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楹喜道:“若能如此,自是求之不得。”
    送走了贺砺,孟扶楹回到内堂将事情与周氏一说,周氏恼道:“彤娘还没嫁过去呢,你这当阿爷的就想着借女婿的光了。”
    孟扶楹分辩道:“这是他主动提的,又不是我要求的。难道人家一片好意,我非得推拒,这不是见外吗?”
    周氏扭身在一旁坐下,闷闷不乐。
    孟扶楹顿了顿,走过去劝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咱们彤娘高嫁是事实,我们固然可以清高,事事不要他伸手相助。可旁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他们会想着是我们清高所以特意与女婿保持距离吗?他们只会以为女婿瞧不起岳家,所以才不肯帮扶。到时候风言风语地传到彤娘耳朵里,小两口不得吵架?”
    周氏绷紧的双肩微微垮塌,叹气。
    孟扶楹又道:“再说那贺六郎也是知分寸的,没说要给咱们家讨官送钱,只说要把阿润带出来,这是为咱家的未来着想。反正阿润咱俩是管不好了,若能管好,一早就管好了,也不会等到现在。现在有人愿意替咱们去管,哦,你为着自己那点尊严,为了不落人口舌,拦着不让他去管?是阿润的将来重要,还是咱俩的脸面重要?”
    “行了,在家呆了两个月别的没琢磨尽练嘴皮子了是不是?”周氏嗔怪地横了孟扶楹一眼,话锋一转道:“婚期定在七月初八的话,好多事要赶紧准备起来了。唉,彤娘上次出嫁,她外祖家那边就没赶得上来喝喜酒,这次又赶不上了。”
    孟扶楹宽慰她道:“彤娘这次得嫁佳婿,岳父岳母舅兄便是赶不上来喝喜酒,心里必定也是高兴的。”
    中午吃饭时,禾善来到内堂,对孟扶楹夫妇道:“阿郎,夫人,娘子害羞,说不过来用午饭了。”
    “这孩子,罢了,不来就不来吧,日头也毒,你把饭菜给她送过去。”周氏道。
    打发了禾善,周氏转过头看向一旁闷头扒饭的孟础润,将上午贺砺说的事与他提了提。
    孟础润一听就炸了毛,道:“让我去给他当下人?他做梦!我不去!”
    “你胡说什么?亲事哪是下人?”孟扶楹斥道。
    “亲事不就是侍卫?侍卫还不是下人?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你说的这个下人,还得六品七品官之子才有资格去当的,较真起来,你想当还当不上!”
    “那不正好?爱谁谁!”孟础润继续闷头扒饭。
    孟扶楹还要再说,周氏拦住他道:“算了,他不想去就不去吧,反正彤娘嫁了贺砺,咱们家也算有靠了,他惫懒些就惫懒些。”
    嘴里的饭突然咽不下去了。
    孟扶楹看着孟础润停住的筷子,反应过来,叹了口气,与周氏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开始默不作声地吃饭。
    婚期既定,两边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大婚事宜。
    周氏忙得晕头转向,就在大婚前三天,她的娘家人突然出现在孟府的大门前。
    第68章
    “阿爷, 阿娘,大兄大嫂,二兄二嫂, 妹妹妹夫,你们, 你们怎的来了?”周氏又惊又喜,忙与孟扶楹一道将娘家人迎入正堂。
    “是卫国公特意派人将我们从扬州接到长安,来观礼的。”周氏的阿爷,江都伯周岳秀接过孟扶楹亲自递上的茶杯,含笑道。
    周氏愣怔,“他?何时……”从扬州到长安路程可不近。
    “一个半月前就去接了, 一路上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帖帖,分毫没让我们操心。此番出门,不像探亲, 倒像是出来游玩观光的, 大伙儿一点都没受累。”周老夫人拉着周氏的手, 感慨道:“你有了这样的贵婿,我与你阿爷终于可以放心了。对了, 彤娘呢?阿润呢?”
    周氏如梦方醒,忙一叠声地吩咐丫鬟去叫几个小的来见。
    孟允棠正趴在床上发愁, 愁洞房,还愁亲迎那日的打新郎。
    她上回出嫁,还在绥安侯府,家里的婶婶堂嫂们笑嘻嘻地打了来迎亲的晏辞几下便算过了这一关。如今贺六郎来迎亲, 却又让谁来打呢?
