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昏暗, 草丛中果然藏着一个石碑, 上面刻着三个字:
    南皎河。
    三个大字下边有数行小字,介绍着“南皎河”名字的来历。
    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 男子搂着她的腰,给她念了一遍。
    鹿白离他们不远,正好听了一耳朵。
    原来“南皎河”之所以取名“南”与“皎”, 是有一个简单但凄美的民间爱情故事。
    在很久以前, 这条河叫做南河。河边住着一对夫妻,两人都是平凡百姓, 由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快成了亲。
    男子每日都要出去做零工挣钱, 女子就留在家里缝补衣物、料理家事。男子早出晚归, 女子也不是爱说话的性格,所以哪怕成婚很久,两人也没有发展出什么感情。
    至少男子认为,两个人没有感情。
    虽然如此,但是男子对待女子仍然相敬如宾。后来,男子靠着自己的本事, 挣了大钱, 更加投入工事, 常常在外许久不回家。
    后来,等男子衣锦还乡,买了一堆东西回去给夫人,才知道自己妻子已经病入膏肓。
    原来她每夜每夜都会给丈夫留灯,熬夜太晚,白日又辛苦干活,身体早已垮掉。
    女子治不好了,很快就病逝。
    男子收拾妻子的遗物时,看到妻子留下的信,突然泪流满面,收拾干净家当,离开了京城,再也不愿回来。
    周围相邻不明白原因,找到妻子留下的那封信,才知道,原来女子爱恋男子多年,一直都瞒着男子,每夜都会留一盏灯,等他回来。
    因为男子久不归家,她是无人帮扶,劳心劳力,久累成疾,硬生生熬成重病的。
    男子是她的天,是地,是支柱,她知道丈夫外出辛苦,知道丈夫回不来,却无力改变结局。
    众人唏嘘不已,看到信的最后,女子留了一段话给男子。
    这个平凡的女人,将千言万语的情话,都汇聚在这里:
    “如有来生,希望我们能出生于权贵世家,平安顺遂,衣食无忧。没有离别,没有金钱之痛。
    如有来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个故事本身是凄美的。
    但是由于南皎河的存在,它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故事现在不再表达悲哀的感情,而是通过诗句寄托情愫,既代表情人间心意相通的祈愿,也表达了闺阁姑娘对未来夫君的美好期许。
    总而言之,是好的寓意。
    鹿白听完,心下有些感慨,直到旁边那对年轻公子小姐走远了才回味过来。
    景殃已经折好花灯,催促她:“发什么呆。”
    鹿白感叹道:“所以南河才会加了个皎字,改成南皎河,这里才会成为乞巧节的必来之处吗?”
    “不知道。”景殃往四周望了望,还是没找到人,侧眸看过来,啧了一声,“你还放不放了?”
    “放放放。”
    鹿白三两下把花灯给折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四处搜寻来一支墨笔,笑道:
    “这个花灯写愿望很灵验的!我要把愿望写上,你要不要来?”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景殃点了点头:
    “可以。”
    鹿白笔尖一顿,惊奇地看着景殃:“你居然愿意写?”
    “为什么我不能写。”
    景殃也从旁边拿了支笔,刷刷刷写下几个字,龙飞凤舞。
    鹿白写完,看到景殃也停笔,好奇地凑过去:“你写的什么愿望?”
    景殃合上花灯,指骨敲了下她的脑袋,语气辨不出情绪:
    “少好奇,活得长。”
    “好吧。”
    鹿白摸了摸脑袋,拿着花灯走到南皎河岸边,欲要放走花灯时,忽而偏头看着景殃,眉眼弯弯道:“你就不好奇我的愿望吗?”
    景殃语气淡淡:“不好奇。”
    “跟你有关的。”鹿白扬了扬花灯,稚气却精致的眉眼被朦红的灯火照出一片光影,“你真的不看吗?”
