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室门前。
    封谞正欲通报,却被蓟王所止。
    轻移室门,刘备除鞋入内。待蓟王入内,封谞随手掩上,门前恭候不提。
    华云号乃皇后行宫。装饰华美,工艺精良。华室金碧辉煌,氤氲中隐隐透着股药香。居中床榻,帷幔低垂。一人横卧,正是董太皇。
    刘备跪坐帘下。屏气凝神,不置一语。
    榻下童子申,曾奉太皇命,与童子兹一同面见蓟王。自然识得。见蓟王正襟危坐,童子亦不敢出声。
    少顷,董太皇悠悠梦醒。
    “来人。”
    童子申,话将出口,又生生咽下。蓟王当面,岂有他说话之地。
    “来人。”董太皇又艰难发声。
    童子申,以头触地,怦然作响。以示榻下有人。
    果然。董太皇闻声转身,正见蓟王当面。
    “太皇万勿轻动。”刘备起身行礼:“臣,不告而入,请太皇恕罪。”
    “蓟王所为何来?”董太皇明知故问。
    “臣,特来解太皇心忧。”刘备答曰。
    “不知蓟王有何神丹妙药。”董太皇不抱奢望。
    “如太皇所知。臣,上巳节时,身中奇术,灵台受创,乃至昏睡不醒。后得巫山神女并王母座下,齐奏昆仑九音,方将臣唤醒。醒时,诸多旧事,便已记起。后又得黄门令左丰密报,方知另有隐情。回忆先前种种,遂知太皇用心良苦。时,太皇与窦太皇指天为誓,扶立贵子为帝。臣本以为,不过是一己之私欲,为与太后相争。今日方知,太皇乃为大汉社稷,心血耗尽。臣,后知后觉,无言以对。”
    刘备一席话,听得董太皇热泪长流。少顷,才哽咽言道:“本以为,孤独终老,至死方休。岂料,王上竟已窥破……”
    “何人是贵子?”刘备轻声问道。
    “申儿。”董太皇哽咽难平。
    “奴婢在。”童子申自榻下答曰。
    “速来拜见。”
    “喏。”
    童子申跪行上前,大礼参拜:“奴婢,拜见王上。”
    “抬起头来。”刘备不置可否。
    “且奉命。”见童子申不敢起身,榻上董太皇急忙催促。
    童子申年纪虽小,然却少年老成。明知贵子已被何后所掠。董太皇欲行鱼目混珠。令自己假扮贵子,行废长立幼。蓟王当面,明以照奸,如何敢抬头冒充!
    然董太皇之命,又如何敢违。天人交战,忐忑难安。不得已,唯有奉命抬头。自下而上,与蓟王四目相对。宛如利箭穿心,又猛然蜷缩在地。
    “少令所言不虚。”刘备终是相信。
    “若非身逢……亦不敢信……”董太皇似耗尽气力,横卧榻上,徒剩喘息。
    “太皇意欲何为。”刘备问道。
    闻此问,董太皇宛如回光返照,竟挣扎坐起:“先帝《起居遗诏》在此,‘贵子’亦在此。王上可愿助一臂之力,废长立幼,三兴汉室。”
    “敢不从命。”刘备再拜起身:“然臣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王上且说来。”董太皇犹受强心一针,心病已愈半。
    “太皇扪心自问,所为何来,又有何求?”刘备目光,清洌无波,慧深如海。
    “自然是……天下权柄!”董太皇嘶声强辩。
    “臣,斗胆。”刘备起身近前,隔帘耳语道:“窃以为,天下权柄,早已在握。”
    “王上,何出此言?”董太皇犹未醒悟。
    刘备遂将一物,送入太皇手心。
    待辨出此物,董太皇浑身巨颤。电光石火间,已幡然醒悟:“王上之意……已尽知。”
    “臣,告退。”刘备趋步退后,跪拜自去。
    从始至终,童子申,云山雾罩,五体投地。不知所以。蓟王退步刹那,腰间玉色一闪。
    似是一卷捆扎玉简。
    伏于头顶暗阁内的黄门死士,运足目力,亦未能辨认。不敢耽搁,遂将消需传回洛阳。船上黄门细作,本是先帝为监何后所设(注①)。先帝崩后,为何后所用,暗监船上一干人等。
    蓟王与董太皇相见内情,翌日已送入西宫长秋殿。
    “究竟是何物,能令董妪起死回生。”细看密报,何后眉头紧蹙。
    “传闻乃是一札玉简。”赵忠言道:“细作亦未能看清。”
    “莫非,便是《起居遗诏》。”何后言道。
    “非也。”赵忠摇头:“自前汉武帝时起,《禁中起居注》,皆竹书记录。历代帝王,相沿成习。本朝亦不例外。且日有所记,耗简极多,断不会是玉制。”
    “莫非,先帝另有诏书,暗授蓟王。”何后眸中厉色,一闪而逝。不恨蓟王,只恨先帝。费尽心机,便是要扶立次子登基!
    “许,便是如此。”赵忠面露凄苦:“本朝诏书,多出帛书。传闻,唯光武洛阳登基时,方用玉简昭告天下。此书,本名‘玉尺’。相传,乃伏羲氏授予大禹。‘长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时之数,使量度天地。禹即执持此简,以平定水土’。非开朝、封禅等大典,不可用。故从权重而言。竹书(《起居遗诏》)不及帛书(《废帝诏书》),帛书不及玉书。”
    “换言之,若蓟王当真手握此书,必于朕不利。”何后一语中的。
    “太后明见。”赵忠下拜。
    “本以为老而无用,放其归去。不料纵虎归山,追悔莫及。”何后切齿生恨:“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太后稍安勿躁。”赵忠历经生死两难,老而弥坚:“且看蓟王如何施为。”赵忠之意,乃是以不变应万变。
    “有几成胜算。”何后问道。
    “五五之数。”赵忠伏地答曰。
    何后亦知强人所难,这便一声轻叹:“太仆请起。是朕,有失计较。”
    “老奴不能为主分忧,死罪。”赵忠再拜。
    “起身说话。”何后不疾不徐,不怒自威。
    “喏。”赵忠这才告罪起身。
    “贵子,是真是假。”何后又问。
    “老奴断不可看错。”赵忠侍奉先帝多年,又岂能走眼。
    “如此,童子申,必然是假。”何后一声冷笑:“莫非,董妪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鱼目混珠之计。”
    赵忠斟酌答曰:“俗话说,‘人急烧香,狗急蓦墙’。太后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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