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挂了电话,他就再也写不下去了。他本来想着,等着何熙来了,和山中寿喜谈好了合作,再将事情汇报上去。
    到时候虽然不是落在海州厂,但毕竟是南河省管辖范围内,也算完成了任务,他就把王川华的事儿带过就成了。
    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心里的,但谁能想到何熙不干呢,她这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也不放过。
    吴维钟看了看手底稿子,直接扯了扔到了纸篓里。
    他就不信了,何熙又是申请专利,又是从京城追过来,真能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了?
    无非就是摆谱就是了。
    王川华肯定要处理,他也要检讨,但不能让人威胁着这么干。
    等两天,何熙知道没人哄着,自己就回来了,那么一切都上了正轨。
    他扭头就给大工的人安排了个景区游览活动。
    谁知道,第一天何熙那边没反应,第二天李宇宁打电话来说何熙终于出门了,不过不是找他们,而是去青阳县看水泵厂去了,人家真是一点都不急,半点没来的意思。
    可山中寿喜等了三天,是真急了:“你们到底能不能把人请到?不要浪费时间。不行的话,我们还是订机票回国吧,出来时间已经太长了。”
    吴维钟是真没办法,何熙他叫不来,外宾他也不能得罪,想了想还是打给了徐海信:“老徐,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徐海信倒是随叫随到,进了门,吴维钟就让他把门关上,然后对他把何熙借病不来的事儿说了。
    “你跟她熟悉,去劝劝她,王川华的行为不能姑息,等谈完了,我会打报告上去对他从重处罚。但这需要时间,目前山中寿喜还等着呢,总不能让外国友人一直等着吧,那得多久?让她先来谈合作。”
    这是缓兵之计,只要人来了就好办了。
    谁能想到,徐海信一听这个就拒绝了:“这事儿我不能出面。本来就是海州厂的副厂长偷了人家何熙的专利,想要将生产线留在海州厂。现在真相大白了,我们羞愧啊,不能再插手。”
    他知道徐海信这人向来敢说敢干,可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
    他直接训斥了一声:“这会儿你说跟你没关系了,怎么昨天还帮着何熙呢。”
    徐海信回答的让气人:“我说话不是没管用吗?”
    说到底,还是对他当时偏帮王川华有意见,吴维钟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对王川华和何熙都没意见,我的处理方法,只是想把生产线留在海州厂。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徐海信却说:“吴处长,我相信你跟王川华没关系。但是这个处理方法不对。虽然外资很重要,但该谁的就是谁的,不能为了引进外资,连基本的对错都不管了吧。”
    吴维钟直接问:“你这是对我有意见。”
    徐海信也不含糊:“有意见。很有意见。王川华没良心,我徐海信不能没有,我们海州厂拿了人家何熙的好处不能没有。您的处理方法,对何熙是大伤害,对我们也是大伤害,我们不赞同。”
    吴维钟气得不得了:“好啊徐海信,那你就别管。”
    谁料,徐海信真拍拍屁股走了,撂挑子了。
    吴维钟直接气了个仰倒。
    但他哪里想到,徐海信出门压根没走,而是左转上楼梯,去厅长那里将事情说了,还把他给告了。
    电话直接打了来:“吴维钟你来一趟。”
    吴维钟一到办公室,批评就扑面而来:“经验主义、想当然,没有深入了解就下结论,事情发生后不能够妥善处理,工作能力欠缺,我对你很失望。”
    当然最后一句话最重要:“你先停职几天,等着调查清楚你和王川华有没有关系再说吧。”
    吴维钟出去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徐海信将他搀着出来的。
    到了外面,徐海信直接让他靠窗台上了,有了依靠,吴维钟才说出话来:“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徐海信就问他一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不是故意的,造成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不是故意的,这事儿真谈不成,或者王川华真的瞒过去了,造成的损失就不是损失了吗?”
