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岚闻言好笑,面上却是叹了一口气。

    “表哥何必与我逗乐子,我决意要给你药方,肯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信纸是最普通的棉纸,外头随处可见,是她特地让翡翠从库房里寻出来的。而动笔的人亦不是她,是她把字先誊抄一遍,再让翡翠记下来,因此字迹有些过于工整——翡翠不识字,握笔却很是稳当,陆云岚对此很满意。

    “……你倒是想的周全。”

    纪凌何等聪明,细想了一会儿便猜到个中始末。他不气不恼,反倒是为眼前少女七窍玲珑的心思笑起来。

    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陆云岚细算时间莲蓉也该回来复命了,便打算就此别过。只是她话还未出口,却因为正视着纪凌的那张脸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表哥是否精于骑射?不但如此,还十分喜爱?”

    纪凌点头。

    陆云岚沉默片刻,想到那年满京城的待嫁少女都对摔成痴儿的安国侯府大少爷避之不及,忽然心生怜悯,屈膝福了一福。

    她语调十分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又快又狠。

    “刀剑无眼,骑射更是,安国侯夫妇只有表哥一人,若是……那可是便宜旁人的买卖。不但如此,安国侯夫妇必当伤心欲绝,还请……还请表哥素日里多加小心为妙。”

    这话来得突兀,纪凌还欲再问,那蓝衣少女却登时转身走了。

    梧桐树下,紫衣少年捏着袖中的信纸,忽而一笑。

    “山风为岚……可这性子,却是不像……”

    陆三夫人生辰,做小姐的有资格前去吃酒,而做姨娘的却只能呆在自家院子里。因此今日芙蓉院里,姚姨娘正在由小丫头服侍着用甜汤。

    丫鬟红萼掀了帘子进来,小步走到姚姨娘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她怎么突然来了?梦娘不是叫她好生在……守着吗?”姚姨娘眉间微蹙,似是不解,但她还是让小丫头先把汤羹拿下去,又命收拾了东西,这才叫红萼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名浅黄衫子的丫鬟便跟着红萼进了门。这衣服是国公府寻常的奴婢打扮,可这丫鬟生得柳眉杏眼有几分娇俏,这样一穿倒也不差。

    “奴婢雪兰,见过姚姨娘。”

    姚姨娘打发身边人都出去,只留了红萼红杏在边上,这才用三月春水般柔和的语调开了口。姚姨娘本就娇小柔美,配上这样的声音,更是让人先放下几重心防。

    “雪兰啊……你老娘托我把你送到风荷院去当差,怎么还老往我这儿跑呢?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如何插手隔壁院子的事儿呢。”

    雪兰本来不紧张,听了这话忙笑道,“姨娘哪里的话,我娘说了,虽然我人在风荷院当差,可这一颗心定然是向着芙蓉院的。”

    姚姨娘斜她一眼,拿扇子掩嘴笑了。

    “怎么,五小姐待你不好?还是阮姨娘给你使性子了?”

    “奴婢是五小姐的奴婢,因此与阮姨娘倒是不曾见过几回……只是五小姐当初,”说道这里,雪兰难免气愤难当——改名避讳也没什么,可五小姐和阮姨娘却生生叫她在别的丫鬟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自然,雪兰生气的时候可不记得她那时是怎么样想在二人面前抓巧卖乖的,“当初五小姐大可以不选奴婢,既然选了奴婢,又何必让奴婢在别人面前这般没脸?雪兰虽是个下人,却也和姐妹们同时当差……我……”

    说到最后,雪兰竟情真意切地红了眼圈,几欲哽咽。

    其实陆云岚和其它丫鬟根本也没在乎她,更没有人特地嘲笑她,不过都平平淡淡干着自己的活儿罢了。一等丫鬟贴身随侍,不是跟着小姐出门便是在院内守着小姐的屋子做绣活。陆云岚喜爱莲蓉,又觉得杜鹃老实,因此带她二人出门次数较多,可她们三人一走,院内便是雪兰最大,小丫鬟们又怎么会给她脸色瞧呢?

    只是厨房的赵婆子就这么一个闺女,模样又有几分颜色,从小到大娇养惯了,家中事事都由着她,这才纵出雪兰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但这入府当差,奴婢便是奴婢,主子便是主子,事事分明不容辩驳,雪兰认不清自己的境遇,满脑子只想着当时满园里唯有自己是被苛责的那个,每每想到,她就气恼一分。

    姚姨娘原先出身大家,是嫡次女,家道中落才进庆国公府做了妾,因而她也瞧不上雪兰这幅小家子气的做派,只是眼下她正要借雪兰这只手摸清楚隔壁的底细,不方便冷言冷语对她。

    想到这儿,姚木莲眉间微松,露出几分笑意。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雪兰道,“奴婢的老娘肯为姨娘做事,奴婢又走了姨娘的路子,那奴婢自然也是姨娘您的人。”

    “什么人不人的,让别人听去了多不好。”姚姨娘打着一柄侍女图案的团扇,扇柄上嵌了一块澄白的籽玉,触手生温。这团扇还是有一年宫里赏的,陆哲宠她,又知道她素爱团扇,便随手给了她——落在旁人眼里,都道是她宠遇深厚的缘故。

