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晏氏母子后,孟允棠一回到内堂就拖着周氏的手臂焦急问道:“阿娘,晏辞放妻书都写了,晏夫人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
    周氏愁眉深锁:“此事确实是咱们家没按规矩来,若是晏家不肯罢休,非要闹起来,结局如何不说,于你的名声定然有害。”
    “那怎么办?我不要再回晏家了。”孟允棠泫然欲泣。
    周氏安抚地搂着她在坐床上坐下,思虑着道:“先别慌,让我想想。此事有些蹊跷,若说晏家对你与晏辞私下和离不满,当初就该闹起来,既然当初没闹,证明晏夫人是默许你们和离的。总不见得你救了晏辞一回,晏夫人就又想要你做她儿媳了?若说是为了报答你对晏辞的救命之恩,方才观晏夫人神色,却也不似那般殷切热忱……你稳着些,待你阿爷回来,我与他说明此事,让他先出去打听着,不管怎样,总得先弄明白晏家态度有此转变的真实缘由。”
    孟允棠悒悒不乐地出了内堂回到自己房中,没一会儿,禾善从外头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晏家大郎让身边小厮给咱们家的小奴传话,说今日下午在平康坊青云苑有胡旋舞和拓枝舞表演,问娘子想不想看,若是想看,他可以带娘子去看。”
    孟允棠一惊,去平康坊看歌舞表演?女子也能去吗?
    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去见一见晏辞。与其让阿爷阿娘四处打听,还不如她直接问晏辞,也许能找到解决此事的办法。
    “我去。”她道。
    “那婢子去叫小奴回复晏府的小厮一声。”
    禾善出去后,穗安端着茶进来,在孟允棠身边的樱花兰草锦垫上跪坐下来,轻声道:“娘子要去平康坊?若是被夫人知道了……”
    “不能叫阿娘知道,待会儿只说我下午要去东市买鹦鹉。”孟允棠道。若是能从晏辞那里得到确切消息,再告诉阿娘无妨,提前说是万万不能的。
    “穗安,你去把我以前的胡服翻出来,看看还能不能穿。”她吩咐穗安。
    穗安便去翻了她的胡服出来,那还是孟允棠未嫁人时出去胡玩穿的,如今再上身,长短胖瘦居然相差不大,只除了一处。
    穗安俏脸微红,一边帮孟允棠整理衣襟一边轻声道:“就胸这边有些紧了,好在是翻领,不会显得难看。外头有些娘子为了突出胸部丰满,还有特意穿胸部收紧的胡服的。”
    孟允棠低头看了看,见翻领都被撑得微微张开了,脸红到耳根,摇头道:“还是不穿了,怪羞人的。”
    遂作罢。
    不多时,禾善回转,转告晏辞托小厮带的话:“娘子,晏府的小奴说,晏大郎君未时初在平康坊南门右边的巷子里等你。”
    “知道了。”孟允棠用过饭,就去找周氏,说要去东市买一只鹦鹉回来与彩衣作伴。
    周氏原本就担心她因上午的事胡思乱想,如今见她还有心情去逛东市买鹦鹉,自是忙不迭地答应。
    孟允棠骑着马,带着小奴脱兔和穗安禾善出了长兴坊,进了平康坊南门,她吩咐脱兔先去右边巷子里看看可有人。
    脱兔去一看,晏辞就带着小厮与他一道回来了。
    孟允棠今天戴了帷帽,晏辞策马跑近后,歪着身子探过脸来看她,笑问道:“怎么戴上帷帽了?是听说要去青云苑胆怯了?无妨的。青云苑并不排斥女郎进去,只消你不是去捉拿正在寻欢作乐的夫婿的。”
    孟允棠:“……”
    “你果然是平康坊的常客呀,刚养好伤便迫不及待地来故地重游了。”她道。
    晏辞听出她话语中的鄙薄之意,忙道:“你别误会,是你说想来看歌舞,我今日才来的,若你不来,我便也不来了。我以前是爱与朋友来平康坊悠游,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与朋友玩乐一番,看看歌舞而已。”
    大多数时候是看歌舞,那还有少数时候是在做什么,也就不需详说了。
    孟允棠心中不喜,但想着要问他和离之事,便强自按捺住,道:“那青云苑在何处?我们赶紧过去吧。”
    晏辞遂在前头领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座乌头门前,进去之后,是个停满车马的阔大外院。
    院中有穿青衣的小奴,一见晏辞,点头哈腰地迎上来道:“晏大郎君来啦,可是好久不曾见你了,院里的小娘子们一日问三遍,都快望眼欲穿了。”
    晏辞羞恼,一脚踹过去道:“胡说什么?身边这位可是我夫人。”
    小奴揉着被踹疼的屁股,一边扇自己的嘴一边赔笑道:“小奴该死,胡言乱语,夫人莫当真,晏大郎君每回来都只是吃酒而已,从不留宿的。”
    晏辞将自己的马和孟允棠骑来的马都交给小奴牵到马厩去,一边带着孟允棠往正院大门处走一边尴尬地没话找话:“我瞧你骑的那匹马臀上有个贺字,该不是贺砺送你的吧?”
