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隐体虚,仍有些困倦,尤岂若便悄然关上了窗格,退出了营房,拉上了门,独留落隐继续酣睡。迷迷糊糊中,落隐忽觉伤势已大好,各处损伤的筋骨也复了元,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却睁眼发现身处陌生之处。此处也是一间房,却与那营房大不相同,四面皆是石壁,最大的一面墙上映着一只幽蓝的凤凰,那蓝色非比寻常,虽然说不出有何不同,但就是莫名让落隐觉得诡异万分。落隐看了看那凤凰,似觉那双凤眼正注视着自己,那眼珠深邃而神秘,似活物一般,唬得落隐赶紧挪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那凤凰。这是一间石室,除了一个石床之外,罕有他物,只是在另一侧的墙角躺着一个陈旧的箱子,那箱子原本是红色,此刻已经暗淡无光,变得有些暗紫色。箱子上有把铜锁。落隐摆弄了几下铜锁,发现机簧完整,根本无法掰开,便作罢。他又四处走动,发现此石室竟无窗无门,唯一的光亮竟是来自头顶石壁顶上一道开口十分狭窄的通道。

    那通道大概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看不出往上有多深,但却恰到好处地将外面的日光给引了进来。看来这像是一个地牢,落隐暗自想到,但他随即又十分纳闷,为何自己在恍惚之间就身处在此地,实在是不合常理。他冥思苦想了良久,努力回忆最近发生的事情,却不得而知。他能想起的,终究只是自己受伤,而后在营房里睡觉养伤。

    正犹豫着,忽然头顶上那通道里开始有水流进来,转眼之间就演变成了急速的水流直灌入石室。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半个石室已经充满了水。落隐浸泡在水里,不知所措,拼命敲击着周围石壁,希冀能找到逃生的暗道。可是石壁传来的却是十分厚实的脆响,根本毫无缝隙。很快水已经漫过了落隐的脖子,迫使他不得不站到石床之上,站在石床上时,他能用手触摸到石室的顶部。但水继续源源不断从那通道口灌入,很快就要填满了整间石室。落隐置身于水中,虽然心中充满了惊慌,但仍旧憋着最后一口气,努力地寻找着出路,寻找着最后一线生机。

    他已经将口鼻紧贴着石室顶部那仅剩的唯一空间里,急促地呼吸着。但片刻之后,水便淹没了他的鼻翼,也淹没了他的眼睛,彻底填满了整个石室的那一寸空间。那一刻落隐只觉得眼前一黑,死亡来临。

    却在一切变得黑暗无光的那一瞬间,落隐突然睁开了双眼,一道白光刺入眼帘,刺得他双目生疼,继而他感觉到胸口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一种残留的心悸仍未散去。原来还是在营房里,周围的一切都还是那些熟悉的东西,草席,铁壶,放哨的长戟,木质的营房四壁,壁上除了戒律教条,什么图案也没有。落隐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可是那梦却不同以往,那种感觉分外地真切,就好像根本不是梦一样。

    那蓝色凤凰的目光,那墙角的箱子,那无门无窗的石壁,落隐可以回想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那石壁上他触摸过的纹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这个梦却无缘无故,丝毫跟落隐的所有记忆搭不上关系,就好似别人的记忆突然钻入了他的脑袋里似的。落隐感到有些心慌,便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无意中却瞥见搭在床边的自己的左手臂上的那道长长的伤口竟然一夜之间已经愈合得有七八分,就仿佛那层新肉已然生长了十天半月一般。他顿时一愣,也略微一惊,随即抬起了左手,按了按昨夜断了两根胸骨的地方,竟然完全没有疼痛,且那伤处厚实饱满,骨骼的形状浑然一体。落隐一时之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喜又忧。喜的是身体竟恢复得如此迅速,忧的也是身体竟能恢复如此迅速,实在匪夷所思,令他感到十分的不安。

