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澈这话带着酸味。
    今日他来侯府时,那沈钦正侯在此处等元蘅回来,说是有事要谈。
    能有什么要紧事须在侯府谈?
    同为怀着心思之人,闻澈一眼便能看破沈钦对她的不同寻常。若说过往不够明显,今日沈钦瞧见门口站着他时的模样,带着几分惊愕和敌意,便已经证实了这些。
    过往闻澈不喜欢以威势压人,可今日实在是不高兴,便借着自己的身份将沈钦赶回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澈却笑了:“名动北成的第一位女探花,仰慕者都能从此处候到衍州去了。你敢说你都不知道?”
    自然知道。
    但元蘅对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没有兴趣,拜礼也鲜少有收下的。
    闻澈的手施力,攥得元蘅腕骨疼,他却道“你上回说起元梁之间的过往,是在给我摆选择么?要我知趣,要我退避,将清静还与你?”
    “元蘅,我不选。”
    他没笑,语气郑重又带着狠。
    元蘅出乎意料地平静:“松开我。”
    闻澈却道:“不松。”
    无赖。
    元蘅出身将门,虽功夫不精通,但自然也不会柔弱。她趁腕骨间的力道稍松,抬手一挣,反将闻澈的手拧在了他的腰后。
    只这一瞬,两人的处境便截然相反。
    闻澈被她按在了墙上。
    闻澈初时一愣,旋即认输了,散漫地倚墙笑着:“你竟还有功夫傍身?”
    元蘅松开手,淡声道:“以前觉得没必要,现下觉得还是挺有必要的。”
    闻澈忽然就觉出些什么来,他半点都不了解元蘅。他所看到的都是此人表现出来给他的,只有那夜余出些坦诚来,可是转瞬即逝,此人只需清醒后便重新冰冷回来,半点不许人靠近。
    “要你坦诚些,简直难如登天。”
    闻澈这话像是调侃,掩在笑意间的,是似有若无的落寞。
    元蘅道:“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倒是背了不少父亲做下的债。你要我坦诚,你填得平那些债么?”
    “我不在意。”
    “不在意就没有么?殿下小孩子心性,又可知我元氏,与纪央城陆家有多少旧时交情呢?你得明白,我若想害死你,无比容易……”
    闻澈的眸色沉下去,伸手叩住她的脖颈:“你会害死我么?”
    她没答。
    他又问了一遍:“你会么?”
    他想看她这向来无情无欲的双眼为他而湿润,想看这个他在梦中都不敢过多触碰的人,陷入无端的情动。想看这一潭清净水中只有他的倒影。他想看她不醉酒的时候,是否还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元蘅没说完的话梗在喉间,久久没有回话。
    闻澈扳过她的薄肩,宽厚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抚了她莹润而脆弱的耳后,炙热的呼吸倏然凑近,落在她的唇角。
    他收紧了手,欺吻上来。
    轻而密的吻在她没有推开他之后,陡然变重。
    这个吻他已经卑劣地想过很久了。或许是从纪央城的客栈之后,或许能早到在衍州初见那日。他说不准,此刻也没心思去想。
    直到被这人重重地抵在墙面上,元蘅才与他分开些许,呼吸都不平稳:“你不如杀我。”
    她唇角疼极了。
    闻澈抵着她的额,没松开分毫:“谁舍得杀你。”
    话音才落,元蘅轻而狠地笑了:“我想杀你。”
    闻澈身量高,此时俯首看她竭力不起波澜的神色,眸中的心满意足是遮掩不住的。他撩起她落在肩上的一缕发丝,别至她的耳后:“这么烫的耳垂,看起来不大像要杀我。”
    望向他这双眼睛时,元蘅想过就这么沉下去也好。
    太累了,这么些年她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而这个同容与相似到极致的人,或能给她一丝半点的慰藉。所以方才有那么一瞬,她不想挣扎。
    但是如今清醒,她却又觉得荒唐。
    闻澈就是闻澈,他不欠自己什么,亦不该被她当作旁人。
    不该被当作那个早就音信全无的薄情人。
    “我再问你,若我真的想与你成亲,你愿么?”
    闻澈的声音极轻,风再稍大一些便听不清楚了。但就是这么轻的声音,元蘅能听出他的紧张。
    “不愿。”
    简单的吐息,她回答得利落干脆,却让人浑身都冷。
    闻澈尚且捏着她的手腕,此时也不由得更紧了些。他带着轻浅而不知情绪的笑,几乎艰难地问:“要元大人给个名分,就那么难?”
    元蘅从他怀中额空隙中分离出来,将闻澈方才裹她肩上的衣物解开脱了下来,重新递回闻澈的手中,淡声道:“这侯府的后门直通的是雪苑,不通劝知堂。日后殿下再来寻我表哥,还是去走正门吧。”
    沉默了良久,闻澈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都是冰凉的。他知道元蘅向来清冷难近人,却没想到她会在不拒绝自己的吻之后,紧接着就说出这样划清界限的话来。
    “我若执意缠着你呢?”
