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显谟扔手机制造出来的动静有些大,周若被惊了一下,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他。
    “你怎么了?”贺显谟行为反常到让周若忍不住追问。
    贺显谟:“烦。”
    周若:“……?”
    她没看错的话,刚才一直来电话的不是他母亲么,从前他提起他父母的时候可从来没说过一句不好的话,现在这是怎么了?
    贺显谟并没有具体说这件事情,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一口气灌了小半瓶下去,擦了擦嘴角,问她:“你以前听我聊我父母的时候,是不是都觉得我挺可笑的?”
    “为什么可笑?”周若反问。
    “因为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像个傀儡,毫无思想。”贺显谟自嘲地扯起嘴角,“并且乐在其中。”
    “没有。”虽然不知道贺显谟为什么会忽然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但周若还是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不用觉得我这么说是为了安慰你,我没义务安慰你。”
    贺显谟:“……”
    刚有一瞬间,他还真是这么想的,“你不觉得我可笑么?”
    “你父母要求你走的路,在他们的认知里是最稳妥的一条路,你会听他们的,说明你也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这条路的红利,再者,你父母对你很好,否则你也不会去参考他们的建议不是么。”周若说,“每个人都会做不同的选择,谁都没立场说别人可笑。”
    贺显谟凝着周若的脸,看她说完这番话之后,突然笑了一声。
    “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他这样说。
    周若:“羡慕我什么?”
    贺显谟:“你知道自己要什么。”
    周若笑了:“你觉我知道么?”
    贺显谟:“不知道么?”
    他觉得她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所以才能在每段关系结束的时候都做得那么果断,不想要的就可以不留情面地拒绝,想要的就马上付诸行动去做。
    比如试管这件事儿。
    “我还不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呢。”周若放下叉子,擦了擦嘴巴,“实话说,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的人生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很大的目标,可能是因为从小就什么都不缺了,她反而很少去思考什么梦想和人生,因为她拥有的,本身就是很多人想要的了。
    贺显谟哽了一下,“……是么,那是我以为错了。”
    他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只是羡慕你对生活的态度,想学习一下。”
    周若惹忍俊不禁,“你学我?”
    贺显谟:“……”
    周若很好奇:“你是因为和徐萱若分手,才思考这些问题的?”
    仔细想想,贺显谟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正常的,看起来,分手像是导火索。
    “是因为你。”贺显谟盯着她的眼睛,这次说得很直接。
    然后就轮到了周若说不出话:“……”
    “很意外么。”贺显谟的目光一直都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上瘾,其实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的腿缠在我身上是什么感觉。”
    “你应该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女人,可是后来每一次见你我都会有反应,就像吸了du的人一样。”这是贺显谟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和周若说出自己的心路历程。
    事实上,他也是在那次曾旭给他分析过之后,才认真去复盘过的。
    直到那个时候,贺显谟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周若就有过那种想法了——那是他一直都没意识到的事情。
    周若听了也挺惊讶的,她以为贺显谟一开始是真的挺看不上她的。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贺显谟捏着水瓶,“失控很不好受。”
    失控不好受,所以要强行压制欲望,可欲望本身是不会被压制的,只会一点点累积,到最后彻底爆发的时候,就是质变。
    周若想,贺显谟现在的状态,应该就是质变了。
    她双手交叉在一起,盯着贺显谟看了很久,缓缓开口:“我只是个引子而已。”
    “当初你放弃做运动员,真的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么?”周若犀利地提出这个问题,“你是真心认为做医生比做运动员要稳定么?你享受这种稳定么?”
    “不享受。”这个问题,贺显谟也在之前得到答案了,“你说得对,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只是在合理化父母的这种行为,给自己进行洗脑而已——因为他潜意识里在逃避和他们产生冲突,不愿让他们失望。
    周若其实挺意外贺显谟会这样回答。
    因为惊讶,她看向他的眼神略有变化,在看见他眼底的自嘲和茫然的时候,周若忽然对他生出了几分共情。
    这是她之前从未对贺显谟产生过的情绪——或者说,她对大部分人都没有产生过共情。
    周围的人遇到问题的时候,周若会替他们出主意解决问题,但很少去解决他们的情绪。
    她一直觉得人的情绪是因为问题产生的,问题结束,情绪便会自然消弭。
    她也知道自己太过理智,共情能力不太行,所以,当她对贺显谟产生这种类似于“心疼”的感觉时,被自己狠狠震惊了一把。
    “但已经晚了,我也不可能现在去告诉他们再责怪他们。”贺显谟嘴唇翕动,声音哑得不像话,“就这样吧。”
    他说完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头顶的灯光照下来,周若从侧面看到了他一侧眼梢的湿润。
    她起身走到贺显谟身边坐下来,抽了一张纸巾,抬起手摘下了他的眼镜,去替他擦那滴泪。
    贺显谟猛地睁开了眼睛。
    “想哭就哭吧,反正你的丑态我也看过不少了。”周若无视了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出息。”
    “哭没用。”贺显谟没想哭,他并不是个喜欢眼泪的人。
    “是啊,哭本来就没用。”周若说,“你应该思考一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想过了。”贺显谟说,“我不会再让他们安排我的人生了。”
    周若对于这句话没有表态。
    她虽然没有贺显谟那样的成长经历,但根据她的观察判断,说出这种话的人,一百个人里可能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贺显谟的父母对他是真的很不错,他本质上也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怎么可能说不听就不听呢?
    这种“抗争”,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父母一方被气坏了身体,然后孩子妥协。
    同样的剧本,周若看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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