    孟允棠道:“是他送我的。”
    “要他的臭马作甚?过两天我送你一匹更好的。”晏辞想到贺砺便生气。
    孟允棠凉凉道:“你送的也未必就香。”
    晏辞一噎,觉着自己邀她来青云苑看歌舞之举属实有些欠考虑。
    正院挂着彩旗和大红灯笼的门楼下,立着十几个身形彪悍的护院,并七八个容貌清秀的小奴,护院看门守院,不许闲杂人等乱闯生事。小奴则是专门给客人引路的。
    晏辞是常客,又带着孟允棠,怕小奴多嘴,便不要小奴领路,自己带着孟允棠往里走。
    进了院门,孟允棠好奇地打量着这烟花之地,发现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这青云苑中花木十分葱茏,花影树荫下隐隐露出精致的房檐屋角,不时有丝竹之声传来。
    晏辞为了澄清自己,向她介绍道:“在青云苑,有牌面的娘子才有自己的小院儿,接客都是在自己的小院中,你看,这两边都是。这些小院我从来不去的,我都是去后头的青云楼吃酒看歌舞。”
    孟允棠才不信呢,不过想着总是要和离的,他去不去的都和她没关系,就没吭声。
    青云苑中院落重重,孟允棠走了好久还没到青云楼,道旁的景色倒益发别致优雅起来。
    她忍不住问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晏辞道:“这里是院中当红的娘子们住的院子,她们的入幕之宾一般都是非富即贵,要求自然高些。所以这些娘子的院子彼此之间隔得都远,院子周围的花木品相也更好些。”
    正说着呢,不远处掩映在花木之间的院门内就走出一个人来。
    孟允棠目光不经意地一扫,脚步便是一顿。
    便是隔着轻纱她也认得出来,从花娘院中出来的那人,正是贺临锋。
    第35章
    孟允棠看到他之后, 着意看了看他的身后。
    他身后没人,只他一个人从那院中出来了。
    孟允棠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
    说有事才来平康坊,他一个人来找花娘能有什么事?怪不得当初约法三章时他就是不同意不来平康坊, 果然就像姜姐姐说的那样,他们男子, 不论贫富贵贱,只要能来的,都好这口!
    她也是傻,还跟他说什么他睡了平康坊的娘子就不许再跟她提婚约之事,他睡不睡的,她又怎会知道?男人又没有元红可验!就如今日, 若不是机缘巧合她答应了晏辞要来看胡旋舞,又怎知他大白天的就一个人来平康坊找花娘了?
    在男女之事上,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干净的!