    如今长房二房的婶婶堂嫂堂姐们自是很愿意凑上来替她们家打新郎, 但孟允棠心里不愿意。上次她们打便打了,反正她也不喜欢晏辞, 随便打。可是贺六郎……凭什么让她们长这个脸啊?
    但是不用她们的话,总不见得让阿娘和以薇去打吧?那也不合适。
    想起来就烦。
    “娘子娘子,快起来。”禾善从外头奔进来,一脸喜色道:“外祖家的人来啦!”
    “啊?”孟允棠从床上坐起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问道:“谁来了?”
    “娘子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还有姨娘姨父……哎呀,总之都来了,现在在正堂呢!夫人叫娘子快些过去见客。”
    孟允棠大喜,她虽然从小到大没去过两回外祖家,但是比起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外祖家那边的亲戚对她可是好得多了。而且她们一来,不就有人可以打新郎了么?
    “快,快给我妆扮一下!”孟允棠光着脚飞奔到妆台前,让两个丫鬟帮她梳平整发髻,戴上钗环,主要是要把额上那块疤遮住。
    孟以薇也得了通知,过来找孟允棠和她一道去。
    两人带着丫鬟来到正堂时,看到满满一堂的亲戚,还真如禾善所说,外祖家的人几乎全都来了,个个都笑盈盈的,孟允棠也就抿着笑带着孟以薇一个个见礼。
    被长辈们拉着手狠夸了一通后,孟允棠红着脸和舅舅姨娘家的表姐们坐到了一处。
    很快就到了中午,周氏带着女眷去内堂开席,男人则留在正堂。
    用过午饭后,孟允棠带着表姐妹们去了自己房里。周氏则与周老夫人以及嫂嫂姐妹去了侧厅说话。
    “阿娘,怎未见你们带行李来?我这院子虽小,挤一挤应还能安排得下,总不见得你们大老远来了,还得去住旅店,我这脸往哪儿摆?”周氏道。
    周老夫人还未说话,周氏的大嫂姜氏便在一旁笑道:“大妹你就别操心了,其实我们昨日就到了,在贺大将军安排的宅子了休息了一晚上才来的你这儿。那宅子就在你家后头第二个巷子第一户,宅子里什么都有,家具装饰什么的还是按照咱们扬州人的喜好来的,还有两个扬州厨子呢,我们住得很是舒适,你这女婿真真是用心了。”
    周老夫人道:“正是,我们自然知道你这里也是住得下的,但是彤娘出嫁在即,你本就够忙的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再一住进来,把你累坏了可如何是好?你女婿想得周到的。”
    周氏听说贺砺安排得如此细心妥帖,心下感动,原本心底对他存着的那点芥蒂也就慢慢消散了。
    他对外祖家尚肯如此用心,那必然会对彤娘好的。
    次日,既是七夕又是孟允棠的十九岁生辰,有外祖家的人凑趣,自是好生热闹了一番。
    按规矩大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所以贺砺没来,但他送了礼物来。
    两名体型如小山般的壮汉满头大汗地将一只裹红绸嵌铜钉的檀木箱子抬到前院。
    周氏听闻了,吩咐两个家丁去把箱子抬到内堂来给大家瞧瞧。
    两个家丁去了,回来时却是八名家丁,脸庞涨红脚步颤颤地将那箱子抬到了内堂外。
    “何物啊?如此沉重?”众女眷好奇,催着孟允棠去打开箱子让大家瞧瞧。
    孟允棠在众人的围观下拆开红绸打开箱盖。
    众人往箱子里一看,无不发出“哗”的一声惊叹。
    箱子里站着一只黄金铸成的小羊,长约两尺,高约一尺多些,圆滚滚胖乎乎,身上的绒毛都雕刻得一根根清晰可见。大大的眼睛以两颗浅蓝的瑟瑟石充任,头顶两只短秃可爱的小角,小角中间还顶着一朵金光灿灿的牡丹花,仿佛以此昭告——这是一只小母羊。
    众人惊叹过后,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长辈还矜持些,尤其是那几个表妹,简直是捧腹大笑。
    孟允棠小脸通红——她属羊。
    大舅母看出她羞赧,笑着道:“托彤娘的福,我这辈子还从没看到过如此多的黄金。”
    众人暗暗点头,这倒是实话,就算家里有钱,那也多是铜钱,银锭都是极其稀少的,更别说是黄金了。
    像她们这种出身的黄金首饰自然少不了,但就算是一辈子的黄金首饰合起来,分量怕也就与小羊头上那朵金牡丹相当。
    “快快快,快搬到彤娘房里去吧,放在这儿没的让人眼馋。”孟允棠的姨妈大声笑道。
    周氏遂令人将箱子抬走。
    回到内堂,众人少不得又打趣孟允棠一番。
    因是住在一个坊里头,外祖家众人得以留到傍晚还不曾走,女眷们在院子里头一边乘凉一边笑看着几个小娘子一惊一乍地抓蜘蛛。
    这是七夕风俗,每个小娘子都要抓一只蜘蛛,将它放到某个地方,或瓜果盘子里,或首饰盒子里,明日来看,谁的蜘蛛结的网最大最圆,谁将来的前程便最好。
    孟允棠的二舅妈说:“明日看彤娘得的网是不是最大最圆的,若不是,来年便不必再抓蜘蛛了,根本不准。”
    周氏笑道:“得了吧,她每年抓的蜘蛛结的网都是最破的。”
    众人大笑。
    二舅妈问:“这却是为何呢?”
