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卫皇后披着一件居延进贡来的狐裘大衣,站到了宫阙的城头上。
    作为长信宫的主人,卫皇后在王太后驾崩后,就已经完完全全的掌握了这个宫阙的上上下下。
    不止是宫女、宦官、官吏。
    更包括军队!
    其中,统帅八百人的长信宫卫尉是直接受命于她,并由她来任命的。
    所以,历任长信宫卫尉,一定是她千挑万选的亲信。
    毕竟,这宫中太多人太多事。
    不多留几个心眼,她早被人害死了。
    “皇帝……”卫皇后凝视着夜色:“终究还是皇帝啊……”
    她轻轻松开衣襟,转身看向一直陪在身边的淳于养:“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皇后,都准备妥当了!”淳于养跪下来拜道。
    “善!”卫皇后点点头:“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本宫都不会麻烦他们了……”
    有生以来,卫皇后已见过太多太多人世间的黑暗与肮脏,尔虞我诈,在她这里甚至是家常便饭。
    但,今夜的事情,却是她这一辈子所见的事情加起来也比不了的。
    当爹的,为了逼儿子造反。
    居然连脸都不要了,亲自出手,将其逼入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而儿子更奇葩!
    半分亲情也不见,半点颜面都不留。
    居然连其亲生骨肉,也在其算计里。
    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举兵造反,屠戮大臣!
    史书之上,青史之中,何曾有这么荒诞的事情?
    而她,一下子全部遇到了。
    而且,两个主人公,都是她的至亲。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
    “本宫,到底造了什么孽!”卫皇后的身形,变得无比憔悴。
    比这些事情更让她寒心的,莫过于,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动手之后,都没有派半个人来向她解释,给她半句说法。
    卫皇后何等聪明?
    自然懂那是什么意思?
    在皇帝和太子眼里,她这个妻子、母亲,已经成为了多余的存在。
    他们无声的行为,暗含的意思是——您赶紧死啊!
    皇帝不会留着她,以避免未来太子被翻案。
    太子也不愿再在自己头顶上多一个太后来指手画脚。
    作为妻子,作为母亲,卫皇后别无选择。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于是,这位大汉皇后拖着长长的裙子,缓缓走下城楼,轻轻松开了她手里的一块玉佩,任由其从高高的宫阙,摔到地上,摔成碎片。
    …………………………
    火把,照亮了武库前的道路。
    张越站在一辆武刚车改装的战车上,远远眺望前方,那武库的营垒。
    此刻,这个帝国的武器储备库,已是被武装成了一个刺客。
    至少有数十辆弩车,被人从库房里搬了出来。
    上千名士兵、武士、游侠,紧张的簇拥在一起,妄图凭借武库的防御来拖延时间。
    可惜,这是做梦!
    张越握着手里的陌刀,跳下战车,沉重的铠甲,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拖着陌刀,他一步步走向武库,就像一个沉默的刽子手。
    “吾乃鹰杨将军张子重!”当他走到武库前三十步左右时,忽然摘下头上的钢胄,对着武库的守军大声喊话:“奉天子诏,持节都督长安内外军事,总领上下大权,尔等,持械顽抗,可是欲要造反?”
    身后,数千名北军士兵,齐声呐喊:“尔等持械顽抗,可是欲要造反!”
    人的名,树的影。
    鹰杨将军张蚩尤,在长安城的威名,几可止小儿夜啼。
    更何况,张越身后,天子节旄已经竖起。
    续相如手持着虎符,站在数不清的火把下,向着武库守军展示着他们乃是得到授权的合法军事行动。
    于是,武库守军立刻慌乱起来。
    刘氏汉家,立国百年,恩威已入人心。
    休说是张越亲临了,便是随便换一个人,拿着虎符至此,都能引起武库上下的慌张与混乱。
    更何况,还是张越这个在长安城传说中堪比魔神一样的大将亲临?
    张越看到这个情况,立刻大声喝道:“今,吾奉诏平乱,只诛首恶,不问胁从!尔等若能及时幡然醒悟,本将既往不咎!”
    身后的北军士兵再次齐声呐喊:“将军有令:若弃械投降,既往不咎!”
    与此同时,张越拖着陌刀,继续向前。
    身后,数千名北军士兵,举着坚盾,列着队形,缓步跟随。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当张越走到武库之前大约二十步左右的时候。
    武库大门被人打开了,营垒上,数不清的士兵,丢下了他们的武器,跪了下来。
    而那些临时纠集起来的游侠、私兵们,则被人砍翻在地。
    少许,一个穿着军官服的汉军司马,带着数十名士兵出降:“末将武库左监冯旭,恭迎鹰杨将军!”
