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 作者: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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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去了。

    我乐颠颠儿把章台柳梦传又摸出来瞧,岂知下一刻回来的竟不止徐顺儿,后头还跟着我爹!

    我吓得连忙把书又塞回袖口里去,颤巍巍站起来:“爹你可回了,儿子可想你——”

    “你想老子个鬼!”我爹怒得一拳头就砸在我头顶上,“太子见驾,还不给老子滚出去磕头!你以为你装个病能骗得了谁!宫里每日太医请来都是玩儿的?”

    我这才想起皇上叫太医每日都来那回事儿,顿时觉得自己果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儿,颇偃旗息鼓。

    爹揪着我耳朵就把我提去了前院儿,秋池边儿上我家银杏叶子将将黄了洒落一地,飘了些在水面儿上,皇上一身的银丝明黄却比那秋叶更亮,他停停立在边儿上垂眼看池里的鱼,神色很是宁静。

    原我想他代政了该累得瘦削下去,可那日一见,他却似更被历练充沛了身骨似的,肩背愈发挺健了些,落在眉梢眼角身上的也尽是从容。满目萧黄里,他听见动静抬了头,瞧见我被老爹提耳朵的倒霉形容,竟微微一笑如叶落静水点染一池漾然,轻巧道:“清爷来了?不是忽觉不得劲儿要养养么?”

    老爹恨恨放开我耳朵,“孽子,赶紧回话。”

    我小心袖着手里的书,规规矩矩朝皇上跪下去打了礼,“……太子爷一来,我忽而竟又得劲儿了。”

    老爹听了我这谄媚言语,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抽在我后脑上,我哎哟一声。

    皇上挑着眉不住地笑:“得劲儿就好,平身罢。如今你身上利落了?”

    我爬起来苦着脸点头,心想这一点头,怕是连我家晚膳的酱猪肘子都吃不上就得同皇上回东宫去了,不免十分悲壮。

    岂知皇上见了我点头,却垂眸深深看了我会儿,回宫之类皆没提,只沉沉道了句:“好了就成。”

    【柒拾】

    我爹留皇上用饭,可皇上当是怕他在了国公府上下就搁不开手脚,遂给回了,着人留下了赏给我的一干吃食巧件儿,就要走。

    他走的时候我送他,他立在廊下嘱咐我说,今科秋闱起始了,三年后的下科便轮到我上考场,再不做学问怕是考出来要给他丢人,让我这太子侍读可得上点儿心。

    我那时客商大梦方灭,心里还有些欠然空茫,讷讷问他怎还指望我这样儿的能做官。

    皇上当时听了好笑,边随着我从家里廊台往外走,边徐徐道:“稹清,你这脑瓜子是不能作甚大事儿了,可至少你若考学做了官,今后我还能给你落份儿俸禄,好歹能养着你不至饿死。”

    我脚下猛一顿抬眼儿看他,竟觉天光日头都黑了黑。

    他这话就像我娘针线盒儿里的针毡子一齐拿出来将我整个儿一裹,扎得我周身发麻。一时赤橙黄绿的线头打我皮骨穿入,细得叫人觉不出疼,却一丝丝抽着难受揪着酸。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原来我想着要避他避开老远儿去的时候,他却还想着我这傻货蠢不出个名堂,今后他做了皇帝要出俸禄养我。

    我究竟何德何能。

    家里廊台绕过池林往大门儿走,这路我走了好多年,每每急着出门找沈山山玩儿都觉着这路忒碍事儿,活该割来不要。可那时候我送着皇上出门儿,竟头一回觉着那路忒短,短到我还没来得及想出要怎么回他,就已走到了头。

    绣鹤蓝布的轿子停在照壁前头,我眼见皇上要上去,连忙抬手揪了揪鼻尖儿跟他笑:“爷,我……我要考不上呢?”

    皇上前脚都跨进了挑杆儿,听了这话却回头瞥我一眼,笑道:“你敢。”

    我双足顿如石刻般扎在地上,向前也走不动,向后也退不得,那时候袖子里的手竟一松,揣里头的章台柳梦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我登时又大窘起来。

    呆愣着想起要赶紧捡起来时,皇上已又踱着步子踏了回来,好奇弯腰把那杂书拾了,挑眉落眼瞧了瞧书名儿,又看着我笑:“得,我算是白嘱咐了,虽是杂书,却也算是书。好歹你是开始看书了,我瞧着也喜气。”

    他拉我手将书放回我手心儿里,拍了拍:“成了,清爷,回去罢,别叫你爹瞅见这玩意儿,他知道了又得揍你。”

    我晃头晃脑哎哎地应了,拿着那书竟觉手心儿烫得快落了皮儿。

    皇上临上轿子见我没走,还又挥了挥手道:“天儿凉,赶紧进去,没得又风寒了。”

    我听着这话退了两步,踟蹰见着他一顶软轿消失在照壁后头,只觉我家那照壁上的石刻云花都像是活了似的,当着夕阳昏光鬼舞乱动。

    那瞬我竟也悟了场章台生柳,柳下发梦,梦入月色,月照沟渠。

    【柒拾】

    皇上他合该得一垂好梦拂月的柳。

    可我却是那流水无情的沟。

    第21章 山色有无

    【柒壹】

    十五岁前我总处于个自顾自愁亦自顾自喜的心境里,且以为旁人皆懂不得我有何悲喜,也不乐意逢人说道,还觉着深夜自舐伤怀的寂寥之感堪比侠客,颇潇洒,颇写意,同古往今来所有那般大的少年一个模样儿。

    想想忒傻。

    那时我曾肖想过我爹的将来,我大哥二哥的将来,沈山山的将来,甚至是皇上的将来,唯独从未认真肖想过我自个儿的将来。

    仿若我就不会长到我爹那年岁似的,仿若我就不会有将来似的。

    然实则不管那将来来得早或来得迟,去得快或走得慢,却是人人都会有的。

    人人都会有个果,眼下种的都是因。

    年少时候的因皆是我爹替我种的,生我养我赐我锦衣玉食,郊游走马一路繁花,也压了桩要反的大事儿在我脑袋上,一搁十来二十年,到如今依旧如把大刀悬着,叫我每夜梦里都睡不规整。

    可那晚上皇上探病走了后,我问我爹,太子侍读我还做么,我爹却道,“你选罢,只说你自个儿想不想做?”

    我都懵了,还以为自个儿耳朵生了毛病听错了:“我什么?”

    他竟叫我自己选,这于我尚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从小皆是我爹说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他给我选了西席我才念书的,他叫我考侍读我才考的,他说我选上了要我进宫我才进的,我从没想过自己究竟愿不愿意想不想,惯常爹叫我做,我自然就觉着该做,况我也没别的好做。

    然他问出这话,一切却不同了。

    我那刻忽觉自个儿是不是长成了个大人了,我爹竟也让我有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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