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知道这次是真的被自己的亲姐姐给坑害了,六神无主之下,听女儿还在一旁□□,忍不住心烦斥道:“好啦,人都走光了,你还做戏给谁看?”
    段仪婧被两个丫鬟搀着,痛得涕汗俱下,哭着道:“阿娘,我没装,这回,是真的肚子痛。”
    段夫人定睛一瞧,血都淌到她绣鞋上了,顿时大惊失色,忙唤人来将段仪婧抬回房里,禀过了张老夫人后,令人执汝昌侯府的帖子去太医署请医师。
    崔氏刚走到二门处,见张伯兴黑着脸往后院来,忙迎上去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贺砺呢?”
    张伯兴劈手就扇了她一巴掌,骂道:“你还有脸问?你办得好事!”
    崔氏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又委屈又愤怒,道:“旁人也就罢了,我为何要这么做,你还不知道吗?”
    张伯兴道:“我知道又怎样?你要么好好做,要么不要做,做成现在这样,还不如不做,蠢货!”
    “你骂我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崔氏扑上去捶打张伯兴,被赶来的张秀峰拉开。
    汝昌侯府后院乱做一团,当然这些周氏和孟允棠此时是全然不知的,她们的独驾小马车已经驶进崇仁坊了。
    崇仁坊里有很多旅舍,进京赶考的学子,各地来京办事的官员和行商的商人都爱住在崇仁坊,离皇城和东市都很近,便于行事。所以崇仁坊也就多了许多酒楼与茶馆,还有青楼。
    今日一家人本来是出门赴宴的,周氏临走时吩咐府里厨房不用准备他们四人的午饭,回家去也没饭吃,所以母女俩一合计,就上崇仁坊的醉仙楼吃水盆羊肉来了。
    马车行驶到崇仁坊西街上,周氏掀开车窗帘往外头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
    孟允棠凑过去一看,目之所及是一间小小店铺,名曰‘香糯坊’,便道:“这不是咱们家的糕点铺子么?阿娘因何叹气?”
    周氏道:“当初你祖父去世后,你爹被你大伯父哄着用安仁坊的香烛铺与宜平坊的粮油铺子换了这间糕点铺,说是地段好生意好做。你爹也不想想,真有这么好,你大伯凭什么让给他啊,早就自己留着了。这么小的铺子,想做别的地方也不够,算是砸手里了。”
    孟允棠道:“这地段是不错啊,附近酒楼茶馆也多,这都是要吃到糕点的地方,为什么我们的铺子生意不好呢?”
    周氏将她那边的车窗帘一掀,孟允棠扭头一看,眼睛瞪得滚圆。
    杏花春雨楼,铺面是香糯坊的三倍大,门面装点古色古香,灯笼都是各式糕点的形状。
    “瞧见了没,杏花春雨楼,百年老店,本店在杭州,这是分店,三年前才开的。你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糕,珍珠翡翠圆和夏天吃的荷叶酥山,都是他家的。”周氏道。
    孟允棠:“……”
    周氏放下车窗帘,道:“我想着,不如就把这家铺子盘出去算了,放着也是浪费。”
    “别别阿娘,要不……你把它交给我打理吧,我还没打理过铺子呢,反正它小小的一间,打理起来也不费事。”孟允棠道。
    周氏好奇地瞧她,问:“怎么突然想起要打理铺子了?”
    孟允棠讪笑道:“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吗?”又晃她的胳膊撒娇:“好不好嘛?”
    周氏无奈道:“行行行,反正现在也不赚钱,就给你玩玩好了。”
    “谢谢阿娘!”孟允棠一把抱住周氏。
    周氏拍了拍她嫩嘟嘟的脸颊,想起方才在汝昌侯府后花园发生的事,对孟允棠道:“彤儿,方才在张家发生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阿娘活这么大,也没听说过什么和离之人会冲撞气运之事,都是她们胡诌的。”
    “我知道,”孟允棠道,“她们就是找茬而已。只有自己心中有鬼或是生活不如意之人,才会闲着没事去找别人的茬,我才不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呢!”
    周氏点点头:“你说得很对。”心大有心大的好处,像以薇,就没有她阿姐这般心胸阔达。
    母女俩在崇仁坊吃过午饭,下午又去东市逛了逛,快傍晚时才回了家。
    天黑之后,崇仁坊的东西街各家店铺都亮起彩灯,青楼中歌姬浅吟低唱,丝竹之声靡靡,热闹非常。
    其中一家二楼的雅间里,孟础清孟础明正殷勤地巴结着当今户部尚书的外孙齐九郎。
    酒酣耳热之际,孟础清一边给齐九郎斟酒一边道:“齐兄,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让你外公或是舅舅给我们哥俩弄个差事做做啊?就咱们这关系,若是我们哥俩得了差事,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齐九郎一手搂着一名粉头,满不在乎道:“诶?这话说的。你们的祖母,不是汝昌侯的姑姑么?现在汝昌侯府攀上了卫国公这棵大树,你们哥俩想做官,还用得着来找我?”