    景殃欲要再次开口拒绝,但看到小姑娘站在面前,一脸期待的模样,蓦地停顿一瞬——
    他或许应该拒绝得委婉点。
    但这一眨眼思考的功夫,鹿白就快一步把花灯内部露出来,双颊漾出甜甜的梨涡,笑眼弯弯地捧到他眼前。
    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写成的诗,映进眼瞳里。
    景殃猝然看见的同时,听到她清亮甘甜、字句清晰、格外认真的嗓音: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喧闹的尘世中,这句轻软的声音宛如清凌凌的涧泉,在燥郁空气里缓缓化开。
    话音一落,鹿白不等景殃阻止,就把花灯放进了河水里。
    花灯载着期许,飘向远方。
    -
    南皎河下游,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从玉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如约赶回京城城南。
    她特意去成衣铺买了一身年轻女子的衣裳,别扭地换上之后,藏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刀,这才来到南皎河下游处。
    她做出一副悠悠闲闲来逛玩的普通女子,四处张望,观察地形。
    河面上,一艘游船驶来,船夫瞧她的打扮,无甚热情地喊了一嗓子:“坐船喽——来回五两银子——”
    从玉打量了下游船:不惹眼,安全性好,无人打扰。
    她心下满意,正要想法子联系宁蕖郡主,就察觉自己身旁又来了个人。
    她警惕地转头看去。
    旁边的人只有十八九岁,身上带着股年轻少年气,也是一副风尘仆仆刚到的样子。只是从走路姿势和神情举动来看,他和她一样,是个练家子。
    对方没注意到她,也在打量游船。
    从玉放下警惕,正要收回目光,就见这人敏锐地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冷不丁地对视。
    互相打量了下,又同时放下警惕——
    嗯,看样子对方跟自己无甚关系,可以放心了。
    少年以表礼貌,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这位姑娘,你在此处做什么呢?”
    “我陪我表妹来的,准备看看城南风景,但不小心走散了。”
    从玉信口胡诌,也反问回去表示礼貌:“公子你呢?”
    “我晚上吃多了,陪我表哥来吹吹风,但现在找不到他人。”
    时五胡说八道之后,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仿佛刚刚才听过。
    但他顾不了这么多,马上到了约定时间,他要是再不传点消息,估计就要被主子罚了。
    于是他再次客气一笑,对方也友好地点点头,两个人同时朝着反方向走远三步,背过身去,各自掏出一张纸条和能写字的墨石。
    下一刻,两个人开始写字,内容都一样:
    “南皎河下游,游船处。”
    时五拉住一个路过的年轻男人,嘀嘀咕咕一番后,把藏着字条的肉饼交给他,递了二十两银票。
    从玉扯住一个路过的年轻姑娘,嘀嘀咕咕一番后,把藏着字条的菜饼交给她,也递了二十两银票。
    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各自离去,去寻找那位“符合特征之人”。
    时五和从玉再次转过身来,恍若无事一般,一个在这头继续看风景,一个在那头继续吹吹风。
    -
    花灯放完,景殃和鹿白两个人都有点沉默。
    景殃看着花灯在河水上飘远,一双眸子里情绪沉沉浮浮。
    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小郡主方才的眼神。
    那是一双极为清澈剔透的漆眸,明媚又烂漫,藏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和炽热。
    但他看过太多次这种眼神,所以再次见到这种目光时他几乎一眼看透,格外明显。
    景殃微微蹙起眉,第一次开始思索一个荒谬的问题——
    这个连及笄都不到的小姑娘对待自己的心意,貌似是认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
    他目光落在鹿白的面颊上。
    窥视到了她隐藏的忐忑不安,景殃不由回忆起两人刚开始遇到的场景。
    那时他与姜绍做了场交易,需要赎出姜尺素,所以不得不出面为姜尺素撑腰。鹿白刚好被一个粗野男人欺负,跌倒在他脚边。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看对方年龄小,出于教养和习惯,将对方给扶了起来,顺便给她出了气。
    按照正常流程,他们后续不会再有交集。
    但鹿白后来却讹上了他。
    小姑娘整天围着他转,莫名地对他心动不已,嘴巴很甜,看似乖巧的面庞下小心思颇多,但都很好猜,不具备威胁。
    他赶也赶不走,索性随她去。
    这心动一看就是闹着玩的。如此稚气的年纪,她能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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