,修行之人,往往都是提高了修为境界,方才能提升心神境界。说江湖上,未入武道时,心神境界就高于修为境界的,那当是凤毛麟角了。”

    铁捕淡淡道:“伊掌柜的想法过于拘泥了,能修炼这功法的人还是不少的,比如只专心于学问的鸿儒,道学家,还有……”

    伊掌柜微笑道:“铁捕阁下怎的欲言又止了?”

    铁捕正色道:“这只是私以为的猜测罢了,说出来难免会误导他人。”

    “但说无妨。”

    铁捕沉默了片刻后,方才缓缓道:“断去大脉,废去武功。”

    伊掌柜道:“断去大脉,不就是自残手足么?嘿,这等功法虽秒,但依在下看,不学也罢。”

    “说的是。”铁捕将功法还给伊掌柜后便起身道:“今日叨扰伊掌柜了。”

    “不妨事,在下平时也闲的紧。今日跟铁捕阁下聊一聊,也是开心。”

    铁捕将装有秋水剑的木匣拿了起来,便道:“告辞。”

    但当她将要出门时,伊掌柜却又叫住了她。

    “伊掌柜还有什么吩咐?”铁捕回首道。

    伊掌柜微笑道:“这说来也是个不情之请了,在下希望铁捕阁下能将当年李家的灭门惨案查清楚,在江湖上还李剑神一个清白的名声,虽然李剑神并不在乎这些。”

    “啊…晓得了。”

    说罢,铁捕便推门径直走了出去。她一走,伙计财福便快步行了进来。

    财富行了个礼后说道:“掌柜的,这本功法的价值几何,那位客官还正等着回话呢。”

    伊掌柜淡淡道:“那位客官可曾自己提了价格?”

    财富回道:“这倒是没有,但看上去这位客官应该是急需用银子。他来时,本来是想借钱的。但他像是找不到保人,竟然捏造出他与咱上官家的大小姐相识。不过被我拆穿了,这他才提出了卖功法换银子。”

    伊掌柜闻言微笑道:“他与大小姐认不认识我不晓得,但我却肯定他不认识咱家二爷。”

    财福笑道:“可不是说嘛,要是他晓得咱家二爷,怕是绝对不会提大小姐的名字。”

    伊掌柜站起来说道:“你去告诉那位客官,这本功法,我们八千两银子收了。若是他将其余几本功法也拿来,我出一百万两。”

    闻言,财福“哐当”一声便吓跪在了地上。虽说他在这金山银山里谋差事,但这一百万两,着实将他给吓了一大跳。缓了片刻,财福方才颤声道:“掌柜的……您…您是说这功法是成套的?”

    伊掌柜没回他,只是淡淡道:“去吧,就这么回他话。至于那封口的文书便不用让那位客官签了,来日方长,也算是咱们做个顺水人情。”

    “是。”

    伊掌柜来至窗前,淡淡道:“剑神呐,曾几何时,价值连城的我,如今也变得一文不值了。”

    踩着厚厚的瓜子儿皮,财福将那八千两银票恭敬的放在了董平身旁的桌子上。董平顺势打了个饱嗝,满是怪异的香味儿。

    旋即,董平将银票塞进了怀里笑道:“替我谢谢你家掌柜的,他说这功法是成套的,这我便不晓得了,当时我进那山洞时,可只瞧见这么一本。你说,这一百万两银子,谁不想赚。”

    财福低头哈腰道:“客官说的是,若您要是得了空,还请回那山洞里再仔细找上一找。”

    “妥了。”笑语一声,董平便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万里钱庄,走到人群依旧熙攘的街上。董平畅快的打了一个哈欠,他心道:“若是真有了一百万两,我拉批人马,占山为王也不过分。但那《鲲鹏总略》若这般便流入江湖之中,当的是叫人放不下心。罢了,我董平与这飞来横财无缘,小富即安。”

    此时已近天黑,董平醒了醒神,便向客栈而去。与此同时,千岛府上一冷落的小镇之中。

    苟先生正捏着那小寡妇的巴掌看手相时,娇嫩的妇人忽的皱眉道:“你说的那人不是说这个时辰来寻你么,怎的现在还没来?”

    苟先生微笑道:“你可晓得诸葛亮三顾刘备茅庐。”

    妇人将手抽回来说道:“不是刘备三顾茅庐么,怎的到你这里便全反了?”

    苟先生不在意的说道:“不管是谁顾谁,这句话讲的便是,成大事者,怎的能没有耐心。董平一日不来,那我便等他一日。两日不来,那我便等他两日。到了第三日,他……”

    妇人打断苟先生道:“若他第三日也不来呢?”

    苟先生瞪了她一眼道:“你这败家娘们儿,怎不盼着点好。”苟先生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若他第三日还不来,那咱们就只能另谋出路了。”

    话说董平刚出了大街,行入一条寂静冷清的无人小巷时。他忽觉背后一寒,他猛的一回头,便发现一条黑链已然缠住在了腰上。

    “我劝你莫要轻举妄动。”

    低沉阴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董平抬头望去,便瞧得手持黑链的铁捕正立于墙头上。见状,董平不由得颇是感慨。他微笑道:“从前有幸在吞南城见过铁捕大人一次,那一次铁捕大人也是在上,而我在下。这一次虽换了成都,但姿势却是没变,铁捕大人还是在上,而我还是在下。”

    铁捕从墙头跃下,抽刀架在了董平脖子上后淡淡道:“果然没错,听闻鹿岳书院藏有一功法,名为《无上霸道篇》,修炼条件苛刻。今日本捕一瞧见那功法,便隐隐猜测到是鹿岳书院中人来了。但没想到,是你这个勾结辽贼,杀了书院院长的老神偷之徒。”

    董平闻言惊讶道:“在下还以为我在铁捕大人您眼中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呢,没想到您竟然如此了解在下。”

    铁捕冷声道:“在金陵,朴府,伤了血捕的也是你吧。”

    董平微笑道:“严刑拷打,不是抓到牢里才开始么?铁捕大人,您也太心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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