    张越笑了一声,举起陌刀,对着身后的士兵下令:“入营,发令,命长水校尉、射声校尉队率以上军官,即刻来武库议事!”
    夺下武库,只是一个开始。
    团结人心,定下战略基调,凝聚上下共识,就是接下来要做的重点。
    其重要性,在张越心里,已超过了一切。
    包括太子据、霍光以及建章宫的天子、太孙。
    因为,张越知道若不能立刻做好这些事情,接下来他就极有可能被人翻盘!
    正治斗争,纲领第一!
    纲领不清,自招其败!
    而在现在,对张越和他的集团来说,首要的目的,自然是立刻确定,此次事件中他们的立场、目标、决心!
    并搞清楚,部下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与决心!
    而到了这一步,事态和局势,也促使张越与他的部将们,必须迅速立刻确定这些事情!
    ……………………………………
    张越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
    不过半个时辰,从另外两个城门入城的长水校尉陈安、射声校尉许广国就各自带着数十名军官,匆忙赶到武库。
    而在这里,宋襄带着的北军军官们,也已经初步将武库控制下来,完成了俘虏的收押、防御的建立。
    并在武库东南库房,腾出了一间宽敞的库房,作为这次会议的会场。
    所有人在来到武库后,立刻就被带到此处。
    “军情紧急,本将便不与诸公絮叨了……”张越在看到人都来齐了以后,径直带着续相如,走到这库房中间,对着所有人拱手道:“今,长安局势,想必诸公也都该有数了……”
    事已至此,只要不是傻瓜,大家都看出来了。
    今夜的长安,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所有人都已经被迫卷入其中,身不由主!
    而且,所有人都已经置身于及其危险的境地,稍不留神,就是身死族灭!
    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和历史上的淮阴候韩信、条候周亚夫的部将一样,被永远流放,子孙都要受今日之事的牵连——除非他们能马上找到新靠山,并及时的通过出卖鹰杨将军来改换门庭。
    可,现在的情况,怎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呢?
    于是,他们现在只能一条道,跟着鹰杨将军走到底!
    与长安叛军,甚至更深层次的敌人,做你死我活的斗争!
    在坐的都是军人,特别是长水校尉、射声校尉的军官,他们早就已经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了。
    自然有着觉悟。
    于是,张越话音刚落,便有人道:“将军!您怎么想,末将等便怎么做!”
    这立刻引来无数人附和。
    更有大胆之人说道:“昔者,陈涉有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亦然也!况,早有谶语曰:汉有六七之厄,法因再受命,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将军封狼居胥山,登高而建极,授天下以良麦良粟,致亩产七石,新王,舍将军谁能当之!”
    而此人说完,整个库房立刻寂静无声。
    旋即,便爆发出了无比高亢的附和之声:“善!代汉者,当涂高!今汉德已衰,将军负天下之望,有安四海之德,舍将军,谁能为之?!”
    张越听着,内心波澜不惊。
    这是他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
    亦是事物必然发展的结果!
    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情,十年、二十年后,只要他不倒台,同样会有人在他面前这样进言的。
    就像当年韩信一样。
    只是,韩信不听人劝,落得了一个身死族灭,灰飞烟灭的下场!
    张越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他表露出了对汉室刘氏的忠心和誓死不叛的决心。
    哪怕暂时渡过了今日的危机,然而,一旦局势缓和,他的部下立刻就会背叛他。
    因为,没有人会追随一个必定败亡的首领。
    更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给一个13卖命!
    就算有人肯,这种人也必定是极少数!
    大多人,普罗大众的想法是很简单的——我给你卖命,你给我回报。
    不说超值的回报,起码也要对等。
    便是皇帝,也不能差饿兵!
    所以,少年时立志为汉征东将军的曹阿瞒,最终以丞相进魏王加九锡。
    所以,郭威账下东西班行首,柴荣账下的马直军使赵匡胤,最终在黄桥黄袍加身。
    这是时代与人心以及事物发展的规律。
    只是,对张越来说,现在谈这个事情,太早了!
    十年后,二十年后才合适。
    刘氏威望未衰,人望未失,而他本人根基太浅,资历太低。
    暂时,还是需要借汉室这颗大树来滋养自己的。
    不过,也不能直白的拒绝现在这些爱将心腹们的一片好意!
    得用一个婉转的方法告诉他们:诸公不要急,面包会有的,糖果也是会有的,只是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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