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包括却不限于自己没入灿烂金色中的手掌,还有匆匆瞥到的一点景色。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见是他挚友的青年,纵使不是停顿得更久的打量,这惊鸿一瞥带来的感受,仍如同激烈的电流,在转瞬之间传遍全身,直抵达不禁微颤的指尖。
    我,不是,你
    拉美西斯不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塔希尔。
    但这一定是,自两人长大成人后第一次这么【近】地来到他面前。
    方才目光扫到的有青年长而细密的眼睫,跟他的发色相似,但睫毛如瀑地遮挡在湛蓝色的眼眸前,竟似要比金发的颜色更浅,浅到近乎透明。
    目光扫到的还有青年白皙得也竟似透明的肌肤,被眼睫覆盖的地方还有一小片阴影,仿若轻轻一碰上去就会真的破碎。
    除此之外,还有高耸挺立的鼻梁,总是抿起无形中显得威严的薄唇,也就是拉美西斯差点就触碰到的那个禁地
    莫名有种似是亵渎了圣洁存在的罪恶感,不过,竟还有些许失落感残存。
    拉美西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落。
    但,可以确定的是。
    自这一个意外出现,潜藏在他心底深处的一粒种子本没有那么快抽枝发芽,却因天降的催化剂的出现,顿时间抽出了第一根枝条。
    那嫩绿的枝丫自心田里颤颤巍巍地舒展开,正渴求地呼唤着太阳,等待沐浴光芒迅速成长。
    只要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步伐便很容易跟上,只需要时间去耐心等待。
    这边你我你了一阵,结果还是没有后文。
    拉美西斯显然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如果没人阻止,一时半会根本出不来。
    问题在于,他自己发呆就算了,还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让另一个人来打破凝滞的空气。
    你想坐在地上,可以往旁边挪一点。我要起来了。
    塔希尔其实早就从翻天覆地般的巨变中清醒过来了,只是迟迟没有表态。
    他内心的情绪仍是不会轻易浮现在表面,双眸比平常睁大了一些已是格外惊讶的表现了。
    长久没动静的主要原因,果然还是,塔希尔也愣住了。
    为这一下子缩小为零的距离所怔的人,不止是此时心乱如麻的拉美西斯。
    表面清冷无比的大祭司大人在那一瞬间头脑空白,所有杂绪全部清空。
    天知道他反应过来嘴角的触感究竟是什么时,第一反应有多想一把将拉美西斯掀开,自己冲到神像面前不,不行,怎么可以为了这点【小事】打扰神明?
    这果然只是一个不需要太在意的,意外罢了。
    塔希尔从慌乱到冷静的全过程,用时要比现在还在混乱的拉美西斯短不少。
    他决定先把与意外相关的内容连带着记忆一起暂时丢掉,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没开口,不能就这样被夺去关注。
    是的,他完全可以压抑住满心的怪异感觉,让自己丝毫不显露异常。
    想法当然是好的。
    然而
    拉美西斯(还是愣着不动):
    塔希尔(忽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倒霉蛋坐在另一个倒霉蛋身上好像也很不对劲的地方,两人怔怔对视了良久。
    结果变化非常突然,就在下一秒:
    拉美西斯(以极其敏锐的身姿跃起):唔抱歉!我忽然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不对,只是头有点晕,大概是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他似乎是在表示,自己是因为头被撞晕了才反应不及时,而且,刚才发生的突然事件也与意外脱不了干系。
    不是他的想法,也并非他的本意拉美西斯大概想这样为自己辨白。
    塔希尔(也以格外迅捷的速度站起来了):是吗,没事。你还觉得不舒服吗?
