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重此行目的,卢植并不意外。
    自从代蓟王上表,为数万妇孺求情。卢植便知有这一天。
    只是陛下如此迫不及待,令他多少有些意外。水淹广宗之后,黄巾贼败相已生。然广宗城内,究竟是何状况,便是卢植亦无所知。
    见汉军四面合围,大局已定。黄巾贼三头目,插翅难飞,陛下便遣人替换主帅。摘取胜利果实是其一。为自家遮丑是其二也。‘孝仁皇’尸身是真是假,卢植亲眼所见,又亲手掩埋,岂能不知。
    依审配、逢纪所料。能代卢植之人,必是大将军何进。不料,竟是董重。
    陛下将剿灭黄巾贼的功勋,如此大方的送给永乐宫,究竟意欲何为。
    天下皆拭目以待。
    卢植轻轻颔首:“军中皆宿将,此战多有功勋。董将军定要善待。”
    “卢车骑放心。我与蓟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且诸将皆与蓟王交厚,我岂不善待。”董重笑答。
    细细一想,果然如此。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左中郎将皇甫嵩,皆与蓟王深有渊源。董重若以此为切入点,军心未尝不可一用。
    卢植又叮嘱道:“孙子曰:‘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麾下宿将,董将军当可信任。切莫随意插手军政。”
    董重干笑道:“谢卢车骑叮嘱。董某不过一五陵少年,岂能不知?”
    卢植点头道:“麾下参军审配、逢纪等人,足智多谋。董将军亦需时常请教。”
    “董某谨记。”董重肃容下拜。
    “此战或有曲折,然黄巾贼大势已去。长社之围,南路诸军亦有破解之策。只需时机一到,便可一战而胜。”卢植终是安心:“如此,少令且宣诏吧。”
    “奴婢遵命。”黄门令左丰不由得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卢植素来清白,志不在朝堂。
    能教出蓟王者,又岂是常人。
    命帐外人等,悉数入帐。
    黄门令左丰,这便宣诏。
    不出所料。乃是以“卢植劳苦功高,朝堂正值用人之际,不可久悬在外”为借口。夺其兵权,即刻回京,让新任骠骑将军董重,取而代之。
    万幸不是“槛车征植”。而是“安车回京”。
    见诸将表情各异。心忧折损士气军心,卢植奉诏后,起身言道:“我等皆以身奉国事,何人将兵,别无不同。大敌当前,黄巾未灭,诸将当谨遵骠骑将军将令,不得有违。”
    “卑下遵命!”
    这便交出兵符将令,先行出帐。何等洒脱。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卢子干,活的清白。
    待卢车骑离去,新任骠骑将军董重轻咳一声开口:“董某此来,一不为夺权,二不为冒功。不过是替陛下略尽绵薄之力。我与蓟王乃刎颈之交。再场诸将多与蓟王相熟。子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关了门,便是一家人。卢车骑先前如何,今后亦如何。董某当萧规曹随。诸将放心,只需剿灭黄巾,该得的功勋,不会短去分毫。该得的赏赐,不会少去一文。董某之言,诸将谨记。若有食言,何须诸将言语。董某自无颜见蓟王当面,便自刎在阶前!”
    “卑下,遵命!”不得不说,扯蓟王虎皮,立起大旗。此举,当有奇效。
    见军心可用,骠骑将军董重和黄门令左丰,皆暗自松了口气。
    “传我将令,犒赏三军。”
    “喏!”
    将令传出,欢呼一片。
    卢植正收拾行囊,忽听帐外审配、逢纪二人求见。
    这便请入帐中。
    “明公此去洛阳,当无惊无险。”审配言道:“卑下却心忧,广宗城内仍藏有神鬼诸器。”
    卢植轻轻点头:“我已料到,却也无妨。蓟国苏越正领良匠驻守沙丘平台,钻研黄巾遗留机关诸器。若广宗城机关遍地,当请他来破之。”
    “卑下谨记。”
    卢植言道:“董重乃永乐董太后子侄,志不在行伍,亦不在朝堂。如他所言,此来不过例行公事。战胜回京,封侯拜爵。坐享富贵荣华,位极人臣。二位可悉心辅佐,日后必受重用。”
    审配肃容下拜:“天下将乱,群盗蜂起。心怀叵测之徒,暗藏祸心之辈,何其多也。今汉气数已尽,满朝公卿皆尸位素餐。我等岂能明珠暗投。且既已心属蓟王,如何能半途而废。”
    卢植欣然点头:“如此,我有荐书二封。待事了,可去蓟国,面呈王太妃。当以国士待之。”
    “卑下,拜谢!”审配、逢纪,难掩激动。所缺,正是卢车骑荐书啊……
    时下,何人举荐,尤为重要。
    卢植乃蓟王恩师。口出“当以国士待之”,言下之意,食俸二千石起。如此,比登临黄金阙,亦不弱半分。
    二人得偿所愿,再拜离去。
    乱世已露峥嵘。今汉气数将尽。谁还去洛阳只争朝夕。
    为子孙后代计,当辅佐新君,再辟二百年新汉朝。
    枹罕,合众将军府。
    自得知妻儿、部族皆迁居蓟国。先零王子雕零浑,重拾心志。又秘遣心腹,绕道蓟国,与妻儿部族相见。这便彻底归心。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万事俱灭后的死灰复燃,非亲身经历,而不可尽知也。
    “拜见将军。”心境饱受淬炼,雕零浑整个人内外一新,气势远胜先前。
    “王子免礼。”见他甚有雄气,韩遂亦心中一喜。大事可成矣。
    “不知将军相招,所为何事?”雕零浑开门见山。
    “乃为一生死大事。”韩遂亦爽快作答。
    “愿闻其详。”雕零浑目光一凛。
    韩遂屏退左右,只留军师阎忠在场。
    示意阎忠代为开口:“大军压境,生死之间。然两座雄关守将,却视我等如儿戏,暗生纳降之心。”
    “果有此事?”雕零浑杀气陡升。
    阎忠又道:“为防二将不战而降,合众将军欲迁二人家小亲族,入枹罕安居。如此,既能护家小远离战场,又可另二将安心战事。何乐而不为?奈何将令发出,二人却拒不从命。如若平时,也就罢了。然事关生死,不可不察。所谓‘宁信其有,勿信其无’。王子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雕零浑咬牙切齿:“大敌当前,生死之间。若生异心,尽数杀之!”
    韩遂与阎忠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如前所说。此次举事,三十六部羌渠才是主力。韩遂等人麾下,每部不过数千兵马。只需笼络住羌渠,余下各部,可有可无。
    而对韩遂而言,只需将举事五将尽数除去。自己便成了不敢出头的羌人,唯一倚仗。
    在明在暗,铲除所有竞争对手。
    真可谓一举数得,一石二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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