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情,她虽然是楚派之人,平日里也看不惯赵太后的行为,可非但没有欢心,反而十足的忧心。
    芈夫人找到了楚国大行人道:“兄长,你可听说了,华阳太后替成蟜出头的事情?”
    “怎么能没有听说?”楚国大行人道:“这个成蟜也真是能个儿,竟然把华阳老太太给哄得如此服服贴贴,谁不知华阳太后油盐不进,难缠的厉害。”
    芈夫人哭诉道:“兄长,你可得想想法子!你可不知,那个成蟜何止是把华阳太后哄得服服帖帖,他分明是来辅助与我的,如今倒是好了,直接骑到我头上来,昨儿个夜里头,成蟜便是在路寝宫过的夜,与王上厮混了一宿了!我嫁到秦国来七年,何时去过路寝了?!现如今又有老太太给他撑腰,这个成蟜,还不翻出天去了!?”
    楚国大行人本就在气头上,这不是巧了么,事情赶事情,有人来通传,说是秦王管他讨人,想要将成蟜要过来充入秦廷,往后里便留在秦国入仕做官。
    这下子好了,芈夫人大哭不止:“兄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这个成蟜,分明是专程来克我的!你从楚国非但没有带来帮助我的娘家人,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他若是留在秦国,还不见天的爬到我的头上拉屎拉尿!?”
    “好了别哭了!”楚国大行人也没想到会演变至此,阴测测的道:“如今成蟜还未充入秦廷,不必惊慌,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楚国的人,而我是楚国的大行人,我亲自去敲打与他!”
    楚国大行人风风火火的从芈夫人那处离开,便准备出宫往别馆而去,真是巧了,他还未出宫,便遇到了成蟜。
    成蟜带着幼弟胡亥正在湖边玩耍,虽然天气寒冷,湖面凋零没有甚么景致可看,但胡亥孩子心性,顽的十足欢心。
    成蟜冷得直打哆嗦,将自己的双手缩进袖袍之中,或许是因着昨夜的疯狂,体力有些不支,靠在湖边的树干上,看着弟弟顽耍。
    “哥哥!你看吖!小鸟……还有鱼鱼!鱼鱼……”
    成蟜见他顽的欢心,笑道:“别跑,小心摔了。”
    “啊吖!”小胡亥惊呼一声,猛地撞到了甚么。
    成蟜连忙跑过去,便看到小胡亥撞到了楚国大行人,大行人脸色相当难看,狠狠瞪着小包子一般的胡亥。
    成蟜连忙将胡亥抱过来,道:“大行人。”
    “哼!”楚国大行人冷嗤:“你还知晓我是大行人?”
    成蟜觉得他的语气不对劲儿,恐怕是来找茬儿的,便对胡亥道:“亥儿乖,自己去顽好不好?”
    “嗯……”小胡亥有些迟疑,但还是乖巧的点点头,转身往远处走。
    成蟜支开了小胡亥,这才道:“大行人,何出此言呢?”
    楚国大行人道:“成蟜!你别以为自己扒上了秦主,便可以怎么样!”
    成蟜一笑,道:“看来是大行人听说了一些风声,蟜正要去禀告大行人,再过两日,蟜恐怕再不是楚廷之人,大行人如此看不上蟜,如此甚好,咱们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楚国大行人面色铁青,咬着后槽牙道:“成蟜,你是觉着自己翅膀硬了?别忘了,是谁带你来秦国的,若不是我,你一个落魄的若敖成氏,能巴的上秦主么!?如今你却要跑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成蟜见他脸色狰狞,戒备的后退了两步,道:“大行人,若是有甚么不满,或者异议,大可以去向秦主说明,蟜还有事儿,便先告退了。”
    说罢,立刻匆匆转身。
    “成蟜!”楚国大行人大吼一声,猛地伸出手去。
    “嗬!”成蟜的脖颈被钳住,一把拽了回去,吐息困难,艰难的闷哼了一声。
    楚国大行人赤红着眼睛,死死扣住成蟜的脖颈,压低嗓音,却是在嘶吼:“别忘了是谁带你来秦国的,如今你能个儿了,想要撇清干系,还如此的不服管教,真是好啊,真真儿好啊!”
    楚国大行人气得失去了理智,看了一眼成蟜身后的湖水,眼神更是阴沉狠戾,狰狞的笑道:“你既然不服管教,留之无用……”
    咕咚——
    大行人使劲往前一推,成蟜的身子后仰,一声水响,直接被推入湖水之中。
    成蟜被掐的本就缺氧,吐息不顺畅,他猛地栽入水中,腊月寒冷的湖水瞬间将他包裹,成蟜的脑海嗡的一声,立时想起了自己坠入雍城护城河的场面。
    溺水的痛苦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成蟜想要自救,但四肢很沉很酸,仿佛灌了铅一般,不停的朝着湖心沉去。
    小胡亥跑远了一些,但并没有离开,小小的身子躲在远处的草丛中,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甚么,但是觉得眼前这个叔叔很凶很凶,十足的怕人。
    小胡亥想了想,还是转身跑开,往路寝宫的方向颠颠的跑去。
    嬴政回到路寝宫,寺人又从政事堂送来了许多文书,嬴政展袖坐下来,刚想要批看简牍文书。
    哒哒哒——
    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大喊着:“苏苏!苏苏!亥儿要见苏苏!”
    “小君子!小君子!”寺人阻拦着:“您不能这般大声呼喊,会冲撞了王上的!”
    “何事?”嬴政朗声道:“叫进来。”
    小胡亥连忙跑进来,焦急的一蹦一跳:“苏苏!苏苏!有个很凶的苏苏,他去找哥哥!吵架——好凶!”
