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缺山。

    一座横亘在草原和灰界之间的山脉,这座山脉其实很是偏僻,因为草原修行者的边陲防线,还有阵法的缘故,这里几乎无人来临,被当做是妖族和草原的缓冲地带。

    而事实上,东妖域的“燕巢”,灞都城的“观众生”之术,在长缺山便已经可以施展……“元”的阵法并没有囊括此地。

    “这就是师尊推演而出的那个‘点’么。”

    两道身影,在火焰的缭绕之下,缓缓踏出虚空门户,落在长缺山上。

    黑槿眯起双眼,她轻轻抬起一只手,一片青叶从地上如水流倒卷一般掠入掌心,在她指尖轻轻揉搓之下,青叶的叶脉变得苍白,短短两个呼吸,就失去生机,化为湮灭的飞灰。

    姜麟站在她的身旁。

    他看着自己的师妹,黑槿从棋盘回来之后,身上便多出了这缕令人忌惮的“意境”。

    是纯粹的灭杀之力。

    “白早休还在宁奕手上,东妖域也不会放过他。”黑槿指尖揉搓着苍白枯叶的飞屑,缓缓道:“他已经成为了我的心障……这一次在长缺山,我一定要杀了他。”

    师尊说的没有错。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已经成为了她的心障。

    星空古门的那一斩,已成了耻辱……更何况,“生字卷”还在他的手上。

    念及至此,黑槿的神情更加阴冷,她的发丝被无形气机撩动,阵阵杀意从地面升腾,漫天青叶飞掠如小龙卷,伴随着她抬臂的动作,这些叶片如刀片一般掠向长缺山的阴影之中,青色生机瞬息被磨灭,苍白的湮灭之力,就这么丝丝缕缕切入黑暗之中。

    “这是?”姜麟有些讶异。

    他看着这片片归于漆黑的叶片,即便是自己,不以神念仔细辨认,也无法感应到这些“杀机”的存在。

    极其隐蔽。

    而师妹所修行的“湮灭大道”,藏在叶片之中,若是爆发,造成的杀力,必然相当可怕。

    黑槿声音清冷,幽幽道:“我在这里布下一座阵法……大概需要两三个时辰,以师尊推演的时间来算,完全来得及。等到宁奕踏入这座山脉,落脚的那一刻,便是杀机引动的那一刻。”

    以有心来算无心。

    即便取胜,也是胜之不武。

    姜麟微微皱起眉头。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战术”,他是一个骨子里堂堂正正的妖修,更喜欢公平的持刀对砍,胜负生死,由双方实力来取决。

    这就是为什么,姜麟即便败给东皇,道心也没有受损,反而更加勇猛的原因,他从不畏惧失败,正视失败,在修行路上,以强敌,生死厮杀,来不断淬炼自己。

    而黑槿则不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像姜麟那般“勇猛精进”。

    她的目的很单纯。

    找到宁奕。

    杀死宁奕。

    只不过黑槿的心思也极其敏锐,一瞬便觉察到了自己师兄的心念和犹豫。

    她平静道:“若是宁奕只有这点本事,连这座阵法都破不了……那么也无须师兄你出刀了。”

    黑槿一边说话,一边操纵着“灭字卷”的杀念,生死劫难之后,她破开命星,拨开云雾见明月,这是因祸得福,但她却没有丝毫欣喜,生灭两卷相依相存,离开之后,单独攫取某一卷,似乎都会对其主人的心智,产生一些影响。

    黑槿的“情感”,似乎都被“灭字卷”,无声无息湮灭了一部分。

    而且这股影响,还在不断的扩大,只不过她没什么感觉,因为本来就是冷若冰山的人物……只不过在炼化灭字卷之后,她总是隐约觉得戾气翻涌,难以压抑。

    阴阳调和,缺一不可。

    她拿了“灭字卷”,想要中和,便必须要“生字卷”。

    必须要宁奕!

    “嗖——”

    轻微的空气震颤声音,黑槿微微含唇,她的发丝缠绕指尖,拉紧绷直,饕餮的血脉之力,浓郁得像是一片化不开的漆黑,这一绺秀发,根根拉扯开来,分明如漆黑的铁弦,被黑槿红唇含住,雪白贝齿抵死,舌尖轻轻触碰,便迸发出清脆如雷霆一般的炸响,这些饱含饕餮血脉与湮灭之力的发丝,一根根掠入山脉的雾气阴翳之中。

    同样的。

    这也是在打下阵法根基。

    黑槿一边布阵,一边含糊开口。

    “姜师兄……你的心障,也是宁奕么?”