    周氏边笑边道:“她胆小啊,专捡那芝麻大的蜘蛛抓,能结好网不就怪了吗?”
    众人闻言又是乐个不住。
    转眼月上中天,外祖家的人都回后巷的宅子里去了。周氏晚上陪孟允棠一起睡,要交代她一些私密的话。
    有些事上回成亲就已经交代过了,不过那时候周氏的侧重点是放在如何与公婆小姑妯娌和谐相处上。而贺家没有长辈管着,贺六又纵她,想起上回她在太后面前闯的祸周氏还心有余悸,少不得要多叮嘱她几句小心行事,低调做人,妻贤夫少祸之类的。
    孟允棠一一应了,想问她关于洞房的事,犹豫半晌还是没问。人就是这般奇怪,和父母关系再亲密,有些事情也不好意思和父母说,只能和朋友说。
    可惜林宛燕嫁做人妇,不方便出来过夜。
    次日上午还挺悠闲的,至少孟允棠很悠闲,因为要到黄昏时新郎官才会来接新娘子回去。
    吃过午饭后就要开始忙了,沐浴,绞脸,梳妆,换嫁衣,说起来事情不多,但光是盘发这一项可能就得忙上一个时辰。
    长安百姓最喜热闹,卫国公贺砺又是今年长安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人物,众人早就辗转打听到了他的亲迎之日,眼瞧着夕阳西下,百姓们一窝蜂地聚在崇仁坊到长兴坊的道路两旁,等着看热闹。
    贺砺带着亲迎队伍从卫国公府的乌头门内一出来,围观百姓就沸腾了。
    原因无他,他今日没穿爵弁,而是像普通百姓家的儿郎一般,穿了一身由红纱单衣,白内裙与乌头靴组成的绛公服做婚服。
    这样的卫国公无疑让人一下子觉得亲切了许多。
    更亲切的还在后头。
    迎亲的队伍中有一辆装了满满八筐铜钱的骡车,众人正好奇,为何去迎亲还要带着许多铜钱,便见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厮爬上骡车,其中一人向着围观百姓大声道:“我家阿郎今日大喜,有劳各位前来观礼,府中地方有限坐不下,这些铜钱权当请各位喝喜酒了,还请大伙儿多说两句吉祥话。说得越好声音越大钱越多!”说罢抓起一大把铜钱,就向道旁的百姓撒去,另一名小厮朝另一侧撒。
    百姓们见念两句好话便有大把的铜钱可捡,谁不肯说?一时间街道上全都是恭贺新婚之语。
    读书多的念:“凤凰于飞,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亦或“金屋笙歌偕跨凤,洞房花烛喜乘龙。”云云。
    没读过书抑或读书少的则直接大喊“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两名小厮说话算话,谁喊得大声念得好听,便将大把的铜钱往那人头上洒。
    远处的看到这边骚动,不明所以,近了才听到有人说祝福的话,有人洒铜钱,自然以为是要说祝福新婚的话才能有铜钱,于是都跟着说,一时间热闹非凡。
    人群后头,秦思莞戴着帷帽站在墙角,遥遥看着贺砺。
    他在笑。
    他五官生得桀骜冷峭,这般微笑也不显亲和,但他确实在笑,不是冷笑不是讽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只要恭喜他与孟允棠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便是陌生人,他也肯对他笑。
    秦思莞握紧双拳,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知道皮肉的伤早就长好了,还在生疼的是她内心的伤。
    他真的就这般喜欢那孟允棠么?那如果得到又失去,应该会伤心到发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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