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郭嘉轻轻颔首。
    郭嘉用其智计无双,将黄巾众纳降之事,归结为一个信任问题。先指出黄巾众今非昔比,早已沦为没有信仰,没有目标,唯剩苟活的流寇。又谓丧家之犬,人人痛打。所过郡县,官军私兵,皆趁机剿灭,斩首邀功。久而久之,于是“只信黄巾,毋信赤’。
    洛阳贵公子,却截然不同。带着更高级的需求而来。若想为长公主取食,再全天家体面,黄巾是绕不开的难题,亟待解决。又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费一兵一卒,招降黄巾余众,破宗贼坞壁,得钱粮无数。又使之就地屯田,五五分成。一石二鸟,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总而言之,既能令黄巾信服,举众来降;又能为长公主取食,全天家脸面。
    最小代价,最大得益。如此行事的内在逻辑,亦能让李通信服。
    郭嘉口出之“道理环”,全无破绽。
    思前想后,李通欣然点头:“令公子补齐官俸,豪掷百万,三倍偿还。乃‘城门立木’也。先信于吏民,再取信黄巾。如此豪阔,视名利为粪土。于是黄巾皆信以为:令公子此来,当不为取我等首级。”
    “渠帅明见。”郭嘉言道:“我家公子既能纳降黄巾余众,又岂会将忠义如渠帅,拒之门外。”
    言下之意。有黄巾贼众垫底,李通素有义名,贵公子焉能不善待。
    李通抱拳道:“闻君一席话,李通茅塞顿开。愿率众归降。”
    郭嘉大喜:“得渠帅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敢问足下,明廷现在何处,我等又当如何行事。”
    “只需谨守城池,不日当见分晓。待敕令送达,令渠帅如愿。再与我家公子,阳安相会不迟。”郭嘉笑道。
    “李某,敢不从命。”如此宽松之条件,李通焉能再疑。
    “告辞。”郭嘉言尽于此,来去自由。
    “不送。”李通起身回礼。
    单骑入城,单骑出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毫不拖泥带水,郭嘉亦是豪杰高士。
    与宋奇相见,郭嘉长揖笑道:“幸不辱命。”
    宋奇眼中异彩,一闪而逝:“奉孝大才。”
    “只需敕令一到,李通当可为王上一用。”
    “宜当速办。”宋奇欣然点头。
    “若要尽收其心,还需与黄巾大帅吴霸,冰释前嫌。汝南黄巾刘辟、龚都等部,宜早招降。”郭嘉又道。
    “奉孝所言极是。”宋奇点头称是:“此去阳安,当先招降龚都。”
    “敢问明廷,龚都何在?”郭嘉笑问。
    “上蔡西南,伏牛山中。”宋奇亦笑。心照不宣,何必多言。
    伏牛山东西绵延千里,形如卧牛,盘踞豫州大地,故称伏牛山。黄巾各部,大多依附此山,安营扎寨,据险而守。龚都亦不例外。
    “可先去上蔡,协调诸事。”郭嘉言道。
    “可也。”宋奇欣然点头。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一直别居濯龙园的舞阳君,与何太后相见。
    “母亲所为何来?”见舞阳君欲言又止,何太后索性先问。
    “乃为汤邑而来。”自家女儿当面,舞阳君亦不做遮掩。既号“舞阳”,食邑自在舞阳县。舞阳,夏禹时即得名。因在舞水(?水)之阳,故称。同在颍川郡内,与荆州南阳郡毗邻。樊哙、吴汉,皆曾封侯于此。黄巾乱前,足称富庶。然黄巾之乱,舞阳亦饱受其害。县内豪强大姓,筑壁自保。民众多逃入南阳,食俸大减。
    何太后言道:“母亲可是想将封邑质给城中子钱家。得大钱五千万,取俸十年。”
    “然也。”舞阳君急忙点头。
    “唉……”何太后一声长叹,似已早知:“不瞒母亲。先帝万年公主,亦如此想。”先帝之女,母产后不久即死。光和三年封万年公主。
    高祖十年(前197),葬太上皇于栎阳北原,号万年陵。分置万年县以奉陵邑。与栎阳县同城而治,时属内史。景帝五年(前152年)修“东渭桥”以便长安、栎阳交通。武帝时属左冯翊,太始二年(前95年),武帝纳赵中大夫白公建议,开凿白渠。引泾水,西起泾阳谷口,尾入栎阳,全长二百余里,灌田四千五百余顷,栎阳遂成关中产粮要地。今汉省栎阳入万年。二县合一,自是一等一的富庶大县。
    “左冯翊并无贼寇,食俸年年足享。万年公主因何要学我等苦命之人。”舞阳君不解。
    “传闻万年公主从长社长公主处得知,若以万年县质押,可得一亿大钱,坐享十年食俸。”
    “原来如此。”换言之,平白无故,得一亿大钱。十年后汤浴,原样归还。心念至此,舞阳君又问:“不知太后如何答复。”
    “夫复何言?”何太后苦笑。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既开此例,又岂能厚此薄彼。
    “却不知子钱家,背后金主,是何人也。”舞阳君叹道。
    何太后低声言道:“传闻,乃先帝首开。本由赵忠、张让暗中掌管。”
    “先帝崩后,又是何人?”舞阳君追问。
    “赵忠、张让,身涉谋逆大罪,却先免死罪,又赦徒刑。今更重回禁中,为二署之长。母亲何必多问。”
    “董太皇。”舞阳君心领神会。
    “料想,必是如此。”何太后冷笑:“早先,郭常侍亦曾隐约听闻‘城上金乌,河间姹女’。乃出洛阳童谚,河间姹女,自是董氏无疑。”
    “有其母必有其子。先帝卖官鬻爵,乃至天怒人怨,崩于外。亦是受董氏蛊惑。”舞阳君转念一想:“既如此,此事作罢。”
    “为何作罢。”何太后笑道:“母亲自去质与子钱家,换五千万大钱傍身。”
    “也好。”舞阳君展颜一笑。达成所愿,心中自是欣喜。然又想起一事,这便言道:“苗儿久在南阳,远离京畿。宜当速归。兄弟齐心,护太后及何氏一门周全。”
    “母亲且放宽心,待了结南阳之事,二兄可封万户侯,领车骑将军。”何太后早有定计。
    “左右车骑,又当如何?”舞阳君又问。
    “宜当外出,牧守一方。”何太后言道:“论忠于汉室,皇甫嵩、朱儁,并称纯臣。我儿今为少帝,忠于汉室,便是忠于我儿。当可一用。”
    “此等家国大事,太后拿主意便好。”舞阳君颇知避嫌。
    何太后正欲开口,下腹忽痛,急忙收声。
    舞阳君亦为人母,自然知晓。表情颇多复杂难明:“太后何苦如此。”
    “彼时形势所迫。为保全家性命,唯绝境弄险。”待安抚好腹中麟子,何太后笑道:“如今看来,当有奇效。”
    舞阳君面露惭色:“只是我何门之女,皆为蓟王……着实,着实,难以启齿。”
    见母亲尚存一丝羞耻之心,何太后暗生慨叹:“悔不该,错入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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