    她曾隐约听说,姜麟的第二把刀,也就是那柄名为“白狮子”的古刀,乃是取自于大隋三司严加看守的“红山禁地”,而当初姜麟单骑走千里,为了取刀,便与宁奕有过碰面和摩擦……这在灞都城内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时候,宁奕的修为还不算高深,但凭借着诸多底牌,姜麟并没有杀掉这个潜力无穷的年轻剑修。

    于是宁奕才慢慢成长……直到现在。

    以黑槿的思绪来说,在红山以高对低,没有杀死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师尊口中所指的,姜麟师兄的“道心缺憾”了。

    然而。

    肩头披着宽大白袍的姜麟,摇了摇头。

    他轻声缓慢道:“不……不是宁奕。”

    黑槿神情一滞,缓缓挪动头颅,望向姜麟。

    姜麟苦涩笑道:“我的道心有缺漏,古师兄不知道,二师兄也不知道,灞都城里的那些师兄都很关心我……但这件事情,我谁也没有说过。或许师尊‘观众生’的时候,看到了我的心魔。”

    “是一个人族女子。”

    他长叹一声,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黑槿若有所思。

    她来到灞都城的时候,被师尊从南妖域悬空城带回,那时候,灞都城内,才刚刚上演了一出好戏,东妖域的蛮横郡主白早休,被姜麟拒绝了好意,然后一怒出走……这才有了后续。

    在灞都城居住的这一段时光,她隐约听闻了姜师兄的一些“琐事”。

    古道对她说,姜麟似乎倾慕着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族女子剑修。

    与宁奕有关。

    所以白早休,才布下了西妖域棋盘,如此疯狂的报复宁奕。

    黑槿皱起眉头,缓缓道:“裴……”

    “裴灵素。”姜麟坦然开口,他握着白狮子缓慢上提,同时翻转刀面,平静注视着刀面倒映的银光,也注视着刀面倒映出的自己,他从未如此坦诚地对别人说过自己的这道“心障”。

    “在红山寝宫,我于剑气符箓之中,见到了她。”

    姜麟的腔调带着一丝沙哑,吐气声音逐渐粗犷起来,他压抑着胸膛里的一些郁气,沉沉道:“不知如何去描述……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见之后,便再难以忘却。”

    他自嘲笑道:“是不是很可笑,从未见过面,说过话……这样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成为了我的‘心障’?”

    黑槿神情有些古怪。

    她望向自己的师兄……这可是被誉为未来南妖域主人的天纵奇才,妖族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倾心,仰慕,为之疯狂,抛去灞都城年轻传人的这道身份,仍然有着麒麟古皇血,麒麟冢继承者等诸多的利害关系,足够令妖族的几大势力动心。

    这几年,若不是东妖域的白早休早就摆明了对姜麟的追求,不知有多少婚媒之事,从北妖域到南妖域,一桩一桩,要拜入灞都城内。

    姜麟是妖族天下,数一数二的年轻人物。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心障”吗?

    这样的人,心障竟然是一位万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异族女子吗?

    黑槿沉思许久,道:“很荒唐,但……并不可笑。”

    姜麟微微一怔。

    他摇了摇头,“既荒唐,又可笑。我不知这件事该对谁说,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厌恶……我肩头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哪里还有其他的位置?”

    重整麒麟血脉。

    复兴古族。

    带领灞都城,南妖域,走向辉煌。

    的确,他的肩头扛着太大的责任……无论是师尊,师兄,还是南妖域底层的那些陌生妖修,都对“姜麟”怀揣着莫大的希望。

    这正是他“喜欢”裴灵素的荒唐之处。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师尊知道我的心障……而他之前说,在长缺山,能够了却这一切。”姜麟笑了笑,他看着古刀刀面倒映出的那张陌生面孔,声音沙哑道:“说明……那个女子,也来了妖族。”

    至于为什么会来妖族?

    这一切的因果缘由,甚至都不需要去思考,答案便自行浮现。

    姜麟又不是傻子。

    北境的沉渊君,踏破凤鸣山,带着数万铁骑,在灰之地界孤军深入,为的是什么?

    而裴灵素只身掠入草原,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宁奕。

    她是来接宁奕的。

    “白狮子”的刀身,隐约有罡风缭绕,姜麟的指尖轻轻叩击,将刀面的那团雾气震碎,清亮刀光里倒映的那张自己的面容,也随之破碎。

    轻声而愤怒的狮子咆哮,在刀身之中震荡。

    姜麟像是释然了,解脱了。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但攥拢白狮子的那一刻,眼神的深处,却涌出了一抹坚定。

    “我会斩杀道心的缺漏……”

    他轻轻喃喃道:“杀掉过往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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