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隔年(951年)保元却复议立我为后,我当即婉拒,道太后当年亦不曾为后,我若位居中宫,于太后多少有不敬之意,故而此例不该破。再则,我终究未曾生育,于宫规也有不合之处。三则,我现养育皇长子,若入主中宫,玄喆便是嫡子之尊,而保元眼下尚未议及立储之事,恐会引起非议。
    保元听罢,沉吟片刻,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坚持要为我加封号,以示尊荣。
    王昭远、幸寅逊二人见圣意宠眷,复提议将我升号慧妃,太后闻言亦相附称道。于是由幸寅逊写拥戴表,起草册封礼册。昭告宗室近臣,廷议翕然,奉之一致。
    其时,另择吉日行册妃典礼。
    司天台官宣告吉时,由知制诰幸寅逊当殿宣读册书曰:
    维广政十四年九月庚子,帝曰:尔花蕊夫人!天性柔顺,四业允备。盛德之胄,美善先积。入宫经年,恭效皇母,翊戴朕躬,配德乾元,恭承宗庙,徽音六宫。可册为慧妃,令月吉辰,百僚奉迎,群黎欣戴,函夏同庆。钦此!
    随即,保元于正殿赐纯金宝印,我服“百鸟朝凤”翟衣当殿跪受“慧妃制宝”,皇亲宗室近臣,备表称贺。
    册礼毕,我入清和宫谒拜太后,再受皇子、诸嫔朝拜。保元言道:当朝无后,慧妃位同副后,掌六宫事。
    当日,玄钰之母李艳娘因其子故进昭容位,赐流花阁。韩静宜进德妃位,赐翔鸾阁。槿颜遵太后懿旨,晋修仪位,保元更亲赐金丝五凤流苏钗,以嘉其多年侍奉太后尽心纯孝。其余未得晋位之妃嫔,也得了不少封赏,一时间人人满意,个个欢喜,后宫之中呈现祥和之景。
    这一夜宫中为庆诸妃晋位封赏之喜,宫苑内外红烛宫灯彻夜燃着,鼓乐声声。
    保元与近臣宗亲们一并聚于宴殿饮宴,而后宫内眷则齐聚我长春殿中。此间,长春殿外早早搭了戏台,而一众妃嫔难得聚在一处看戏吃酒。
    太后向来喜戏,宜春院教坊部头自然早早的呈了新排的戏本上来,不过《弄假妇人》、《刘辟责买》、《灌口神》三出。我入宫虽有些日子,可于那蜀戏确实不懂,只得执了戏本让了一回。
    太后见我与众妃嫔谦让,笑着接了戏本,点了其中一出道:“依哀家看,就演这出《弄假妇人》吧,你等年轻可能不知这出戏的源出。这戏却是我蜀中俳优刘真入长安之时创的,男角扮女装,滑稽可笑的紧,所以唐僖宗喜欢,便列为宫戏。今儿喜庆,挑这出先瞧着吧。蕊儿,你瞧着可好?”
    我颔首笑着道:“母后喜欢便好呢。”
    正说着,戏台上步鼓冬冬,俳优男旦描眉补鬓浓妆上台,一声蛮了一声呔了,一句高了一句低了地唱着,顽皮喜剧,逗得众人呵笑不停。
    一出唱罢,太后欢喜,满场热热闹闹地打赏了一回,众戏子领了赏银,可劲儿地谢天谢地,我与众妃又陪着太后让着吃了一回酒。
    太后道今日是我的喜日子,定要我点一出戏,我又不懂,推不过胡乱点了出武戏《灌口神》。这戏原说的是在蜀中灌口治水的李冰的故事。
    戏中李冰化为苍牛与残害百姓的江神相斗,降妖伏魔高潮迭起,打斗兼了杂耍,实实在在热闹非常。加之场景戏装都极华丽,唱腔又极具特色,我方对蜀戏冠天下之说信之不疑。
    如此这般,闹到将近子时方散了场,太后业已微醺,我与周尚宫两人扶搀了她方上得撵去,太后今日很是高兴,一路仍哼着戏词,醉眼回殿。
    待我送走诸妃,回到寝殿之时已是疲累得紧,忙唤茗儿来接了礼衣,替我换上纱罗,才觉得舒爽了些。
    也不知道此时,保元那边饮宴如何,他今日可会来长春殿呢?
