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爹点了根烟,沿着三层小楼的楼梯在部长级别的小楼里面上上下下。带着悲愤的心情前来京城,卢老爹一直没能好好看看儿子住的房子。只是听说房子是朝廷分配,卢老爹就已经满心愤怒,难以自己。

    与儿子认真的谈过朝廷拥有什么样的整人手段,种种合情合理的做法让这位没当过官的读书人汗毛直竖。鄂州之战后,抗元将领向士壁因为被查贪污而入狱瘐死,前丞相丁大全坐船渡水时候‘不慎落水身亡’。大人物们的下场让卢老爹那点子气焰消散的干干净净。

    此时已经是宋历10月,江南气温下降很快。房子里面的供热铁管安装起来,放出令人舒适的温暖,不太能耐寒气的卢老爹感觉非常舒服。屋里面大多数地面都由水泥砌成,书房和卧室的地面上安装了木质地板,踩上去感觉足够的软,还很干很暖。每个房间都很通透,明亮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如果觉得晃眼,还可以拉上窗帘。

    卫生间里面,有抽水马桶,有拧开龙头就自动流出清澈自来水的水管。上到楼顶阳台,就看到整个小区的风景。每一栋小楼都被美丽的树木环绕,中间有硬化过的路面。小区中间那个美丽的小型湖泊被树木环绕,可以看到岸边的大石,还有大石旁边的垂柳。

    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卢老爹心中感叹。卢家也是大地主,觉得家族挺富有。但是卢家居住的房子和尚书们居住的房子一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有可比性。

    心情一好,卢老爹还在小区里面散步。这一走更觉得天子脚下的杭州真的人才济济,建筑物相隔比较远的小区在漂亮树木以及花圃的分割下,呈现出曲径通幽的感觉。即便在树梢林间看到掩藏在其后的建筑,想抄最近的硬化路面走,就会被铁门给挡在外面。沿着小径走近又需要走很久。

    走一阵,有点累。在小区里面有铁架木条的椅子可以坐下休息。卢老爹知道这是为大家歇脚修的椅子,这些椅子不仅做的漂亮,坐起来也非常舒服。更重要的是,看到小区里面的保洁员还打扫椅子,更让卢老爹觉得身为尚书的富贵。连外面给人随便坐的椅子都有人打扫。

    到了下午,卢柏风的老婆陈美美先回来。她带着孩子好几天都没回来,卢老爹知道陈美美还在生她被卢老爹怒骂的气,也没去理她。没多久,卢柏风也回来了。卢柏风让一家人在客厅坐下,卢老爹开口说道:“我在想……”

    “爹,让我先说吧。”卢柏风郑重说道。

    卢老爹对于儿子抢着说话很不满,只是白天转了一大圈,他心情不错,还有些累。于是卢老爹暂时停下来,准备等儿子说完之后再训斥他。

    卢柏风尽量镇定的说道:“我今天见到了官家。官家告诉我,我被免职了。按照规定,三个工作日内,我会收到免职通知。之后的十五个工作日内,我就要从这里搬走。”

    卢老爹最初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三个工作日,十五个工作日,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陈美美已经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嘴,下一刻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卢柏风虽然很想镇定自若,但是从部长的位置上被解职,他的声音里面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老爹一脸不解的表情,卢柏风心中怨恨,强行压制住情绪对老爹说道:“爹,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大宋外交部部长,而是个平头百姓。这房子,我们在十五天内就要搬走。爹,我们还得找新的房子,你得先回乡下去。不然就住不下。”

    卢老爹此时终于听明白发生了,他大惊,连忙问:“是谁进了谗言?”

    卢柏风听着老爹那急于推脱责任的说法,看到老爹露出那种无能之辈特有的急切表白的神色,所以愤怒的情绪都变成了苦笑。如果对面不是他爹,而是他的部下,卢柏风早就让这厮卷铺盖走人了。但是对面的是自己的老爹,自己就已经处于完全没办法洗脱的地步。

    怪不得以前族里面的族长是官位最高的人,而不是所谓年龄资历最老的人。卢柏风在路上已经认识到自己当年拒绝当族长的错误之处。如果他是族长,就可以动用族规来压制老爹。族长下令,谁敢放卢老爹到杭州瞎闹。

    在心里面做了再不要犯同样错误的决定,卢柏风果断的说道:“是谁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被免职了。咱们就准备搬家吧。”