    “好了……你既然说要为我办事,就把你做了什么都说出来吧,左右是二小姐交代你的不是?”姚姨娘原先不太乐意让陆云梦插手这事儿,在她看来,未出嫁的女孩子还是要避嫌,这种事情她自然有办法完成,何须女儿亲自动手——但陆云岚既然做了,她总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雪兰点头,又颇为警惕地四处看了眼。

    “红杏红萼都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你直说便是。”

    “是。”雪兰应了一声,向前又挪了几步,低声道,“二小姐吩咐奴婢,趁五小姐今日出门时,往五小姐的妆奁盒子里放一支玛瑙白玉髓的步摇进去。”

    “听着耳熟。”姚姨娘拧眉,“仿佛是夫人的东西。”

    一旁的红萼听了,马上主动开口解释,“是大夫人预备送给几位小姐的,大小姐看中了珊瑚手串,又道咱们二小姐适合红色,便主动说要把玛瑙白玉髓的步摇给二小姐……不光是二小姐,三小姐喜欢碧玉镯,四小姐偏爱珍珠耳坠,五小姐也选了一枚绿玉髓的簪子。只等午后派人送到各人院子里去……”

    红萼娓娓道来,姚姨娘却听得颇有些不安,“夫人还没赏下来,她是如何拿到的?”

    红杏与红萼对望一眼,十分为难。

    “只怕是二小姐和梧桐私下里……”

    “这孩子,这种事情竟然也不和我商量一声!”姚姨娘听得始末后简直又气又恼,想不到陆云梦如此毛毛躁躁,半点气都沉不住,“她若想要……我自有办法,做什么急三火四地牵出梧桐那丫头来?上回才听说揽翠院那边一顿饭被人瞧出个好歹来,不光梧桐被敲打了一番,连厨子都换了人,害得咱们……”

    雪兰隐约听母亲说过一二,不由得低了头装聋作哑。姚姨娘一时说多了几句,等想起来还有外人在场,免不了凌厉地看了雪兰一眼。

    “你都听见了?”

    “奴婢……奴婢没有……”

    “听见了也无妨,左右你老娘也是为我办事,我亏待不了你们,”姚姨娘定了定心神,“只是你既然过来了,想必梦娘交代你的事没成,你找个机会把东西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回来,让梧桐那丫头放回揽翠院去。”

    雪兰站在原地不动,嘴唇嗫喏了半晌也没离开。

    “怎么?”姚姨娘细长的眉一挑,“放的过去,取不回来?”

    雪兰哭丧着脸,当场便跪下了,一叠声把事情都说了个明白,“姨娘,本来……本来二小姐是嘱咐奴婢当场发作的,把偷窃这事给栽赃到杜鹃那丫头身上——说看见杜鹃翻了小姐的妆奁盒子——杜鹃她老娘在大夫人院里当差,这偷了东西也说得通……然后,二小姐又让奴婢在此事上挑拨大夫人与五小姐不睦……可谁知……谁知五小姐听了奴婢说杜鹃的话,居然草草就了了,半点儿都不计较。”

    戏演不下去了,雪兰才心慌慌地跑到芙蓉院来求救。

    眼皮子略略一跳,姚姨娘的声音微不可察地着急起来。

    “她当真不曾生气?”

    “当真!千真万真!”雪兰急急道,“五小姐随后便打发奴婢出去伺候,可那东西……过不了一两个时辰,揽翠院那边肯定知道丢了!”

    沉吟间心念如电转,姚姨娘当机立断道,“既然丢都丢了,原先那法子必然是不成。届时夫人问起来,你便说是五小姐年幼,一时间看上了二小姐的步摇,让你偷偷拿回来!”

    这……这是要把偷窃的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了啊!

    雪兰大吃一惊,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姨娘救我!我是替二小姐办事啊!姨娘您救救我吧!这偷盗之事,奴婢无论如何也不敢认下啊!”

    红杏见状,想到大家都为奴为婢,颇有不忍,便迟疑着开口劝解,“姨娘……咱们没别的法子了吗?”红萼想的深远,亦从旁规劝,“雪兰到底是替二小姐做事,一个弄不好,惹事到小姐身上那可就……”

    处理个丫鬟事小,可一来雪兰是厨房赵婆子的独养女,没了这丫头以后想要再差事赵婆子可就难了;二来,雪兰性子轻浮,万一将陆云梦给供出去,那她们母女日后可怎么在庆国公府立足?姚姨娘想到此节,不免头痛。

    “罢了,你替梦娘办事,我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姚姨娘长叹一口气,“可这事儿这么大,你不劝二小姐还推波助澜,我也实在帮不了你更多!这样罢……你照旧回去服侍,步摇的事……我自有安排。”

    雪兰死里逃生,赶忙谢过退下了。而在旁服侍的红萼红杏却皆知道,若非还用得上赵婆子,何必留下这赵姓丫头一条命来?而自家姨娘所说的“自有安排”,也不过是叫别人去顶了这个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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