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问他:“你妈知道吗?”
    宋文瑞垂着头,不吭声儿,不回话不好,又摇头。
    看来不知道。
    赵柯叹气, 他妈妈知道后, 还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文瑞, 坐着说。”
    赵棉轻轻推宋文瑞的肩膀, 让他去窗下坐。
    宋文瑞听话地坐下。
    赵棉柔声道:“吃香瓜,一会儿不凉了。”
    宋文瑞答应, 紧张地抬眼看赵柯。
    赵柯道:“吃吧, 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影响吃喝。”
    宋文瑞莫名就安下心, 小口小口地啃起香瓜,甜滋滋的,眼睛弯下来,嘴角上扬。
    他家里只有一个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儿的妈, 全靠领大队补助以及他家那点儿自留地养活, 个子矮小,坐在长凳上,脚都不能沾地,刚开始板板正正地垂着,啃了几口香瓜,才小幅度地晃动。
    小孩子, 原本就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 父母却给他们带来苦难。
    赵棉满眼疼惜, 问赵柯:“有办法吗?”
    宋文瑞小耳朵支棱起来, 偷偷听。
    赵柯道:“大队档案柜里有他的家庭地址和接收他的单位地址, 我写封信过去。”
    赵棉担忧,“那位宋知青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这么多年不管不问,写信……没用吧?”
    宋文瑞吃香瓜的速度慢下来,落水的奶狗一样蔫哒哒的。
    赵柯没什么轻重地扒拉一下小孩儿的脑袋,“吃你的。”
    宋文瑞脑袋一沉,重新啃上香瓜,边啃边眼巴巴地盯着俩人。
    赵柯对赵棉道:“信只是个媒介,是否有效力,不在信。”
    赵棉看她有数,便没再这点上纠缠,而是和宋文瑞对视一眼,问:“是不是要征求英慧姐的同意?”
    赵柯也看向宋文瑞,“你觉得呢?”
    宋文瑞两只小脚勾在一起,咬嘴唇犹豫许久,“小强说,我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在照顾我妈,不用听她的话……”
    赵柯:“……”
    牛小强一天天都在给村里的小孩儿们传授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小孩子不能学偏,赵柯给他解释清楚:“一个家里的顶梁柱,不只是因为付出多,还要有本事养家糊口,能在家庭出现状况的时候当机立断,带领家庭走向正确的方向……因此得到家人的信任,更有话语权。”
    “宋文瑞,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宋文瑞是穷人家早当家的孩子,父母不靠谱,幼小的肩膀支撑起一切,迫切地汲取着一切壮大自己的东西。
    他没正儿八经地上学,这一年学到的东西,全都来自于家庭和学校外,在扫盲班学知识,跟妇女们学人情世故,跟傅知青开阔眼界,跟牛小强他们学勇敢……
    天真又“成熟”。
    “我们过得不好,他有错,他本来就该赔,我妈知道会闹脾气,我不想她知道。”
    赵柯不当他是小孩子,当他是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人,询问:“她早晚会知道,到时候你怎么办?”
    “她要是能跳起来打我,还好了呢……”
    宋文瑞任性的话语里,又带着些委屈,“她是我妈,她受欺负心里苦才想不开,我咋都会照顾好她,那个男人凭啥像没事人一样好过?”
    赵棉瞧见他裤腿缝得歪七扭八,进屋翻抽屉,找剪刀和针线。
    赵柯坐在他右边儿,慢慢说明:“那就要你的抚养费,还有你妈的赔偿,最好是一次性结清,省得次次要,麻烦。不过你长大了,他也有可能朝你要赡养费,这个没办法,但一般来说,得到一定年龄,看你将来赚多少钱,他要是有其他儿女,生病看病的钱,你也可以要求跟他们平摊。”
    宋文瑞小眉头皱紧,不太乐意。
    赵棉坐在他左边儿,留出一段距离,提起他的腿放在长凳上。
    宋文瑞不好意思地缩腿,“姨,不用……”
    赵棉冲他微微一笑,“你缝得太垮,很容易破,我重新帮你缝一下。”
    赵柯继续说话,分他的神,“如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可以耍无赖,但我不建议你那么打算,你下半年就要去上学,你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的生父也有可能对你耍无赖,那么你该打算的是,站得足够高,他不敢跟你碰硬的。”
    宋文瑞认真听,全都记在心里。
    赵棉手垫在裤管下面,防止不小心扎到宋文瑞,闻言,含笑地望赵柯一眼。
    她说这些话,好像确定可以要来钱一样。
    而赵柯后面的话,更加笃定,“拿到钱,你们家就不能再拿大队的补助了,钱就投到大队的合作社,每年拿分红,也够你们母子生活。”
    宋文瑞点头。
    赵棉动作麻利,很快缝好破处,剪断线,道“好了。”
    宋文瑞动了动腿,打量着几乎看不出线的缝补处,感激地道谢。
    赵棉笑了笑,“没事儿,你还有破了的衣服,拿过来,我帮你缝一缝。”
    “没有了。”
    宋文瑞只有一身衣服,是邻居们反复用他姥姥姥爷的旧衣服帮他改的。
    “小瑞……小瑞……”
    斜对门儿,王英慧有气无力的呼喊声传来。
    “我妈找我了。”
    宋文瑞赶紧跳下地,大声回应了母亲一身,抱歉地看着赵柯和赵棉,“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柯摆摆手,“大队是个集体,有义务照顾好未成年的小社员。”
    “我长大一定会报答的。”
    宋文瑞说完,匆匆跑开。
    父母屋里,余秀兰坐在窗后,出声问:“你啥时候寄信?”
