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找上妇救会的,是慎良引以为傲的那两个大儿子,哥哥叫慎瀚文,今年十四岁,弟弟叫慎瀚武,今年十二岁,兄弟俩往楚熹跟前一跪,完全像两个大人。
    “瀚文瀚武拜见少城主。”
    “欸,起来起来,有什么话坐下说。”
    兄弟俩屹然不动,只抬头望着楚熹道:“今日冒昧登门,是想请教少城主,若爹娘和离,我们兄弟可否能跟着娘亲。”
    楚熹抿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慎良那年纪,叫他妻离子散……似乎太残忍了。
    “这,我方便问一问缘由吗?”
    “世间骄荣,皆于母恩,弱母年老困顿,常以泪洗面,身为人子,不能令其释怀,便是来日声名显赫,也终究是卑劣下流。”慎瀚文双目明亮的直视着楚熹:“我们兄弟宁愿舍弃父亲给予的锦衣玉食,随母亲归乡,哪怕以耕农糊口,此生亦无憾无悔。”
    不怪慎良常把这两个儿子挂在嘴边上炫耀,的确是人中龙凤,倘若好好培养,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归乡耕农,可惜了。
    楚熹犹豫一瞬,决定把躲在侧门后偷听的和事佬请出来。
    和事佬为了解决老光棍廖三,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偶尔还沾沾自喜,觉得力气没白费,成婚后的廖三愈发长进。有家室的将领就比老光棍稳重,这是其一,其二,将领一旦有了妻儿,心中便有了羁绊,对主帅而言更易于掌控。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好婚姻都是百利而无一弊的。
    薛进绝对不能让慎良妻离子散,一旦慎良妻离子散,那这个人多半是废了。
    “你们兄弟二人自诩孝顺,可曾替父亲着想过?”
    “父亲年迈之日,若身旁无人照料,我们会将他接回故乡赡养。”
    “他所求并非如此。”
    “人活在世,皆有所求,却不能把自身所求强加于人。”瀚文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垂眸:“将心比心,方得人心。”
    瀚文从始至终没有斥责过父亲一句,道理和缘由却都摆清楚了。
    慎良在家中的做派,薛进多少知道,一时不禁哑口无言。
    楚熹轻轻叹气,起身走到兄弟俩跟前,亲手将他们扶起,声音难得的轻柔:“父亲对儿子有所求,亦是有所期盼,他以为你们年少不知事,因此态度强硬,是觉得你们长大后必定明白他的一番苦心,也许他想差了,也许他不够了解你们,可他对你们的眷爱之情不会比你们的母亲少。”
    瀚文沉默,他当然明白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才会格外严苛,只是……
    瀚武替兄长开口:“那他待母亲呢。”
    以如今的时代,以慎良和慎夫人的年纪,谈不上爱情了,没有爱,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怜惜与关怀。
    但慎良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凭楚熹对他的了解,他算是少见的,仍有一份责任心的男人,若为了维系这个家,叫他改改身上的毛病,他一准愿意改。
    楚熹柔声细语的将兄弟俩劝回去,扭头对薛进笑:“这事怎么办?要我帮你摆平吗?”
    薛进扶额,很是头疼:“都是你那妇救会惹出来的麻烦,你摆平是应该的。”
    楚熹一屁股坐到他身旁,重重的敲了两下供桌:“薛添丁,你可真会倒打一耙,我告诉你,别小瞧这些夫人,看看瀚文瀚武兄弟俩,多有出息,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这是慎良教养出来的?还不得归功慎夫人,你想手底下人才济济,不要总指望着培养那帮大字不识一个的莽汉,你能用廖三行兵打仗,能用廖三笼络民心吗?”
    薛进猛地抬眸,从楚熹的话中听出一丝深意。
    “薛添丁,横竖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妨眼光放长远,想想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甚至百年之后,一时权势算得了什么,咱有点追求,奔一奔功在千秋。”
    “妇救会便是功在千秋吗?”