    孟础清提起这事就闹心,道:“别提了,汝昌侯府在卫国公面前就是个纸糊的,根本不管用,一点面子都没有。”
    齐九郎听他这话,似是有八卦可听,一时来了精神,问:“此话怎讲?”
    孟础清和孟础明两兄弟七嘴八舌地将今日在汝昌侯府发生的事情给齐九郎说了一遍。
    齐九郎听完,将揽在粉头腰上的手收回来,问:“那先前嫁给晏辞又和离的那位孟娘子,是你们孟家几房的?”
    孟础明道:“就是今日被赶走的这个三房的啊,我三叔家的,堂妹。”
    齐九郎一拍大腿,想说话,忽又想起接下来的话不便让这些粉头旁听,便吩咐她们出去。
    粉头都退下后,齐九郎道:“你们二位有这样一位堂妹在,还在四处托人求差事,岂不是坐在金山上哭穷?”
    孟础清与孟础明面面相觑,凑上前急切道:“齐兄此话何意,还请明示。”
    “这还要怎么明示?昨日在曲江池畔,贺砺为了你们这位堂妹,与晏辞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把人都踹进了曲江池,你们没听说吗?”齐九郎手指头点着几案道。
    孟础清与孟础明还真没听说,一时间都惊讶得不行。
    齐九郎道:“你们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有了昨日这遭,再结合今日你们说的贺砺为了你们三叔一家被张家薄待不惜与张家翻脸之事,你们这位与晏辞和离的堂妹,就是金山啊!”
    孟础清受了点拨,点头道:“这样说起来,是没错了,这贺六郎在贺家出事之前,与我三叔家的堂妹是有过一段口头上的婚约的。只是贺家出事的时候,贺六郎十四岁,我那堂妹才十一岁,八年过去,我那堂妹嫁过人又和离,我们实在想不到这两人的缘分还能再续上。”
    孟础明道:“苗头已经很明显了,今日在汝昌侯府,贺砺也只对三叔假以辞色,对我们阿爷都爱搭不理的。”
    “只是,三叔家与贺砺的家世本就天差地别,七堂妹又嫁过人,这样的身份,恐怕很难给贺砺当正室啊。”孟础清纠结道。
    “便当不成正室,当个侧室,只要她在贺砺面前得宠,你们哥俩的好处,那也是源源不断的。”齐九郎道。
    “不不不,那指定不成。”孟础清在齐九郎疑惑的目光中道,“你是不知,我那三叔虽是没什么本事,但他疼爱女儿那是全家族都知道的事。当年我那堂妹与晏辞的婚事,要不是我祖父祖母用孝道压着,他还要反对呢。他是绝不可能让七堂妹去给贺砺做妾的。虽说如今我祖母还健在,但做祖母的总不能强迫儿子把孙女送给权贵去做妾,那样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孟础明在一旁补充道:“而且现在贺六郎也没露出想要纳七堂妹做妾的意思。”
    齐九郎叹气道:“我说你们哥俩的脑子怎么就不会拐弯呢?要是他们你情我愿的,还有你们什么事?要的就是现在这情况,一方想要,一方不给,才有你们兄弟表现的机会嘛!贺砺定然也知晓,他想纳你们堂妹做妾是有难度的,虽然他贵为卫国公,若你们三叔执意反对,他也没有强纳的道理。若是你们哥俩能让他得偿所愿,还怕他没有好处给你们?”
    孟础清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生米做成熟饭?”