    吴维钟哑口无言。
    倒是王川华,吴维钟拂袖而去后,他就知道这事儿坏了,但他也没觉得会差到什么地步。
    什么事不都是人嘴两张皮。
    可以说他偷盗何熙技术,试图用技术换取个人前途。
    那可以说他为了厂子一时头脑发热,做错了事,但情有可原。
    他定了定心思,也不着急了,而是连去了几位朋友那里,到时候好帮他说说情。
    结果这事儿连着两天压根没人提,王川华就乐了,他觉得八成是吴维钟也不想背这个责任,大事化了。
    这天他出去办事,在大门口就碰上了他老婆。
    王嫂子直接拍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去了?”
    王川华就说:“我有点事!”
    “有个屁事,你到底惹什么事了?厅里的张千山现在在你办公室等着你呢,都来找了你两趟了。”
    王川华也有点诧异了,海州厂一向是吴维钟负责的,这张千山怎么来了?
    他心里觉得不好,却也不能不去,只能交代一声:“要是有事你就赶紧找人,把我捞出来。”
    说完,才回了厂里。
    结果一到办公室,就瞧见张千山和徐海信正等着他。
    王川华立刻笑了:“什么事您突然来了。让您久等了。”
    张千山却站起来说:“王川华,我们接到举报,你偷盗本厂顾问何熙的发明专利,现在厅里非常重视,成立了调查组,我就是组长,我现在宣布,你暂时停职,跟我走吧。”
    王川华都愣了:“不是,就这点事还调查组?那就是个误会。”
    张千山严肃地说:“这条生产线价值上亿,王川华,你不知道吗?”
    王川华这会儿心终于扑腾扑腾跳了起来,他一直认为就是一项技术,就算是被揭穿了,大不了批评,最多让他提前退休,但这点处罚跟可以谋取到的前途比,不值一提。
    可他真没往这项技术能换来上亿资产这事儿想。
    偷盗几块钱都能枪毙,这上亿……
    他比吴维钟的腿软的还快,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不不不……不能这么算。不,我是说没有,不不不……”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张千山见状,直接让工作人员扶着他离开,然后扭头对徐海信说:“调查清楚后,我们会根据事实移交公安机关。外资引进的事儿,我的意思是,还是你去劝劝何熙,我们肯定会公平公正的。”
    徐海信这次就应了:“好,我明天去一趟青阳县。”
    徐海信到了青阳县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李仲国长时间驻扎在这里看着厂子建设,日后还需要管理,李家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在县里买了套房子。
    何熙前一天就将地址告诉他了,这会儿他一到,就闻见了饭食的香气。
    这套房子是个平房带院子,徐海信一推门进去,就先瞧见了满院子的葡萄,这会儿都熟了,青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挂满了架子。
    葡萄架下,放着个四方桌,中间挖了个洞放着个铜锅,里面正咕嘟咕嘟炖着排骨,刚刚他闻见的香气就是这个。
    这会儿李仲国切菜,李一民洗菜,最舒服的就是何熙,在房子门前的厦里,放了把躺椅,正优哉游哉拿着小说看,旁边是切好的西瓜。
    徐海信瞧着都无语了:“我还担心你等着急,一路催着小张快点开,你倒是舒服。”
    何熙坐了起来,笑着回:“我怎么会急,这事儿钩子下去了,山中寿喜对专利是势在必得的,就算现在走了,他也会回来。”
    徐海信是真服了何熙,对着李仲国说:“她这稳坐钓鱼台的本事和气度,我可是学不来。这两天我一直提着心,一面怕山中走了,一面又怕厅里对你有意见。”
    何熙连忙将一盘西瓜端到了徐海信面前:“可得谢谢徐厂长为我挂心了。吃块西瓜压压惊。”
    徐海信都乐了:“不过,你就不怕厅里真不处置?还让我帮忙告个状,告状我常干,但这么快处理的少。”
    何熙也跟着坐在了方桌前,今天吃锅子,一面给他分碗筷,一面说:“吴处长不信我,不就是想留下生产线吗?显然这事儿很受重视。重视的事儿就得快处理,否则山中寿喜走了怎么办?吴处长空口白牙说山中寿喜对专利势在必得,可他本身就办了错事就不可信,谁敢信他?”