    思虑间,见殿中烛火明暗,便立在西窗之下,举了银剪,剪亮烛芯,一时忽忆起新婚那日的窘况,噗哧一声轻笑起来。
    不知何时保元已悄然到了身后,他柔柔地揽了我,将脸埋入我颈项间。他的身上漫着醇醇的酒香,想来今天这样的日子,近臣宗亲贺酒定是不少。
    他的鼻息在我颈间若有若无地撩着,我酥痒起来,越发笑得娇媚起来。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他出声吟哦。
    我唇勾目笑,反身撂下银剪,绵绵地靠入他怀中,轻声细语道:“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许久不曾这样安心的温存了。却忽尔见他凝眉,我顺着他手指摩挲处看去,方发觉原是我雪白莹肌上,金缕抹胸未及之处,尚留着淡淡的疤痕。
    我仰头轻笑着谓他道:“孟郎,还在心疼蕊儿吗?”
    他眼中尽是怜惜,叹道:“让你受苦,是为夫的过错。”
    不愿见他在这样的日子自责扫兴,扬眉俏笑道:“看来对孟郎,苦肉计可比美人计好使的多呢!”说着,抚向他的眉心,认真道:“不要蹙眉,不过留了些细小的疤痕,改日用丹朱泥金描了,许还成了风流时新的花样呢!”
    “你呀!”保元闻言,满面宠溺,“总是这样古灵精怪,却又这样的温柔体贴。”
    他的目光如水深沉,我知道这伤痕已然令他的思绪萦绕着飞向了那一年……,那些岁月,于我不堪回首,我亦不愿他旧事重提。
    许是见我神色有异,保元将我揽入怀中,蹙眉叹息一声道:“君弱臣强,中原又易了主,郭威这回倒演了一出黄袍加身的好戏。”
    我一怔,周主代晋已是正月里的事情,莫不是周主有何动作,保元才有此慨叹,凝了神瞧他道:“孟郎可是有心事,你我夫妻,有什么话定要直言,切莫怕我担心而独自承担。”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放柔了眉心,扬了唇角,低头凝我道:“你可知去岁分封各王的用心。干戈贼乱之世,我孟家兄弟同心,诸王各领节度使一职,方能解我大蜀州镇军权之雍弊。”
    我思量片刻说道:“诸王途领节度使,留于蜀都,州镇之事由幕僚主持,却也有不理政事之嫌。”
    他凝眉半饷方道:“蕊儿顾虑却是有的,只是且不说郭威以周代汉,自唐安禄山作乱始,藩武将藩镇割据,终究是个祸根,孰重孰轻?倒越发值得考量。”
    我蹙了眉心,一时间没了主意,忽自怨平日少读政史之策,没本事为夫君分忧。
    许是见我涨红了脸,愁眉苦想,保元噗嗤解嘲笑道:“瞧我,这大好的日子竟给我这慧妃提了这么些个难题,真真是该打得紧。”说着作势拿着我的手,佯装要拍自己的脸。
    我撑不住笑起来,嗔道:“你这个人,好没正经,人家刚因你所言想些个正经事,偏你自己又胡说乱扯起来。”
    保元闻言,笑道:“这天下的大事也不是一二日就说的完的,更何况这样好的日子,实不该去理这些个琐事的。”说着,低声在我耳边呢喃,“蕊儿,蕊儿,日后便让为夫与你平静地相守相依可好?”
    我心头一酸,相守相依也正是我心中所期,只是周主代汉,确是由不得人不去想那历史的宿命。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可以停止,不要让那些无奈与忧惶滚滚而至。
    保元拉着我往卧榻而去,我顺从的跟在他身后,望着他清俊背影,心念忽转。想来我与已是经历了生离与死别,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与离心之苦,而今好不容易拨云见日,坦然相对。
    我在这蜀宫之中,虽不曾立后,然却以慧贵妃之尊正位后宫。我夫君虽为帝王,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可却将这极宠给予了我,我明白这是他所能给予我的一切,若不是因为真的爱恋,一个帝王是不会这样行事的。
    我记得他说过,帝王是不敢有爱的,因为他的爱恋会成为自己最致命的弱点,然而他却偏偏明知故犯。这样宠眷着又深爱着,我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眼前的幸福虽短,可若得这样真切的两情相悦,两心一如,我也惟有深醉,任这缱绻的深情在秋夜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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