    “妇救会可不单单是解决这些鸡零狗碎,家长里短。”楚熹早憋着一股劲要和薛进谈一谈,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干脆开宗明义:“你不是一直犯愁军中兵士衣裳破烂,草鞋露趾,你身为妇救会的名誉会长,帮着妇人主持公道,妇人们怎会不记你的情,做几身衣裳做几双鞋,手到擒来啊。”
    “再者,军中有多少未婚配的兵士,咱好名声打出去了,还愁未出阁的姑娘不动心?”
    未出阁的姑娘会不会动心,眼下还说不准,但薛进有点动心了。
    楚熹继续给他洗脑:“这世上女子可不比男子少,咱们这妇救会一旦做强做大,做到各州各城各乡里,民心就收了一大半,绝对比强权镇压来得立竿见影,最重要的是,儿女多是向着母亲啊,母亲终日夸薛军好,西北王好,薛会长好,潜移默化之下,儿女也会觉得你薛进是好的,用不上三年五载,你的名头就正了,不再是反贼,而是江南一带当家做主的这个!”
    楚熹说到最后,语气坚定的立起大拇指。
    “……你几时盘算的这些?”
    “就,不久前。”
    薛进哼笑一声,心中暗想,楚熹得亏是生在安阳,她若生在帝都,单凭着这张嘴都能翻天覆地谋朝篡位。
    名誉会长算什么啊,是皇帝金銮殿里的玉玺。
    他累死累活把妇救会做大做强,做到各州各城各乡里,妇人只会记楚会长的情,念楚会长的好,这世间女子不比男子少,薛军兵士都是要娶妻的,拿捏了妇人,还愁拿捏不了妇人的丈夫。
    薛进心如明镜,倘若将来他有个万一,死在辉瑜十二州的争斗中,楚熹轻而易举便能取而代之。
    “怎么样呀,我叨叨叨的说了这么一大通,你倒是表个态啊。”
    “随你,你不是会长吗,你还是个女的。”
    楚熹讪讪一笑,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八成是被薛进看透了:“你要想当会长,我让给你就是了。”
    “楚熹,今年十九对吧?”
    “对,对啊,咋的?”
    “过于老奸巨猾了。”
    “……”楚熹沉默片刻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你学的。”
    “我是朱还是墨?”
    “你是猪。”
    “……你才是猪。”
    “捏我做什么!是你自己问我的!好!慎良家的事你自己摆平去吧,我不管了!”
    “自己摆平就自己摆平,你当我摆不平?”
    “呵,我看你怎么摆平。”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坚跪在夫人跟前,给夫人洗了三日脚,终于哄得夫人破涕为笑,又愿意同他过日子了,而为张坚打抱不平的慎良,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张坚满怀愧疚的来探望上峰。
    “慎大哥……”
    “滚。”慎良翻身面朝里,有气无力地骂:“你给老子滚。”
    慎瀚文慎瀚武找上楚熹,要与母亲归乡的消息早已传遍军营,慎良伤心是一码事,觉得丢脸又是一码事。
    他这遭算颜面尽失了,再也不想去军营见那些将士,尤其是张坚。
    张坚晓得,若慎良此番妻离子散,必定记恨他一辈子,他在慎良手底下当差,失了慎良的心,就等同于失了前途,因此厚颜登门。
    张坚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苦口婆心的劝道:“慎大哥,小弟想过了,这人不可逆天而行,何为天,如今我们的天就是薛帅,薛帅的天就是那楚霸王,大哥可听说了,就在昨日,司其家那小泼……小夫人,当众把头发给剪断了,剪的和楚霸王一样长,那司其脸都青了,愣是硬憋出一句“真好看”。”
    “好看吗,不可能好看,可他若说不好看,第一得罪了楚霸王,第二得罪了他家那小妇人,连带着也得罪了薛帅,他只能说好看,他说好看,在场女眷瞧他的眼神,他娘的,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薛帅也夸他豁达。”
    “大哥,世道变了,得认啊,再这么僵持下去,不仅赔了夫人又折儿子,在薛帅跟前分量也不能再比从前……哎,不说旁人,就说廖三,自打成了婚,愈发得薛帅重用,风头眼看着就要压过大哥你了。”