    “再说,王川华这事儿也太恶劣了。偷人家专利,骗取外资,谋取前途。如果不从重处理,我不会闹到部委吗?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待南河省的环境?”
    何熙打了个比方:“大学毕业生怕自己专利被偷盗无处伸冤,想要投资的人怕被骗了到时候白给了钱,说不定还得被告上法庭打版权官司,没人也没钱,南河还能发展吗?”
    徐海信点点头,“是这样,名声很重要。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开这个口子。”不过他很快感叹:“你说你二十岁,怎么能这么有想法,有谋略,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是不敢信的。”
    李一民倒是护着何熙:“因为没有爸爸,她从小想得多。”
    其实压根不是,即便第一世她14岁成为孤儿,让她万事学会了动脑筋,学会了为自己争取利益。但这种层次的事儿,哪里是琢磨就能会的。
    她这方面是导师手把手教的,那位天天吼着她对她很不满意,嫌弃她恐怕八年十年都博士毕不了业的小老太太,其实对她很好。
    用小老太太的话说:“你这样的,搞科研那是折磨自己又折磨我。但你啊,足够聪明记性也好,不搞科研我们可以搞管理吗!总归甭管能否毕业,不能让你饿着。”
    何熙那会儿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办事的事儿也没少被骂的狗血喷头。
    都是那会儿磨练出来的。
    徐海信也没探究的意思,人本就是不一样的,有人愚钝,有人聪明,有人质朴,有人奸滑,有人老而糊涂,有人少儿知之,哪里说得清楚。
    但他知道,何熙是有着真心的人,这就行了。
    他就随口感叹一句,夹起了锅里的排骨,呼哧呼哧吃了几口,这才又说了说其他事儿:“王昕也被调查组带走了,等他回来我的意思是开除,张师傅有点舍不得,但也同意,虽然他情有可原,但这个口子不能开,为了自己的私事就可以泄露秘密,厂子不敢用他这样的人。”
    何熙点点头:“行吧。”
    徐海信又问:“你明天跟我回去吗?”
    何熙点头:“拿乔一次就行了,多了显得我不大方。有事儿回去说呗。”
    徐海信差点呛着:“你还有条件?!”
    何熙笑眯眯:“这条件厅里应该很愿意答应我的。再说,我还得聊聊谁指使的王川华这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何熙就坐着徐海信的车往海州市赶。不过临走前,何熙专门找李一民说了会儿话:“大哥,我这两天一直想说又怕刺激你,但昨晚上想了半天,还是得跟你说。”
    “没考上大学很正常的,你又不是应届毕业生,知识丢了那么多年,重新拿起来才学了三个月,考上那也太天才了。”
    何熙这会儿回去才知道,李一民落榜了。
    不过他心情不好又不肯让人说,大家就没打电话告诉何熙。
    李一民最近对这个事儿很避而不谈的,没想到何熙提起来了,他就不太自在:“你说什么呢,我受什么刺激啊,我本来就是试试,我的情况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料……”
    “哥!你一定会考上的。”何熙直接打断了他的妄自菲薄,“不过你这样一边忙着家里一边复习肯定不行,你得脱产学习。”
    “现在恢复高考没几年,不少当初错过了高考的人都牟足了劲儿呢,竞争特别厉害。不是我方太弱,而是敌方太强大啊。”
    这话倒是让一直郁郁不乐的李一民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词?”
    何熙就说:“逗笑就是好词。”
    “我想了两个办法,一是你来县中借读,二哥帮忙问了,交借读费就行,高考回镇上考。这个比较系统,咱们家还有房子,也舒服。二是你也可以去海州厂,他们那里有免费的补习班,让想考试的工人补习用的,好处是岁数都和你差不多。你到时候就以零配件厂的干部身份过去就行了。”
    “这两个有利有弊,你考虑一下。哥,什么时候学习都是最好的事情,别放弃。”
    李一民既然起了上学的心思,怎么可能熄灭呢。他就是觉得费钱又怕别人笑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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