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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户部衙门之中。
    李成儒坐在自己的办公房间里,却完全没有心思处理自己面前已经堆积如山的户部公务,他的表情间充满了纠结与矛盾,似乎正在考虑某些至关紧要的事情。
    德庆皇帝今天召集众位阁老与尚书,讨论太子朱和堉与众位藩王之间相互弹劾的官司,考虑到朱和堉的目前处境,这件事情毫无疑问会影响到今后的储君废立。
    李成儒作为朝廷高层之中唯一一位朱和堉的铁杆拥趸,这个时候自然是充满了紧张与担忧。
    至少,理论上李成儒应该是处于这般状态之中。
    然而,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李成儒的紧张与担忧仅是流于表面,反倒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头。
    而且,李成儒心中的患得患失,也并不是针对于朱和堉的未来废立前景,而是针对于赵俊臣与他自己的往后关系。
    若是接下来朱和堉被废黜了储君之位,那么……赵俊臣与朱和堉之间的结盟关系,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这样一来,李成儒作为一个朱和堉的拥趸,今后应该如何与赵俊臣继续合作?又应该用何种身份与赵俊臣继续相处?
    也正是缘于这种奇怪心理,眼见到德庆皇帝单独把赵俊臣留在御书房内谈话之后,李成儒并没有留在御书房外面等待赵俊臣、急切向赵俊臣打探消息,反而是直接返回了户部衙门,就好似躲避着什么一般。
    返回户部衙门之后,李成儒不由是思索了很多很多,也开始回顾自己这些年的仕途。
    从前时候,李成儒作为一名清流官员,性格上难免是有些不合群的清高,所以他的仕途一直是磕磕绊绊、并不顺利,从来都没有担任过任何一个衙门的最高长官、也从来都没有担任过任何一地的封疆大吏,一向是在别人手下做事,这也就让李成儒的性格稍软,一直都不够强硬果断。
    等他好不容易熬够了资历、攒足了清誉,被德庆皇帝任命为户部尚书,正准备放手大干一场,却很快就被当时还是户部侍郎的赵俊臣给架空了。
    李成儒事后回顾那段经历,却发现德庆皇帝也许从来都没有重视过他,那时候之所以是把他任命为户部尚书,其实就是因为他的性格较为软弱、无力节制赵俊臣的缘故,在德庆皇帝眼里他只是赵俊臣的踏脚石罢了!
    所以,随着赵俊臣的迅速崛起,李成儒也很快就黯然退出了官场。
    但自从李成儒在赵俊臣的支持下,返回庙堂再一次担任户部尚书之后,这段时间的仕途经历可谓是截然不同,说是一帆风顺、事事如意也毫不为过!
    赵俊臣早已经规范好了户部衙门的运作、以及朝廷钱粮的周转,李成儒担任户部尚书之后只需要萧规曹随,完全不必耗费多少心力,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收获政绩!
    而且赵俊臣这一次也很尊重李成儒,虽然还是在暗中牢牢掌控着朝廷财政大权,但也没有完全架空他,所以李成儒在户部衙门之中依然是拥有一定实权,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于他,朝廷各大衙门想要从户部索要更多经费,就必须要看他的眼色,这自然是大幅提升了李成儒的庙堂地位!
    不久之前,在赵俊臣的指示之下,李成儒更是借助一桩“漕船走私案”,成功扳倒了当朝首辅沈常茂,一时间可谓是风头无二,今后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件事情留名史册——身为一名清流官员,这简直就是人生巅峰了!每当是回想起来,李成儒都会产生一种无法描述的强烈快感。
    名望、政绩、实利……这都是绝大多数官员求而不得之物,但对于这段时间的李成儒而言,这一切却是唾手可得!
    简而言之,李成儒重返庙堂之后的这段时间,可谓是他进入仕途三十年以来最为舒坦顺心的日子了。
    李成儒自然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顺心如意,皆是源于赵俊臣的支持!若是没有赵俊臣,他就是一个除了自身声誉之外一无是处的赋闲清流罢了!
    想到这里,李成儒的目光又不由是转向了自己手边的一封书信。
    这是一封家书,今天早些时候刚刚从老家江西送到了李成儒这里。
    家书的内容很简单,除了简单的报平安之外,还特意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成儒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李子立,如今已经被“联合船行”招聘为江西境内的二掌柜,年薪高达六百两银子,今后将会负责“联合船行”在江西境内的所有公关事务,
    在此之前,李成儒的最大心病,就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李子立,整日里游手好闲呼朋唤友,就是不务正业,李成儒也曾把李子立安排到国子监读书,结果李子立很快就因为考场作弊事发被国子监赶了出去,还连累了李成儒的清誉受损,从那以后李成儒就彻底放弃了李子立,把他打发回到江西老家眼不见为净,开始专心培养二儿子李子徳。
    但李子立返回江西老家之后,却依然是毫不安分,整日与一群同样是出身于官宦人家的二世祖到处厮混,动不动就写信向李成儒伸手索要银子,若是李成儒给银子少了,他就会偷偷变卖祖产,所以也就成了李成儒的最大心病,每当想起来都会头痛不已。
    却没想到,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大儿子,竟然成了那个日进斗金、影响力日渐庞大的“联合船行”在江西境内的二掌柜,从今往后也就有了正业,六百两银子的年俸也足够他挥霍了,从今往后李成儒也不必担心他挥霍败家,却也少了一桩心病。
    李成儒自然也明白,“联合船行”之所以雇佣李子立,也完全是因为赵俊臣的缘故!