    小胡亥年纪太小,说的语无伦次,嬴政微微蹙眉:“甚么很凶的叔叔?”
    小胡亥懵懂的咬着手指:“哥哥叫他大神马人。”
    “大行人?”嬴政问道。
    “嗯嗯!”小胡亥使劲点头。
    嬴政沉下脸面,再次放下手头的文书,道:“走,去看看。”
    哗啦——!!
    成蟜坠入水中,扬起一片剧烈的水花。
    公子琮与公子文治从政事堂的方向走来,正巧看到楚国大行人行色匆匆的迎面而来,公子琮与他打招呼,楚国大行人仿佛没看到一般,游魂似的离开。
    公子文治奇怪道:“甚么东西,不过是把妹妹嫁到了秦国来,这么大谱子?”
    “好了。”公子琮道:“消消气,无妨。”
    “诶?”公子文治看向湖水正中:“我怎么听到一些动静?哥你看!那是不是有人啊!坏了,哥!有人掉下去了!”
    公子琮沉声道:“治儿在这里等我。”
    说罢,快速将自己繁琐的外袍与头冠退下,扑通一声跳下寒冷的湖水之中。
    嬴政和小胡亥走过来,便听到公子文治的大嗓门。
    “哥哥!哥哥!呜呜呜——”小胡亥一眼便认出了成蟜,焦急的大哭出来。
    嬴政心头咯噔一声,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七年前的腊祭之日,幼弟成蟜坠入水中的画面,同样是如此寒冷的日子。
    “蟜儿!”嬴政猛地冲向湖水。
    “王上!王上!”公子文治拉住嬴政:“王上,我哥已经去救人了,哥哥水性很好,一定会把人救上来了!”
    公子文治的话音一落,水面发出哗啦一声,公子琮探出头来,反手勾着面色惨白,已经陷入昏迷的成蟜往岸边游来。
    “哥!”
    “呜呜呜……哥哥——”
    嬴政与公子文治冲过去救人,将公子琮与成蟜拉上岸来。
    公子文治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公子琮身上:“哥!快穿上!冷不冷?”
    公子琮从小习武,身强体壮,饶是如此嘴唇冻得微微发紫,摇头道:“无碍,快看看成小君子。”
    成蟜的身子冰冷刺骨,整个人陷入昏厥之中,吐息也十足的微弱,嬴政紧紧搂住他,那种冰凉的感觉,仿佛让嬴政回到了七年之前。
    七年之前,嬴政也是这般,怀中抱着一动不动的幼弟,那么冰凉,那么安静。
    “蟜儿……蟜儿!”嬴政甚么也想不了,甚么疑心,甚么疑虑,全都抛之脑后,此时此刻他只想让成蟜清醒过来。
    嬴政一把将成蟜抱起:“医士!!快,回路寝宫,再烧几个火盆!”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回到路寝宫,寺人将取暖的火盆烧得旺盛,又拿来好几床厚厚的被子,医士也飞快赶来。
    嬴政脸色阴霾,双手攥拳,额角的青筋暴突,冷哼道:“救活他,必须救活他!”
    “是!是!王上!”
    医士全力施救,松了一口气道:“回禀王上,成小君子施救及时,万幸没有性命之忧!”
    一瞬间,嬴政的心窍猛烈的颤抖了一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庆幸,险些……险些自己又要失去蟜儿。
    嬴政想到此处,狠狠蹙起眉头,一双狼目眯起,蟜儿?
    从几何时,嬴政总是将若敖成蟜与自己的幼弟重合在一起,无论嬴政如何告诉自己冷静,如何告诉自己他们并不是一个人,兴许若敖成蟜还是楚人精心调教,前来蛊惑于自己的,但无论如何,嬴政总会下意识的将他们重合在一起。
    太像了……
    嬴政慢慢坐在榻牙子上,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成蟜的面容。
    医士虽不好打扰,但还是道:“启禀王上,成小君子落水,寒邪入体,又因着有些……劳累,因此还在发热。”
    说着,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呈给嬴政,道:“这是去肿阵痛的软膏,涂抹在成小君子的伤处,或许有些帮助。”
    嬴政何其的聪明,自然一下子便听懂了,昨夜成蟜头一次做那种事情,又中了药,完全不知矜持,反而食髓知味,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沉沉睡去,难免有些“操劳过度”。
    成蟜没有那方面的经验,完全不知给自己上药,一整天还都在外面东奔西跑,身子本就超出了负荷,这会子还坠入冷水之中,自然是伤上加伤。
    医士硬着头皮叮嘱道:“成小君子底子羸弱,这些日子还是需要好生歇养,不宜……不宜再行房事。”
    嬴政将软膏收起,摆摆手道:“下去罢。”
    “敬诺,王上。”
    成蟜昏昏沉沉的睡着,起初感觉很冷,冷得他直打哆嗦,恨不能将自己蜷缩起来,但渐渐的,寒冷被驱逐,身子骨儿慢慢暖合起来,也睡得踏实了一些。
    “呜呜呜——呜呜……王上——王上……”
    “呜呜呜……”
    成蟜昏睡着,以为是风声,呜呜的仿佛鬼夜哭一般,令成蟜开始做噩梦,实在不堪其扰,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目,原来是有人在哭。
    那哭声不似孩童的软糯,分明是一个女子在哭。
    成蟜艰难的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到了极点,一开口便“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噌——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刻走过来,轻声道:“醒了?哪里难受?”
    哥哥……?
    成蟜略微有些迷茫的盯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子,下意识想要去唤对方。
    是嬴政。
    嬴政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心,明显松了口气:“不发热了。”
    成蟜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沙哑的道:“王上?”
    “不要起身。”嬴政压住他的肩膀:“再躺一会子。”
    成蟜实在太累了,浑身酸软,便老实的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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