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眼下京城人心惶惶暗流涌动以及张宏面临危险局面的,从表面看来,便是平王殿下与太平公主殿下二人因为赵王一事而触发的冲突在即,可其实这京里却也有着极少数的一部分人知道,真正影响到整个朝廷大局的,尚且还不是赵王的那件事情,而正是公主府内那位手眼通天的老狗在最近的一系列动作。
    尽管没有人知道那老狗究竟为何会有如此阵势,也没有人知道做出了这些一系列大手笔的那老狗究竟要做些什么,可单单就从那老狗的这些举动中,便可让人轻易察觉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凝重氛围,谁都知道,已经是势在必行的那老狗定然是要妄图行那逆天之举了。
    可是,赵王殿下病倒导致太平公主实力受损,本不应与那老狗有任何牵连的这些事情为何会让那老狗有如此剧烈的反映?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这老狗原本就是公主府的人?但从太平公主殿下与那老狗外人所能不理解的关系来看,似乎无论怎么看,那老狗也都没有因为太平公主而做出这等玉石俱焚之事的理由。那么,这样一来,那老狗有现如今这些动作便真的成为了一个谜,一个或许只有那老狗才能说得清的谜。
    不过,就算没有人能够猜到那老狗出手的理由,也没有人能够知道那老狗与太平公主之间的真正关系,可那老狗这么一做,总归是让人难以将太平公主从这些事情中撇开出去,因为那老狗始终是太平公主府的人。
    所以说,那老狗的这些事情其实已经是将或许参与或许根本不知情的太平公主殿下牵涉了进来,无论外人怎么看怎么想,太平公主殿下在关于那老狗的这些事中已然是不能脱出身去。
    这便直接又关联到了太平公主殿下的举动,或许本没有参合到那老狗这些事的她会不会因为那老狗的势在必行而真的与那老狗共同做出些事来?这当然是极有可能的,因为就太平公主一向的心性来看,她绝无可能容忍此次平王与赵王的联手演戏,所以她定然会采取一系列的报复手段,而恰恰也正是在她实施着她的手段之际,那老狗王公公又导演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手笔,便也直接给了太平公主殿下所谓的时机。再加上,既然王公公动了手已经是直接牵涉到了她,那太平公主殿下会不会索性将心一横,继而行出那等大事,这又是谁能说定的?
    因为这些,便决定了太平公主殿下在此事中的举足轻重,也因为这些,便造成了太平公主殿下的任何举动都足以影响这所有的事情。
    而若太平公主殿下真的是与那老狗联手做出了那些事情……那后果,自然是极为的不堪想象,此时的大唐怕也绝对没有人能够轻易抵挡这一场浩大风波。
    …
    …
    这些,便就是促使此时张宏决然放弃的主要原因,他了解在这一局中太平公主乃是最为不确定的因素,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便就能够知道二王爷薛崇简此时的为难与徘徊,而他既然又不想将这位犹豫不决的二王爷拖下水,做出那等可能会让二王爷悔恨终生的事情,那便只能放弃。
    迎着此刻二王爷阴晴不定的神色,张宏知道他心中所想,轻轻拿起面前酒杯,把玩着却不饮下,也不曾继续望向二王爷,只是便就如此神色随意的看着手中酒杯,道:“王爷,您千万不要认为小可会在您面前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您知道,我也知道,这等程度的激将法断然不会被小可在此时使用。”
    二王爷轻扬嘴角,坐在大帐中最上处的他当然也清楚他母亲大人的那些事情,所以他无奈他不知该如何抉择。然而,面对张宏这一句并不好笑的冷笑话,理应一笑置之的薛崇简,却径自问了句:“既然如此,那你今日为何还要来?休要再提叙旧之类,你不信,本王同样也不会信。”
    本王。注意到二王爷今日第一次使用这等自称,张宏微微俯身,他看了眼从他入这大营就被藏在胸前的那一道圣旨,微微自嘲一笑,便也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以圣旨来要二王爷做出违心的决定。
    因此,他叹息,缓缓抬头时,眼中多了许多的认真之意他望着二王爷,逐字逐句道:“您知道,我毕竟乃是公主府出来的人,您也知道,于我有恩的人……我此生是不敢忘却的。所以,我当然愿意相信太平公主殿下。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能去搏一搏去赌一赌?说穿了来讲,我今日来,原本便是碰碰运气,搏上一搏。”
    他相信太平公主殿下,他相信太平公主那个女人断然不会与那老狗联手做出那等事情。
    可太平公主殿下是何等一个人物?她的心思这大唐天下又有几人能够猜透?怕是便连她最为喜爱的儿子薛崇简也不敢轻易断言在这一件事中他的母亲,太平公主殿下究竟会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吧?