    莫不是同这梦有关?落隐忽然想起,梦里的自己就是一夜之间大伤痊愈。于是他便试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起身下床,说来也怪,竟感觉不到疼痛,筋骨活动几乎一如往常,他又下地走了几步,伸展伸展了自己的胳膊,跺了跺那只断骨的左腿,竟一切自如,他有些怀疑,随即又蹦了蹦,虽稍有不适,但却几乎感觉不到起初的那种断骨之痛了。这令落隐困惑万分,他苦想了很久,也没有弄明白个中缘由,只觉得奇怪得很。恰好此时门被推开,那尤岂若引着天怒法师进来。原来是天怒法师惦记落隐伤势,特寻了两颗强肌健骨丸来送与他服下。此刻他二人看见正站在床边发怔的落隐,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能起来,你那骨头还没痊愈,不可乱动!”尤岂若十分焦急地说,忙走过去,放下手中药,扶住落隐。

    落隐却摆摆手,轻轻推开他,原地走动和活动了下,示意自己已经无大碍。尤岂若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发愣,还以为做梦。那天怒法师也吃了不小的一惊,却很快瞧出了端倪。

    天怒法师上前捏了捏落隐的伤处,又看了看落隐的气色,心里暗惊道:“一夜之间重伤恢复了七八分,血脉强健,想不到这小子竟有如此异禀,果然不是寻常人之子。”随即他就镇定下来,笑道:“想不到你身赋如此不寻常的异禀,恢复之力超出常人数倍,若能*得当,将来必能在这营中占有一席之地。”

    一语让落隐和尤岂若都倍感十分惊异,他们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天怒法师。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在这天怒法师的心里,还有更大的震惊没有言语出来。那天怒法师眼光敏锐,感知力过人,他心里真正想的是,这落隐若有人能好好教导,恐怕不只是会在这营中出类拔萃而已,怕是在整个曙光联盟,都会是不得了的人物。当然这番话,他不敢说出来,一是他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感觉,因为落隐体内之力给他的感觉太不一般,却也太模糊。二是落隐还年纪尚轻,目前还未开悟入境,其能力有如一团混沌,日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也实在预测不出来。

    “你且先躺下,再修养一日,我见你虽无大碍,却仍有些体虚,还是不要随意行动的好。”天怒法师道。

    落隐听话地点了点头,复又在床上躺下。法师吩咐一旁的尤岂若将那熬的汤药端给落隐,落隐接过一饮而尽,随后又将那两颗强肌健骨丸教落隐服下。之后,天怒法师便示意尤岂若先出去忙自己的事,他且有些话要单独同落隐说。那尤岂若领命,便掩上门,退了出去。

    落隐心下不免奇怪,这天怒法师竟有何事要同自己独说。

    “我听你父亲落水寒说,你从小随他一同居住在渔村海边,相依为命,以捕鱼为生。平日里,你父亲可教过你任何法门未有?”天怒法师忽然问。

    落隐摇摇头,道:“没有,我父亲原本乃是个落魄书生,只会一点舞文弄墨的本事,后来为了生存,学会了出海打鱼,平日里根本不懂什么法门之道,连拳脚之术他也不会。不过他倒是日常教我读书写字。”

    “那你可曾见过你的母亲?”天怒法师又道。

    落隐又摇摇头,“不曾,我母亲生下我没几天,便故去了。”

    “噢,竟是如此,你也是可怜呐。”天怒法师叹了口气,随即又问:“你从小到大,可有生过病没有?”

    “唔,好像还真没有。”落隐仔细回想了下,连自己也觉得奇怪,好像从小到大,连一般的风寒都未曾受过。

    “哦,原来如此。”天怒法师有些恍然大悟道,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却没有多说下去,只是拍了拍落隐的肩头,道:“呵,你也算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老天眷顾你,竟赐予了你一副好身板,是个习武的逸才,若肯勤加苦练,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谢法师大人抬举。”落隐回道。

    “对了,法师大人,还有一事想相问,”落隐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又接着向天怒法师问道:“素闻天怒法师大人您乃是我珈蓝族黑袍法师之首,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是曙光联盟人尽皆知的一流法师,听说连这营中主事的白虎大将军也曾是您的门徒,您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怎会同我父亲有如此深厚交情。我父亲落水寒,不过一介渔夫,既非权贵也非名流,更不懂这江湖之事,如何就能攀上法师大人这等人物,我实在是左思右想不明白。”

    天怒法师闻言,不禁一愣,没料到落隐竟会问此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支吾了片刻,顾左右而言他。那落隐哪里肯罢休,不依不饶,又追问了一遍。法师无奈,只好长叹了口气,向他道来:

