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刺史王芬,素有重名。因何要弑君。”刘备问道。
    旧友当面,曹操索性直言:“王芬名列‘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王芬仗义疏财,行事颇有古风。奈何连遭二次党锢,前后被禁十九载。散尽家财,妻离子散。焉能心中无怨。悠悠十九载,大汉,朝政日非,民生凋敝,先帝及陛下,难辞其咎。故,王芬暗中结好四方仁人志士,欲废立新君。重振朝纲,再续国祚。”
    “欲立何人?”刘备再问。曹操这段诛心之言,字里行间,多用褒义。颇有心向旧友之嫌。奈何刘备无暇他顾,并未虑及。若贾文和在此,又另当别论。
    曹操龇牙一笑:“合肥侯是也。”
    “陛下胞弟。”旧友当面,刘备亦不见外。略作思量,便又疑道:“未听合肥侯治国,有何建树。且比陛下年幼甚多。若立为新帝,朝政难免被宦官、外戚左右。重蹈前朝覆辙,于国何益?”
    话将脱口,又急忙咽下。略作停顿,曹操斟酌答道:“许在王芬看来,天下已无有比陛下再差之君。”言下之意,是个人都比他强。足见世人,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对陛下恶意之深。
    “唉……”刘备一声轻叹,不再下问。
    之所以不追问,只因蓟王当真不知内情。他如何能想到。这段被史家一笔带过,胎死腹中的谋逆之举,在大汉的星空下,竟被王芬等人,齐力实现。且产生了难以预估的后果。
    更加王芬行事,虽有违《汉律》。却合古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大位由兄传弟。又称“兄死弟及”。上古时夏、商以及鲁国、宋国等,均有实行。例如,鲁炀公熙继其兄鲁考公酋之王位,宋微仲承其兄宋微子启之大位。后世皇朝,宋、元,亦偶有出现。
    稍后,小霸王孙策传位孙权,亦遵循此法。
    虽满腹疑问,然王芬此举,似,无可指摘。
    “何人参与其中。”略作沉思,刘备又问道。
    “实不知也。往来书信,皆付之一炬。”曹操言道:“除陛下,或已无人知晓。”
    刘备轻轻颔首:“又为何夜宿沙丘。”
    曹操苦笑:“前有王芬舍命一击,后有黑山群盗蜂起。围追堵截,不敢入城。慌不择路,夜宿荒丘。陛下创伤未愈,难承颠簸之苦。急切间,便有斥候回报,附近有一高台可守。未及深想,遂引兵前来,据守高台待援。事后方知,竟是困龙晾尸台。”
    “原来如此。”曹操之言,亦合情合理。正因乃是冀州刺史王芬,阴谋反叛。整个冀州大地,敌我未分,忠奸莫辨。再加黑山贼一路围追堵截,不敢擅入城池,亦是人之常情。
    “此地不宜久留。”刘备言道:“当速回洛阳。”话说,刘备依稀记得,陛下命不该绝,当还有数年寿命。希望身逢此难,陛下能痛定思痛,有所悔悟。如前所说,陛下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所有条件。奈何人各有志。
    若此事过后,能痛改前非。当为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曹操亦点头道:“我亦如此着想。待陛下伤处结厚痂,转危为安。便及早动身。”
    “有劳孟德。”刘备疑窦稍解,起身告辞。
    “玄德慢走,不送。”曹操亦起身相送。
    出曹操军帐,刘备又命人传来御医,细问陛下伤情。
    御医答道:万幸陛下有王上所献秘环内甲护体,毒针入肉不深。及时剜去腐肉毒血,故能保住性命。只是失血过多,亟待静养。或再过三五日,便可转危为安。
    换言之,仍需滞留此地。
    刘备虽心生警惕,却也无可奈何。
    沙丘平台,号“晾尸台”,称“困龙之地”。先前,黄巾贼人在台内暗藏机关,在台上装神弄鬼。甚至大逆不道,将陛下亡父孝仁皇尸身,改成傀儡。其口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之语,刘备至今百思不解。
    拾级而下,忽心生不安。刘备顿时警醒:“来人。”
    “臣在。”史涣迈步近前。
    “请陛下移驾,往蓟国大营栖身。”刘备言道。
    “喏。”史涣领命而去。
    须臾,又折回复命:“陛下传语:‘蓟王美意,朕心领之,奈何创伤初愈,不敢妄动。蓟王自回,明日相见’。”
    刘备正欲亲自去请,忽又驻足。忠奸莫辨。陛下连冀州城池都不敢入。此次此刻,又如何肯移驾蓟军大营。
    “也罢。”刘备一声暗叹,自回蓟军大营不提。
    月黑风高,四野无光。
    广宗城下,一人挑灯独立。背后残桓断壁,犬牙交错,犹如鬼都魔域,阴森可怖。然那人却单孑独立,举止如常。
    须臾,忽听车马声响。便有一辆马车,自北而来。车上琉璃风灯,由远及近,忽明忽暗,如幽冥磷火起伏不定。
    男子挑灯之手,不由轻颤。似情难自禁。
    待马车抵近。男子这才收拾心情,挑灯上前。
    厢内女客,透过白琉璃前窗,颤声言道:“何不照面。”
    男子闻言,徐徐举灯,照亮面前。正是扶风侯公子。
    不等女客惊呼出声,侯公子已泪流满面。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女客喜极而泣:“家中……”
    “唯我得存。”侯公子止泪言道。
    “为何不来相见。”家人下场,女子心中早有准备:“又怎知我之下落。”
    “九死一生,靠太平道活命。无以为报,裹挟从贼。偶然得知殊妹沦落蟾宫,本想盗掘梁冀金山,暗中赎回。岂料将将得手,殊妹已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直到年前,方知被蓟王捷足先登,深藏蓟王宫中。”侯公子娓娓道来。
    “既已早知,为何迟迟不来相见。”女客流泪责问。
    “知你安好,为兄已心满意足。”侯公子言道。
    “既如此,今又为何投书,引我来此。”女子再问。
    “只因。有件,一劳永逸,利国利民,利人利己,利子利孙之大事,需殊妹出面。”侯公子挑灯上前,眸中尽是野火燎原。
    洛阳长秋宫。
    何后无由来一阵心悸,于梦中惊醒。
    “来人。”
    “奴婢在。”中常侍郭胜,趋步入内。
    “速传大将军、河南尹,入宫议事。”
    “回皇后,时辰尚早,何不待明日……”郭胜谄媚一笑。
    “速去。”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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