    但张宏却敢相信。
    “你确定是在赌,并且绝对是可谓一场豪赌。”二王爷薛崇简愕然之后便是意味深长的神态,他望着张宏缓缓道:“可本王与你不同,你的出身经历都决定了你必须得冒着一切风险抓住一切可能的机遇,但我不一样,我从来没有面对过需要下如此大赌注的事情,这一点想必你也明白。所以……你不要介意我一向的谨慎习惯……”
    这绝非二王爷是在与张宏比拟着出身经历,而仅仅是他在很平淡的叙说着一个浅白的事实。其实二王爷说的也确实如此,出身高贵的二王爷又何须如张宏一般剑走偏锋?
    张宏暗自叹息,当然也听出了二王爷的言外之意,他知道已经说出了这话的二王爷肯定不会再有任何举动了,因为二王爷既然不敢去赌他的母亲大人会在这件事中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便也决定了他在目前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这让张宏难免有些黯然之意,他确实是有些意兴阑珊,既然二王爷已经指望不上,那他便须要尽快的再去寻找另外的帮助,单单就凭他手中所掌握的力量,那是根本不足以对洛阳城形成绝对的威慑力的。
    …
    …
    然而,张宏默默垂头之时,却未曾注意到二王爷嘴角那一闪而过的浅笑。
    用峰回路转来形容此时张宏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也是看着那少年自然而然的黯然之意,二王爷原本暗藏的期待之色渐渐淡薄,随之而取代的却是极为反常的笑意,他似乎是遇到了一件极为称心的好事,便就如此望着那少年沉默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二王爷突然道:“你为何还是不愿将圣旨拿出?你应当知道若有圣旨在此……就算我再如何的不愿去赌,却也必须得按照你的心意去行事。”
    正是沉浸在思虑与黯然中的张宏根本没有去考虑二王爷怎会知道他有圣旨这个问题,他下意识便苦笑,道:“小可怎能如此而对王爷?这件事情小可也知道王爷的为难之处,无论您怎样决定,小可都只会……”说到此,张宏终于意识到了那个问题,他猛然抬头,有些古怪有些疑惑问道:“王爷怎知小可有陛下旨意在身?”
    “我先前说了,京城近日来的那些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既然如此,那我肯定也知道你这次行事乃是皇帝陛下允许了的,从而,你今日前来也一样是经过了皇帝陛下的许可,所以你有着圣旨也并不奇怪。”轻声言着,二王爷微笑自若,这也算是能够极为肯定的认为这少年果然是真心实意的在对他,他笑而再道:“再者来说,我这大军就算要动,那也必须得有朝廷的旨意……”
    张宏不禁暗暗失笑,这日里一心只想着洛阳城那处事情的他确实是忽略了这些问题,但笑后,却依旧是认真道:“王爷所言不差……不过还望王爷切勿多心,这圣旨有与没有其实区别不大,若王爷想再等上一等,那皇帝陛下也肯定不会为难王爷。”
    “好大的口气啊,你可知道你这么一句话首先便是对皇帝陛下的大不敬?”二王爷叹了口气,调侃了张宏一句。
    却见张宏只是苦笑,并不答话。
    “说吧,要本王派出多少兵力可以配合你的计划?”便是在张宏毫无准备之际,二王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也是迎着张宏猛然间抬头满是疑惑的神情,二王爷笑而再道:“本王不喜欢赌也不会赌……这并不代表本王就不相信你。我是不会赌,但你可以,而我又相信你,所以……你放手去搏吧,本王还是愿意支持你的。”
    确实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张宏哪能想到此刻的柳暗花明?他望着二王爷时显得无比惊愕,似乎根本不相信他的耳朵。
    二王爷笑了笑,再道:“不过这也不代表本王便会随你一起去赌……我还是在此按兵不动继续静观其变,但你须要多少人我都可以派给你,领兵之人,便是本王麾下的王威王大将军。”
    尘埃落定。
    张宏随即起身,郑重其事的向着二王爷行了一个大礼,无比认真道:“小可多谢王爷,大恩不言谢,但来日王爷若有所须,小可万不会推辞。”
    摆了摆手,二王爷并没有就张宏这话再说什么,其实张宏做的好,好便好在他先前始终不曾拿出圣旨,不然既然是抗命不遵二王爷也定然不会轻易出兵的。
    “现在,本王是否可以知道你为何如此迫不及待的动手么?据本王所知,那老狗此次动手并非针对你而乃是针对隆基。”这是二王爷薛崇简今日里最大的一个疑惑,同时也是许多人的疑惑,确实是没有人知道张宏这少年为何在这一件与他并没有关系的事情上做出如此多的举动。
    张宏没有直接回答二王爷的问话,他反而将眼睛望向了大帐之外,显得有些担忧有些迷离,轻声道:“王爷,您是否注意到,楚图已经不在小可身旁有段时日了……”
    原来如此。
    薛崇简再无犹豫,又一次的肯定了这少年的心性为人,都还是以往的那个少年,他并没有因为此时的身份而有任何的变化。
    这一点难道不应该被他所欣赏吗?