    “你祖父本是那东部凌云城中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年轻时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医师,我有一次在隐秘任务中败露了踪迹,受到几名冰霜法师追捕,后侥幸逃脱,却被冰霜法师所重伤,体内寒毒入侵,已蚀五脏,日渐气息微弱,四肢无力,已失行动之力,眼看着就要性命不保。是你祖父妙手回春,立即安置我在他家中调养,为我熬制了三副方药,命你父亲落水寒一连照顾了我七七四十九日,日日喂我汤药,辅以火床驱寒,又替我清洗残弱之躯,我这才渐渐毒去伤愈,保住性命,且康复如初。”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祖父和你父亲都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啊。”

    “那您可知,为何我父亲后来落魄至此,在这南海渔村清贫度日,照您所言,我想他本该也在那凌云城里,子承父业才对。”落隐不禁问到。

    “唉......正所谓世事难料,那年有一日凌云城忽然失火,大火烧遍了几乎半个凌云城,你祖父的医馆正好在那大火之中,为保那些传世之方,你祖父祖母葬身火海,不幸故去,而医馆最终付诸一炬,什么也没有留下,惟有你父亲落水寒侥幸逃脱。他从小在那医馆长大,只会读书写字,如今家产全无,又无别的生存之法,只好逃难至珈蓝渔村,跟一帮渔夫出海捕鱼,也好能勉强度日。”天怒法师道。

    “想不到竟是如此,我父亲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呵呵,孩子,你父亲本是平实坚毅、寡淡清逸之人,自然是不会把这些旧事常挂嘴边。”

    落隐闻言,不禁微微皱起了双眉,眼望着窗口,似陷入了沉思。天怒法师见状,怕他小孩心性,一时多想劳心,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移言语道:“方才我见你已可自行下床行立,短短一夜之间,你那重伤竟可恢复至此,可见你体内潜藏过人之处,不可小觑。既如此,我便传授你一招我族天门之术中的初等法门'灵犀一指',一来可助你渐入门道,掌握一般法门习练之法,二来也在以后危急处或遭遇恶人为难时,能保你平安。”

    落隐闻言,顿时忘了忧愁,喜出望外。他不曾想自己竟能获天怒法师如此厚爱,私自传授法门习练之方,忙不迭地点头致谢。

    随后,天怒法师便教授落隐背诵了两遍法门要义和习练之法,然后他亲自站起身,默念要义,迅速催动灵力,并拢中指和食指,朝着窗外隔空一指,霎时只见一道微光急射而出,不留半点痕迹,却令远处半空中一只飞鸟在眨眼间瘁然落地。落隐看得目瞪口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他看来,此技实在太过厉害。

    “这只是初等法门罢了,虽如此,你也需要日日参悟,勤加练习。这要旨就在于对于灵力的控制上,不仅要施法得当,而且还需将力量聚集于指尖才行。不下一番功夫,可不好掌握噢。”说罢,天怒法师呵呵一笑,捻了捻颌下的胡须。

    落隐这才回过神,忙拱手抱拳道:“谢法师大人指点,我一定好好习练。”

    “嗯,你且先休息吧,不急于这一时,我先告辞了。”说完,天怒法师便起身,拂了拂那一身牙白色绣有青花点缀的法师长袍,转身步出门外。

    话说柳沁儿自从病了一场之后,便一直在家闲赋,柳凌空见她大病初愈,不易劳顿,这几日来往梧桐城也便没有带上她。柳沁儿知落隐已入白虎督军营下,恰好这日柳凌空回到渔村家中,她便问起落隐近况。柳凌空便将落隐受罚乃至遭人重伤之事说与她听,她听后心内百分焦急,暗自担心不已,却又不敢写在面上。只好午饭后,独自一人回到闺房中,瞧着那远处翻滚汹涌的大海,暗暗神伤了一回,心下好一阵难过。

    他二人自小亲密,加上那一日海中遇险,二人同生共死,落隐拼死相救,更使得柳沁儿对落隐产生了别样情愫。素来少女芳心早发芽,一朝生死定所依。柳沁儿自此便时时担忧着落隐的伤势,心中只盼他能平安无事。

    没过几日,柳沁儿便借口村中无聊至极,自个儿整日深居房中苦闷,央求着柳凌空带他去那梧桐城营中走走。柳凌空拗她不过,又见她已身体痊愈,便应了下来。此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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