    随着太阳西坠,夜色降临。部长小区里面各个家庭的男主人都回到了家,他们无一例外的向家里人谈起外交部部长卢柏风被免职的事情。对这惊讶的女主人,身为男主人的部长们再次强调,“我给我们家人说清楚,你也去给你们家人说清楚。我这官还想当下去。和地主有关的事情统统不要来找我们。”

    “他们若是胡言乱语,那就是摆明要和我过不去。到时候可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让他们别闹了,赶紧卖了地进城吧。”

    “让他们装着不认识我,我现在真的不想再认识他们了。亲爹能把儿子害成这样,身为亲戚,我不想和他们互相伤害。”

    第二天晨会,文天祥先发言,“官家,我们家族里虽然是我做主,不过还是得先说清楚。我坚定支持土改,所有我们家族里的言论都不代表我的立场。”

    这话一出,那些绞尽脑汁想免遭卢柏风悲惨命运的部长们立刻跟进,一个个态度鲜明的强调自己对于土改的坚定态度。

    赵嘉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此时他想起三十年前贾似道搞公田改革的时候,那时候不少官员除了公开骂之外,还有些愤然辞职。那时候赵嘉仁被认为是贾似道的党羽,文天祥都亲自找到赵嘉仁理论。和现在一比,局面实在是好了太多。

    晨会结束之后,赵嘉仁就接见了卢柏风。看得出,这位刚被免职的外交部部长心情沉重,非常痛苦。赵嘉仁问道:“你提出夺取希腊的计划很有意思,现在谁具体负责这个计划?”

    如此冷彻的提问让卢柏风脸上露出更痛苦的表情,在自己即将爬上人生巅峰的时候跌落下来,看着自己曾经的努力变成别人的爬升的垫脚石,这痛苦难以形容。好不容易整顿了心态,卢柏风本想说点啥,一开口已经哽咽着流出眼泪来。

    赵嘉仁对秘书赵谦摆摆手,赵谦也不知道老爹要什么,连忙靠过来。赵嘉仁再纸上快速写下‘拿条毛巾过来给他擦脸,还有让他擤鼻涕的纸巾’。赵谦很同情这位外交部长,看了老爹的纸条后他突然发现不管心里多么同情,在已经决定卢柏风命运的现在。一条毛巾和一包纸巾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实际帮助。

    走在拿东西的路上,赵谦心中也在翻腾。按照他的想法,卢柏风的老爹胡作非为为什么要牵连卢柏风。一直以来,卢柏风都支持土改。但是老爹赵嘉仁的看法明显没有这么温情脉脉,“卢柏风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住,他以后一定会屈从于家里人的压力之下。这种人是没有前途的。”

    对于这样的说法,赵谦其实不完全赞同。他的一生在考上大学之后被迫去当兵,女朋友飞了之后在老娘百般‘说服教育’之下和老婆结婚。貌似赵谦也屈从于家里人的压力之下。不过赵谦也知道这不过是老爹所说的‘人类类比思维模式’的作用,在卢柏风这件事上,还有赵谦的经历上,他现在印象最深刻的都是‘受到家里的巨大压力’这一点。所以赵谦才有之后的同情。这同情的确是在同情卢柏风,更多则是赵谦的自怨自艾。

    如果不谈家庭压力,赵谦坚信他的爹娘不会糊涂到做出支持地主的愚蠢决定。

    等拿了东西回来,赵谦把浸湿后又拧干的毛巾递给卢柏风。此时卢柏风已经停止哭泣,正在与赵嘉仁对谈。接过毛巾擦了脸,卢柏风挺坚定的说道:“官家,臣这次一定戴罪立功。”

    “那是两码事。你家也是大地主出身,加上你也学习过那么多年的理学。对于很多东西一定非常清楚。这次让你去社会调查组担任课题副组长,这些课题对于学社,对于大宋,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是。”卢柏风此时已经有了精神。

    “这次的总课题是土地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根本性矛盾。具体分课题很多,调查组的组长就是个召集人,你们这些课题副组长才是真正要做出结论的人。你不会担心组长抢功吧?”

    卢柏风用力摇头,大声说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官家的组织能力我们素来都非常相信。”

    “参加这个课题组的,都是非常有前途的同志,你要努力。”赵嘉仁发自内心的勉励卢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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