    齐九郎凑过头去道:“对,只要你们能让你们那个堂妹在卫国公府过上一夜,再将此事宣扬得满城皆知,到时候只怕你们那个三叔,就得求着贺砺纳你们堂妹为妾了。”
    “可是这样的话,就会得罪三叔一家了。”孟础明望着他兄长孟础清道。
    “诶?你怎么分不清主次轻重呢?得罪你三叔一家有什么要紧,这件事,只要贺砺领你们的情,你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齐九郎端起酒杯道。
    孟础清思虑着缓缓点头:“齐兄说得没错,我现在反而担心贺砺他不领情。要是这样,那可是双方都得罪,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别人把你喜欢的女子送到你床上,你睡她的后果最差无非是纳她为妾,换你你不睡?”齐九郎问孟础清。
    孟础清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举杯与齐九郎相碰,道:“说得有理,都是男人嘛,谁还不清楚谁了?此计可行,若成功,改日必重谢齐兄。”
    齐九郎道:“好说,好说,只要你们兄弟攀上了贺砺这棵大树后,别忘了我们今日的交情就行。”
    三人重新叫粉头进来陪着,继续推杯换盏不提。
    第20章
    三月初五, 圣人视朝。
    上朝没一会儿,在太子左监门率府任副率的闵安侯晏阅便当朝上折,状告卫国公贺砺无故殴打其长子晏辞致其重伤。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似是不明白这个流放了八年刚回到长安的表弟为何这般能惹事。当街射伤姜玉昆的风波过去了才没几天呢。
    “卫国公,怎么回事?”他面色沉稳, 语气呈现出一种不偏不倚的平静。
    贺砺出列,向皇帝拱手道:“回圣上,是晏辞先对臣出言不敬,臣才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他也不是没还手,伤重,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没想到这般小打小闹也值得晏副率特意捅到圣上面前来, 太子左监门率府的差事这般清闲的吗?”
    “贺大将军,请你不要混淆视听,明明是你欺人在先……”
    “晏副率, 你光凭令郎片面之词便在朝上对本官疾言厉色咄咄逼人,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令郎挨打的原因,我想诸位也不难理解了吧?”不等晏阅将话说完, 贺砺便态度傲慢地打断了他,转而向皇帝道:“还请圣上明鉴。”
    晏阅被他这番说辞堵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气得面庞紫涨。
    宰相秦衍出列道:“圣上,卫国公身为太后的侄儿,圣上的表弟,身份非同一般, 行事也当为太后与圣上考虑才是。即便真是晏世子言语冲撞在先, 稍加教训也就是了,将人打成重伤, 难免有暴戾恣睢仗势欺人之嫌。圣上若不加以惩戒以儆效尤,只怕上行下效,民间将起不正之风。”
    贺砺讽刺道:“秦相公真是公正廉明,若晏副率不是你的姻亲,就更无可指摘了。”
    秦衍充耳不闻,脸皮都没红一下。
    皇帝略一思忖,习惯性地将脸偏向左边,问道:“鱼卿,此事你怎么看?”
    秦衍皱出三道褶的眼皮一跳。
    时任骠骑大将军,统神策军兼知内侍省事的大宦官鱼俊义躬身道:“年轻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有之事,今日打闹,说不得明日又握手言和了,若是太上纲上线,反倒容易伤了两家和气。以老奴之见,圣人不妨派个直长去给晏副率家的郎君瞧瞧伤。至于贺大将军,便罚他禁足三日以自省。圣人以为如何?”
    皇帝点头:“就这么办吧。”
    散了朝,大臣们三两成群窃窃私语地走出太极殿。
    贺砺刚走出去一段路,内侍鱼有淼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他领去了大明宫那边。
    朝臣们见了,少不得互换眼色暗自度量。
    太和殿,贺砺进殿向太后行礼。
    太后屏退左右,缓缓搁下茶杯,抬眸打量着眼前高大挺拔的青年,也不赐座,绷着脸问:“今日在朝上,若是鱼俊义不替你说话,你打算如何收场?”
    贺砺道:“事关东宫,我不过是借此事稍加试探罢了,姑母无需动怒。”
    “你果然是冲着东宫去的。我有没有告诫过你,在你根基未稳之前,要小心行事。你如此冒进,必招祸端!”太后气怒道,“封你为检校右威卫大将军的圣旨已下了数日,你为何还不去右威卫上任?你给我明日就去右威卫上任,别闲着没事到处惹是生非!”
    贺砺拱手道:“姑母,圣上罚我禁足三日。”
    太后一噎,道:“那就禁足期满再去,一日都不许耽搁!”
    “是。”
    “退下吧。”
    贺砺正要走,太后忽又想起一事,叫住他道:“你站住。”
    贺砺回过身来。
    太后眯着眼看他,道:“险些叫你糊弄过去。听说此事的起因是那个与晏辞和离的孟家女?你与晏辞争此女?”
    “李铎说的?”
    “你别管是谁说的,只说是不是?”
    贺砺道:“姑母方才也说了,晏辞已与孟家女和离,他又岂会与我争她?遇见孟家女纯属偶然,此事起因正如我在朝上所言,是晏辞对我出言不敬。”
    太后观察着他的表情,正经严肃,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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