    元蘅离开的脚步微顿,没有转身:“若是我住在侯府扰了殿下,那我搬走就是了。我元氏在启都也是有旧宅的,不算麻烦。”
    第35章 疯子
    去内阁的路上, 裴江知一路没有抬头,只是步履匆匆。
    刚迈出两步路,迎面便见一女子身影, 他不由得放慢下来,停在她的跟前。
    元蘅大老远便瞧见他了, 直到走到跟前, 才端端正正作揖:“中堂大人。”
    裴江知身为内阁首辅,对翰林院的事还算上心, 那些进士翰林的大错小错, 无一不是要经过他手处理的。但是自从元蘅入了翰林院, 却如绿叶落水, 半点声息都没有听到过。只有偶尔能听那几位翰林提及, 说此女慧极, 做事稳妥, 可堪大用。
    他原本以为元蘅也算识相安分,没有惹出什么麻烦。
    谁知今日便出了桩大事。
    裴江知咳了声, 道:“元大将军的长女,老夫可受不起你的礼。”
    元蘅并不知他这莫名的敌意是何处来的, 只好淡笑一声:“科举入仕, 便是翰林院的人, 与其他身份,没什么干系。”
    “好, 你既称我一声中堂大人,那老夫便应了。老夫与褚清连曾是旧交, 今日便代他管教门生。你跪在此处, 天黑再起。”
    元蘅尚有一堆文集要修,现下正赶着回值房。因为工部要整修亭台, 必经的路上堆积了许多木料,不能通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与裴江知碰上。
    元蘅没跪,而是本分道:“下官并未犯错,为何要跪?”
    前阵子的倒春寒过去,如今恍惚间便要入夏,日光从郁郁葱葱的树枝缝隙中倾洒下来,照在地面上,落得一地斑驳。
    而元蘅就站在光影之间,态度不轻慢,但也不卑从。
    裴江知鬓间已见白丝,但是说话时又中气十足。他与褚清连截然不同,他很有首辅的派头。
    “今日大理寺上呈的折子被老夫扣下了,尚未呈给陛下看。你做的错事,休要连累整个翰林院。”
    听到大理寺,元蘅便明白了缘故。
    徐融的死因与柳全相同,如今定是查到了柳全之死与自己有关。这件事终究还是牵扯到了她的头上。
    不过当日破庙中除了宋景没有旁人,想来大理寺也没有实据。否则也不会只是上一封随时可能被扣下的折子,定会亲自面圣禀报了。
    元蘅道:“恕下官愚钝……没听懂。”
    她没做的事,自然不会认。
    裴江知哪知她是这种“油盐不进”,不堪教化之人,一时间气得语塞。
    “元蘅,话已经点到这个份上了,你懂与不懂并不重要。老夫暂时扣下折子,只是给你机会。若你把握不好,过几日你就得被大理寺和刑部传召了。”
    元蘅轻笑了下,再度躬身行礼。
    见裴江知甩袖离去,她的笑意才消了。无论裴江知此举是否真的是为了护她,还是另有私心,但这桩事是拖不得了。有人想拉她下水,她就得顺藤摸瓜。
    拉回来。
    ***
    洪山脚下林木成荫,绿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宋景勒马,抬起弓箭对准了树荫后的一头鹿。许久之后,他终于放出了箭,谁知却刺向了一旁的树干。鹿受了惊,登时就要跑开。
    只一刹那,另一支箭迅疾如风,直直地射了过去。那鹿哀鸣一声,倒下了。
    宋景回头,瞧见了骑于马上正举着弓箭的漱玉。
    漱玉的身旁正是元蘅。
    收了弓,宋景气恼:“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叫了不来,好不容易来了就抢我的鹿!”
    元蘅笑而不语。
    漱玉下马,调侃道:“景公子这话就不对了,狩猎之事凭的是本事,自然是谁猎到,这鹿便算谁的。”
    宋景摆了摆手:“是本公子有气度,不与你计较。诶?殿下呢?”
    今日是宋景想要狩猎,特意邀了闻澈一同。谁知这人刚来,就说自己伤口还没好全,实在不能挽弓,便找了树荫歇着去了。可是这一晃眼,周围也都没他的身影。
    漱玉皱眉:“景公子叫我们来,还喊了别人?早知如此,我们姑娘好不容易休沐,还不如在府中歇息。”
    树荫下一阵响动。
    有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缓步从树后走了出来:“说谁是旁人呢?若早知你们在,本王便不来了。”
    他身着宝蓝色窄袖圆领武服,走来时目光只轻轻地滑过了元蘅,只一瞬便移开了。他走向了宋景身旁的马,接过了缰绳之后轻身上马。
    光影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身形颀长又漂亮。他一拉缰绳,懒散地对宋景道:“这里蚊虫多,咬得我难受。猎场外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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