    拉美西斯(条件反射):还好?也不是特别
    依然是谁也没想到,说着说着,强作镇定的两人的目光又在无意间撞到了一起。
    其实头并不是很晕,但拉美西斯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到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变成了没想过的另外一句:好像是有一点。
    行,你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撞到一起的目光又像触电似的迅速分开,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都很冷静,但实际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拉美西斯先走开,去把飞得有点远的小木桌捡了回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金发大祭司映入眼中,还是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冷傲感觉,但椅子却不知何时被扶起,放回了原处。
    因为前面才说了自己可能得休息一下,拉美西斯不好改口,只能怀着诡异的心情坐下。
    他能看到塔希尔,却看不见就在自己旁边,梅杰德大人一屁股坐在桌沿上,眉毛倒竖,睿智双眼透着仿若气愤不已的凌厉。
    梅杰德大人瞅着这两个看天看地就不看对方,明明刚才大有进展却还没能醒悟的信徒,不出意外地非常生气。
    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太过诡异,连尽晓一切的神都看不下去了。
    可看不下去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梅杰德大人放弃搭理他们了,自己吃水果去。
    这样也好。
    因为被梅杰德大人暗自唾弃的无知信徒二人组,此时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搭理它。
    看不见神的笨蛋王子就不说了,甚至连最虔诚的信徒塔希尔都不在状态,不经意间就做出了忽略神明的举动。
    也就是梅杰德大人宽容大量,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且说被神抛弃的这一边。
    拉美西斯坐下之后才意识到,在这儿休息的只有他一个人,塔希尔并没有再像异变发生前那样选择跟他对坐。
    金发大祭司抬步,走到了不知怎么在出神的王子身前。
    他们的默契又体现在了不约而同略过方才的意外上。
    塔希尔停在褐发青年面前,再将头颅垂下。他的视线也如掀开夜色的微凉纱幕,轻抚过青年的面庞。
    先前还回去的护身符只被拉美西斯随手挂回了脖子,还没来得及像以前那样偷偷压在胸前的金饰底下。
    大祭司便亲手拿起它,将这块承受了颇多压力还未破裂的小石像轻轻压回到原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
    拉美西斯隐约觉得,这块护身符经由塔希尔的手后,似乎变得崭新了一点,神像的轮廓也要比之前清晰了不少,至少能看出拉神庄严的容颜。
    他自己挂上有所变化的护身符,也像是浑身陡然清爽,被清除掉了原先看不清的晦暗重压。
    心中再度微动。
    塔希尔!
    这一次,换作他主动了。
    塔希尔的手还未抽回,拉美西斯就又一次握住了挚友的手腕。
    王子有意控制了手下的力道。
    因为他也敏锐地注意到了,那隐现苍白的腕间呈现出了不算起眼的乌青,竟是在刚才的意外中,被自己不小心按出来的。
    虽然痛的不是自己,这个发现亦让他懊恼不已,只觉得那两块淤青碍眼得慌,只想要立即将其抹消掉,不留下任何痕迹。
    先不要管我了,你手上这个,就像之前救活那朵花一样,快点先把它们给消掉。拉美西斯加重语气催促道。
    塔希尔:?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花和人的手臂可不一样。
    换作其他时候,他此时一定会跟拉美西斯说明救花和消除淤血这两者间存在的区别。
    可这时,塔希尔想说的话却少了不少。
    他沉默着,用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解决掉了腕间的乌青,法术的效力十分明显。
    果真如拉美西斯所愿,没有在大祭司雪白如凝脂的皮肤上留下碍眼痕迹。
    塔希尔以为做完这件真没什么意义的小事就算完了,却没想到拉美西斯比他想的还要麻烦。
    你也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塔希尔。
    我不累。
    可我仰头看着你头会变得更痛,你还是坐下吧坐下。
    椅子坏了一根,就剩你坐着的这根了。
    啊,头突然痛了起来
    塔希尔:
    大祭司大人怀疑王子殿下的笨蛋程度又加深了不少。
    但,笨蛋就笨蛋吧,大祭司大人似乎就吃这一套。
    既然拉美西斯不想仰视他,那他就到床边去坐好了
    离我太远了,看不清楚。喏,你直接坐我腿上不就行了。
    唰!
    话音方落,这么说着的拉美西斯就接到了自大祭司而来的目光。
    塔希尔的眼神总体来说跟冷淡相差无几,可就因为某人的发言,里面掺杂了些许质疑,还掺杂了些许奇异之色。
    仿佛在看什么脸皮厚到极点的蠢货等等,这又有什么不对劲的!
    随便将就一下啊,我又不怕你重,何况你也不重!