    “不着急,送姐的时候寄出去。”
    现在嘛,得先去何家一趟。
    赵柯洗掉手上的黏腻,蒲扇遮在头上,走到太阳底下。
    “我跟你一起去吧?”
    赵柯可不舍得她姐晒到,摆摆手,“你好不容易回来,又走那么长时间,多陪陪妈吧。”
    赵棉便停下了脚。
    天气太热,虫鸣声都钝钝地,有气无力。
    赵柯一路踩着树荫,走到何东升家,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隔壁房荫下,何东升大哥何东强的婆娘何大嫂看见赵柯,立马打听:“赵主任,你来东升家干啥啊?”
    她就是人常说的刻薄相,一说话眼睛滴溜溜地,总像是打着啥坏主意。
    何大嫂没少骂何百灵“丢人现眼”、“不正经”之类的话,赵柯都听过。
    “有点事儿……”
    正巧何百灵出来应她,赵柯便止住话,进门。
    兄弟俩的房子是连着的一座,西边两间儿当初分给老大家,何东升没娶媳妇儿只有个养女,就分到一间屋。
    房子当中,隔了一道木围栏。
    何大嫂一看赵柯进屋,蹭蹭趴到木围栏上偷听,也不嫌热。
    何东升家很逼仄,一进门正对着是一个灶台,灶台左边儿连着一个窄炕,就一米来宽,右边儿是一堵火墙。
    赵柯一进门,右手边便是一个木门,门框夹在火墙中,里面是何百灵的屋。
    之前赵柯来走访,何东升说过,他小时候摔断腿没养好,瘸,又带着个养女,几乎断了找媳妇儿的念头。
    而何百灵越来越大,跟养父住在一个屋里,不好听,得有她自个儿的屋,所以何东升几年前就把这个小屋子改成了这样儿,何百灵住里头。
    “赵主任,你随便儿坐,百灵,给赵主任倒点儿凉水。”
    赵柯拉住何百灵,“别忙了,我要说的事儿跟你有关,你一块儿听听。”
    何百灵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眨了眨,站在旁边儿。
    何东升问:“啥事儿啊,赵主任?”
    赵柯道:“我朋友得到消息,咱们市里文工团招人,我想着,百灵那么喜欢唱歌跳舞,这个机会,可以争取看看。”
    何东升一喜,“真的吗?百灵能报?”
    何百灵也惊喜地问:“赵主任,我可以吗?”声音清脆悦耳。
    赵柯还是那句话:“无论结果怎么样,机会不能错过,不去做,肯定没有好结果。”
    “赵主任,百灵去试,多少钱,我拿。”
    何东升立马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翻木箱。
    赵柯拦住他,“钱不着急,你支持她去,我明天就打个电话过去,请人帮忙先给百灵报上名。”
    何东升拿出一块钱,“打电话的钱,不能让你出,我给。”
    屋外,何大嫂听到他们的对话,脸色不断变幻。
    “妈,你在这儿干啥呢?”
    何大嫂的小儿子何百强站在她背后,忽然出声。
    何大嫂吓一跳,拍他一下,“走路没声儿,吓死个人!”
    屋里,赵柯他们三人听到动静,出来。
    何大嫂看到他们,掐腰,“小叔,我们家不同意你花那个钱,送她一个丫头去考啥文工团!”
    何东升沉声问:“大嫂,这是我自家的事儿,你管不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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