    一声不吭的慎良终于坐起身:“难道你就甘愿,甘愿对着一个女人曲意逢迎。”
    关于这一点,昨日薛进已经和张坚等将领严肃讨论过,张坚有必要向慎良转达上头的意思。
    “大哥,想开点吧,我们能窝在江南几年,江北的形势一日一变,我们仗着沂江天堑,免不得懈怠几分,江北战乱可从未停息,等真刀真枪杀起来,我们未必稳操胜券。”
    “有命活到死,自然是好,万一没那命呢?夫人领着孩子扭头改嫁,我们还剩什么?坟头长草都没人给拔,更别提逢年过节酒肉祭拜了,倒不如善待夫人,留点夫妻情分,死了还有人想着念着,儿子日后若有出息,还能把我们的牌位堂堂正正的摆在宗祠里。”
    张坚这番话,是照本宣科的复述了一遍薛进的原话。
    薛进是专门说给慎良听的。
    对症下药,永远不会错。
    慎良长叹口气,颇为感慨道:“变了啊,世道彻底变了。”
    作者有话说:
    小废物来喽~
    ps:明日时间加速器上线!
    第115章
    两个愈发出类拔萃的大儿子,狠狠掐住了慎良的命脉,慎良能舍掉自己的脸面,却不忍舍弃两个儿子。
    以慎良的年纪,便是将来功成名就,加官进爵,也养不出瀚文瀚武这般有出息的儿子了,因此不得不向慎夫人低头。
    慎夫人呢,到底不忍心让瀚文瀚武归乡耕农,很轻易的就接受了慎良的示弱,转而加入妇救会,凭借着雷厉风行的做事原则,接替楚熹和薛进,成为妇救会的一把手。
    当然,这一把手是楚熹自己让出去的。
    自张夫人和慎夫人先后闹开,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女眷纷纷有了动作,楚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给她们打官司,可不管也不行,总要选定一个人主持大局。
    婉娘,不够刚强,玉珠,太过刚强,楚熹思来想去,还真就慎夫人最合适,别的素质不提,慎夫人身为一个传统妇女,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足够快,做决定足够果断,关键是拎得清。
    张夫人敢率先闹到妇救会来,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张坚终究离不开她,她有回旋的余地,慎夫人没这份底气,所以按兵不动,待看清势头,立即下手,甚至无需与慎良当众撕破脸,就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大权益,既保全了儿子父亲的颜面,也保全了她自己的颜面。
    这种体面稳妥,且处处透着胜券在握的从容,让楚熹很是欣赏。
    还有一点,慎夫人年长,进退有度,礼数周全,可以服众。
    要知道家属院这百余个将领夫人在来太川前,她们头上可顶着反贼内眷的名衔,薛军一路攻城掠地,手中沾染着不少关内百姓的鲜血,那些土生土长的关内女眷免不得被戳脊梁骨。
    就说瀚文瀚武兄弟,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知书识礼,两年前也曾为此事大闹学堂。
    于慎良而言,这仅仅是小孩顽皮,哪里晓得背后艰难。
    将领夫人们能在此等境遇中撑起一个家,怎会是孬种,楚熹以为,军中唯有慎夫人能笼络住这些女眷。
    事实证明楚熹没有看错。
    慎夫人在肩负这项重任后,比婉娘和玉珠更尽心尽力,她一不用侍奉夫君,二不用养儿育女,三最懂得女人的苦楚,几乎全身心投入到了妇救会的伟大事业中,不过短短两个月,便摆平了家属院全部纷争。
    对于那些样貌不出众,且无法忍受夫君纳妾的女眷,慎夫人只干脆一句话:“和离!有这一份傲气在,就无须怕饿死!”
    谁能想到不久前还在主帅府耷拉着脑袋忍气吞声的妇人,转眼之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敢和离,敢断发,敢踏进妇救会的大门,敢为这世间众多深陷困难的女子四处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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