    拉美西斯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
    抬头仰视不行,离得太远不行,最佳方案不就是就近随便坐坐吗?都是十几年的挚友了,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塔希尔(眼神越来越奇怪了,甚至让拉美西斯捕获到了久违的嫌弃):
    拉美西斯: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离你太近,我怀疑自己也会被影响。
    喂!
    莫名其妙地吵闹了一番,别的不说,这两人之间梗着的诡异感倒是消散了一点,仿佛正式重归如常。
    一旁作势打瞌睡的梅杰德大人瞌睡终于醒了。
    它悄悄睁开一只眼看过来,就见矜持而高冷的大祭司似乎还是给了笨蛋友人一个面子,姑且丢开嫌弃,侧身坐在了褐发青年的大腿上。
    跟正常的成年男性比起来,塔希尔当然是很轻的,轻得仿若所有重量都跟他高傲的灵魂一起远在天空之上。
    拉美西斯曾在很是短暂的间隙里产生过类似的想法,然而,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这样想了。
    即使是位居高远不可触及的云朵,也会这般轻盈地落入他的怀抱,在他的膝上安静地歇息。
    竟然想要云朵多停留一阵。
    竟然想要再多享受这温暖片刻。
    亦或者,还要更贪婪些,让欲.望尽显。
    竟然想要将在鼻尖萦绕的芬芳、在臂弯间传递的温度、在双膝上承受的重量汇集了无数美好的这一切,全部不愿割舍,就在此刻尽数收入怀中
    这样的心绪,果真太过膨胀。
    以至于沉浸其中尚未过去多久,被怀中温暖的话音强行拉回思绪时,这个贪婪的人还在念念不忘。
    拉美西斯,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件事。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把话藏一半反而容易引来麻烦,那就请你听好,今日告知你的秘密不可让除你我外的第三人知道。
    嗯嗯、嗯?放心,我知道了。
    与精神难以专注的拉美西斯相比,塔希尔就显得格外严肃。
    他即使用不太严肃的姿势别扭地坐着,也将腰脊挺得笔直。
    重新稍作整理的金发披覆在身后,如同一片生来就曲折有度的严谨线条,会让人不禁多想的扭捏或柔软,半分都显不出来。
    一板正经的大祭司此时便一脸冰冷地说着:在我竟一无所知的时候,你被咒术师盯上了。
    拉美西斯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倒接受良好:嗯。
    对方对你下了不少不会直接导致毙命的诅咒,正因如此,我才会毫无觉察。但即使如此,诅咒的效力长期堆砌,其后果只会比致死的诅咒更为惨烈。
    拉美西斯听到这里,总算稍稍有了点紧张和愤怒的感觉。
    可也是奇怪。
    他生起愤怒的原因并不是自己居然遭到了诅咒,而是塔希尔在说起这番话时,情绪有了细微的变化。这个变化绝非是好的。
    若非护身符的力量护佑,在我发现之前,你就会
    不知怎么的。
    塔希尔面上未有明显的改变,却有晦暗之色出现在本应纯净澄澈的蓝色双眸中,让那双眼不由显得暗淡。
    他当然不想自己的情绪外泄,重点可能是不愿让拉美西斯察觉到,从而为这擦肩而过的死亡信息感到恐惧。
    可有的细节总要违背本愿显露出来,其中就包括了不自禁捏紧的拳。
    他四指的指甲都在此一刻深深陷入拳心之中,力气加重,却又因为注意力不在这里,完全没有觉察到疼痛。
    这个细节显示出了大祭司对自己的失职的懊恼,还有一分难以言说的悔意。
    塔希尔心想,自己还是太放松了。
    诅咒就缠绕在如此近的地方,如毒虫般即将张开獠牙与利翅,他竟一无所觉。
    错误必须纠正。
    危机必须立即斩断。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他根本就无法完成当初对自己下定的决心。
    以及。早早地便对某一寄托许下的那个诺言
    唔?
    还是相当猝不及防地。
    沉吟中的大祭司被抱住了。
    不用说,必然是拉美西斯干的。他就仗着绝佳的位置优势,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把挚友紧紧抱住。
    光是抱好似还不够,他还顺手,对着自己不希望看到露出半分愁绪的这个美丽青年的长发,狠狠地搓了一把。
    好了,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我现在能好好的,不就是多亏了塔希尔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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