    …
    …
    守在二王爷薛崇简驻军大营之外不远的黄四堪堪等到天色已然是伸手不见五指时才等到少爷,这确实是让他如释重负狠狠的松了口气,要知道少爷去见的那个人他并不知道是谁,而那军营在黄四这下人的眼里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丘八,这当然是让黄四时刻提心吊胆担心着少爷是否会遭遇不测。
    不过幸好,在黄四终于等到了他的少爷之后,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也终于发现少爷没有缺胳膊少腿,这就让他彻底安心了下来,他谄笑着,一边心里咒骂着,心想着我家少爷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物又怎会被这些个丘八亡命之徒所伤,一边却也小心的搬下马车上所放的胡凳将少爷扶上马车。
    也许是因为夜深的缘故,对于黄四的这些古怪张宏显然是毫不察觉,此刻的他正是沉浸在他的那些心事之中,在想着接下来的事情,以及刚才与二王爷谈的那些话。
    为何会相信太平公主殿下此次一定不会站在那老狗身边与那老狗联手做出一场惊天动地的事来?那是因为张宏到现在还是在考虑着他所记忆中的历史,在他那些记忆中虽然不存在王公公这个人,可在这时期从发生的所有事件中,张宏却也绝对想不起太平公主殿下有过叛乱,所以这么一来,他便难免的去相信太平公主殿下。
    只不过,这份相信中究竟有几分是真诚的相信倒也只有张宏知道,其实这些对于太平公主殿下的信任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乃是张宏不得不去如此相信,他很清楚若太平公主真的参合到了那老狗的事情中,那无论是他又或是此时羽翼渐丰的平王殿下肯定都没有幸免的可能。所以如此一来,他不相信也得相信,这便直接导致了他的这份信任完全变了质,此刻他的这些信任……其实用祈祷来说更为恰当。
    祈祷太平公主殿下……真的不会参与到那老狗的事情中。
    这些,自然不是二王爷薛崇简所能知道的,张宏在那颠簸的马车中趁着夜色连夜赶回长安城之际,其实也已经是察觉到那位从来不会去赌去搏的二王爷,这一次已经是在赌了。只不过,他将赌注悉数压在了张宏这处。
    究竟是成心如意一举救出楚图与妖妖?又或是因他这些计划而彻底点燃大唐的动乱,最终演变成为连皇帝陛下与平王殿下都不可收拾的局面?
    便连张宏也不说清楚,他唯一知道的,也只是清楚的知道他的这些计划……势在必行。
    退不得。
    …
    …
    尽管这些时日来京城私下的人心惶惶再如何的惊颤人心,可表面上长安城依旧是一派稳定之象,所以说那些禁城宵禁等等情况并没有发生,张宏的马车也异常顺利的由长安城城门处驶了进去,向着王府胡同那处行去。
    二王爷这处的事情已经办妥,在张宏离开那大营之时,二王爷已经连夜点兵要王威率兵动身了;而江南道那些张宏最为须要的东西也送到了京城;这一切基本上都算是彻底准备好了,那剩下的,自然就只剩下了眼下家中的这件事情,并且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在明日晌午之前办妥。
    因为他确定不了洛阳城那处楚图……究竟是否还能坚持下去,所以他只能在明日下午时分便将他的计划全部体现出来,尽快将那些人救出洛阳城。
    回到家中,满院已经归于沉寂,便连议事厅那从不曾熄灭的油灯也一片黑暗,张宏知道在他这些计划真正实施之时,高不危肯定也还须要在外做些什么,所以今夜高不危不在这处也属正常。
    在这一片的黑暗中,张宏唤退了小心翼翼随在身后的黄四,也不管后者是如何的不解,他只是声音轻且不容人置疑的令黄四先去休息。随后,他便这样,独自一人走到阿娘房前,望着一片黑暗,沉默不语。
    他没有直接去敲开阿娘的房门,也没有先去与玉儿商量下,让玉儿一同规劝阿娘,那是因为他知道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在间接的让阿娘知道,让玉儿知道,他答应的成亲之日恐怕又要推迟了,这很残忍,他不能就这么告诉玉儿,尽管他同时也知道那个娇羞善良无比的少女肯定不会介意,也肯定不会有意见。
    满院皆静……张宏便就如此安静且黯伤的站在房前,望着那房内的一片黑暗,他忽然觉得自从他来到这唐朝起,他的眼前就从来没有光明过。
    他只是一个少年,就算两世的人生让他再如何的心智强大,可他终于还只是一个少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
    …
    房门突然打开,即便屋内依旧黑暗一片,可张宏却依然能够清晰看到仅仅披着一身青衣的阿娘缓缓走出。
    阿娘看着她这个让她骄傲无比的儿子,就好像真的因为夜色而看不见先前张宏面上的黯伤,只是如此含着微笑带着泪花,看着少年满是倔强微笑的神情,阿娘伸上,抚上张宏的脸,喃喃道:“宏儿,累吗?”
    张宏笑意渐浓,使劲摇头:“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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