    刚开始的时候,李成儒还担心一向是不务正业的李子立进入“联合船行”之后会给人拖后腿,但当他看到李子立在“联合船行”的任务是“公关”之后,却又放心了许多——李子立在江西境内结交了大量的狐朋狗友,全都是各级官员与各地豪族的公子哥,人缘还算不错,“联合船行”显然是想要通过李子立打通一条“衙内路线”,这种事情交给李子立去做,倒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李成儒的目光在手边家书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后,很快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无意间所听到的一场谈话。
    那场谈话发生在年关之前,谈话双方分别是大学士霍正源与户部侍郎刘长安,两人的谈话内容颇是俗气,就是讨论他们这一年从赵俊臣那里所领到的分红。
    赵俊臣所创办的各项产业,不论是“联合船行”、“聚宝商行”、还是“悦容坊”,都会拉着众位“赵党”官员一同参股,年关之际也会给所有参股官员发放分红。
    或许是因为李成儒这段时间与“赵党”之间的合作还算愉快的缘故,霍正源与刘长安的这场谈话并没有刻意避开他。
    当然,霍正源作为“赵党”的首席智囊,一向是深谋远虑、善于布局,让李成儒听到了这场谈话,也可能是他的刻意为之。
    总而言之,哪怕李成儒一向是自诩清高不喜钱财,但当他听到两人的分红数字之后,依然是忍不住的目瞪口呆。
    再然后,李成儒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若是他彻底投靠赵俊臣、成为“赵党”一份子的话,以他的地位身份又能参股多少、领到分红几何……那是一个让李成儒忍不住怦然心动的数字。
    *
    思绪百转之间,李成儒愈发是患得患失,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祷告道:“还望老天保佑太子殿下,一定要让他顺利渡过这次难关,千万不能丢失储君之位……否则,我今后又该如何与赵阁老合作做事?”
    暗暗祈祷之余,李成儒却又忍不住冒出了另一个念头——既然自己这段时间与赵俊臣之间还算是相处融洽,若是朱和堉被废黜之事不可避免的话,自己趁机改换门庭、彻底投入赵俊臣的门下,不仅可以保住眼下的一切好处,今后还可以得到“赵党”官员的福利分红,岂不是更好?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李成儒强行压了下去,并且还因为自己会产生这般念头而羞愧不已。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丢掉自己的志向与底线!我自幼饱读圣贤书,一向是以大义为己任、以清流身份为傲,又岂能被区区名利所腐化?
    赵俊臣纵然有千万般好处,对我也算是态度尊敬、待遇优厚,文武功绩足以记载史册,陛下寿辰之际还被赐下一面免死金牌,听说他的朝野风评也在逐渐扭转……但我绝不能背叛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纵然有千万般不好,性格固执了一些,也有些不通人情,眼下的庙堂局势也对他极为不利……但、但他本性极佳,只要是顺利登上大位,就肯定是一代圣主!我一向是志向高洁,自然是要忠于太子……,”
    自责之余,李成儒开始罗列各种理由想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却又发现自己的立场愈发动摇了!
    “人性本堕啊,即使是我也沉溺于这种腐化手段了……”表情变幻良久之后,李成儒苦笑摇头,轻声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我当初就与赵俊臣已经说好了,我只是忠于太子殿下,这段时间与他合作也只是因为他与太子殿下达成结盟而已!这般立场绝不能变!太子殿下若是遭到废黜,那就另说,但如今太子殿下尚未失去储君之位,我不仅不能改换门庭,更还要设法督促赵俊臣竭尽全力的辅佐太子殿下……”
    就在李成儒喃喃自语之际,突然有人敲响房门,然后在门外禀报道:“尚书大人,赵阁老派人送来了名帖,邀您尽快前往赵府一趟相见,说是有重要事情要谈。”
    听到禀报之后,李成儒下意识的立刻站起身来,快声回应道:“赵阁老邀我相见?告诉赵阁老的信使,说我马上就去!”
    刚才还在反复坚定内心立场的李成儒,这一刻并没有发现,当他提到赵俊臣的时候,态度神情要比他念及太子朱和堉的时候恭敬得多。
    *
    世间的诱惑有多种,缘于人性,有名、有利、有色,每个人都有不同弱点……它们的可怕之处在于,轻松收获的快感、顺风顺水的舒畅、轻松与沉重的强烈反差,只要尝过一次,就会让人们不知不觉间深陷其中,食髓知味、欲罢不能……赵俊臣一向是深谙此道。
    事实上,从李成儒当初决定要配合赵俊臣做事的时候,许多事情就已经决定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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