    孟允棠气得眼泪汪汪, 仗着戴着帷帽旁人看不见, 转身就走。
    晏辞本来正与贺砺互瞪, 见孟允棠走了,忙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孟允棠脚下生风, 一边走一边抬袖子狠狠地擦了下眼睛,手刚放下来, 就被人从后头一把拽住手臂给扯了过去,同时帷帽也叫人掀开了。
    贺砺见果然是孟允棠,还没来得及动气,就看到她眼皮红红的, 眸中水光盈盈, 仿佛刚哭过的模样。
    “姓贺的,你别太过分, 把手给我松开!”见他上来就抓握孟允棠的胳膊,晏辞大怒,上去就推搡贺砺的肩。
    贺砺比他还愤怒,松开孟允棠一把揪住晏辞的衣襟就要揍他。
    “你做什么?放开……”孟允棠记着要问晏辞和离的事呢,可不能让贺砺把人打坏了,就抓住他的胳膊试图阻止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晏辞一拳头招呼到贺砺脸上。
    孟允棠:“……”
    这下天皇老子来都没用了。
    孟允棠被穗安与禾善拉到一旁,看着贺砺与晏辞拳脚相加地打在一处。
    晏辞一直觉着上次没打过贺砺是被他偷袭所致,这次又当着孟允棠的面,绝不能下了面子。可真打起来才发现,贺砺这狗日的出手招式真是又阴又狠,力气还特别大,被他一拳招呼到脸上,就跟被锤子砸了似的,锤两下脑子就疼木了。
    贺砺像掼死狗一样将他掼在道旁,整了下衣襟,转过身就朝孟允棠走去,用没有沾血的左手握着她的腕子就要带她走。
    “我不跟你走!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孟允棠挣扎。
    贺砺愕然,凝眉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别用你碰过别的女人的脏手碰我!”孟允棠态度坚决一径挣扎,她那腕子柔雪玉嫩的,在他掌中两下一辗转便红了一大片。
    贺砺稍一思忖,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解释,生拉硬拽着她走。
    孟允棠又生气又委屈,挣扎不过,抬起胳膊一口咬在他虎口上。
    贺砺停下来看着她。
    “娘子……”穗安和禾善两个丫头见事态发展成这样,都有点害怕。
    孟允棠松了口,垂眸一看,他虎口处一圈滚圆的牙印,有几处甚至渗出了血,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心里乱糟糟的,就很想哭,她也没忍着,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看着被她咬出血的贺砺控诉道:“是你先拽我的!呜呜……”
    咬了他一口,她自己反倒哭上了。
    贺砺也是无可奈何,放开她的腕子俯身将她抱起就走。
    “贺大将军,你要将我家娘子带去哪里?”两个丫鬟着急忙慌地追着他。
    贺砺道:“再叫大声些,把人都招来看你家娘子。”
    两个丫鬟惊住,忙掩了嘴不敢再叫,跟着他往他方才出来的那个院子走去。
    孟允棠眼泪汪汪地从他胳膊上回头往他身后看,晏辞好似又晕了,小奴阿驴守着他,附近也没人可以求助,一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模样。
    贺砺抱着她进了那座掩映在花木中清幽雅致的院落,院中坐着几个丫鬟,见他去而复返,忙站了起来,探头探脑看他怀里抱着的人。
    贺砺冷声道:“滚!”
    几个丫鬟一惊,知道不是自己该看的,忙转身就近躲入厢房中。
    正房那边房门紧闭,贺砺径直将她抱到卧房那边支起的窗户下,将人放下,扭过她的小脑袋让她往房里看。
    房里窗下是坐榻,过去是一座屏风,屏风上和地上或搭或落着男女的衣衫。
    屏风后面是榻,榻上粉金色的床帐颤得厉害,床板遭受不住般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停,男人的粗喘和着女子娇媚的吟哦声一阵阵地从屏风后面传过来。
    孟允棠眼泪还挂在颊上,睁着一双湿濡莹润的眼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里。
    贺砺将她拽走,一路拽到院外,往人迹罕至的角落幽深处走,在一片如屏障般的蔷薇花丛后停了下来。
    孟允棠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看他。
    贺砺回身对跟屁虫一般的两个丫鬟道:“走远些。”
    穗安与禾善不放心地一边回头看孟允棠,一边慢吞吞地走到蔷薇花丛外头,帮两人望风。
    贺砺垂眸看着孟允棠,开口道:“现在又怎么说?你该不会认为我贺砺气量大到,允许别的男人与我同睡一个女人吧?”
    孟允棠绞着手指,侧过脸看向一旁。
    “说话。”贺砺伸手捏着她的两颊抬起她的脸来。
    孟允棠被他捏得嘴巴嘟起,弱弱地分辩道:“你一个人从这院中出来,任谁看到都会误会的……”
    “误会你就不能问清楚再发作?上来就嫌我脏,还咬我一口?我那么脏你倒是下得去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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