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摆手,示意福全继续去殿外侯着,燕文灏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还未等到谢景钰说一句话,他仰起头一口就饮尽了。
    “……”
    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谢景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默默陪着燕文灏就这么喝起来。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整个宫殿内,除了壶杯碰撞的轻微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一直到更夫敲响了三更更鼓,地上乱七八糟倒了十几酒壶,燕文灏和谢景钰才终于停下这疯狂的饮酒。
    燕文灏是不易醉的体质,今夜他也不是想买醉,所以,尽管他喝了这么多的酒,但是此时依旧清醒得很,眼神十分清明,丝毫看不出一点醉意。
    倒是谢景钰,今夜有一些醉了,但他武功高强,只是休息了一会,便已经把酒都逼出了体外,恢复清醒。
    支着下颔,燕文灏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远处,神色有些怔然,直到谢景钰睁开眼,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转过头,燕文灏看向谢景钰,看了他一会,忽然真诚无比地对说道:“谢谢你,景钰。”
    换了个更加舒服地姿势靠在软垫上,谢景钰整个人都慵慵懒懒的,闻言,他手中的糕点直接掉落在地上,抬头,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弟,一双桃花眼里,眼里闪过一丝极致的讶异。
    “……啊?”
    疑惑地应了一声,隔了许久,谢景钰才终于回过神,他听出了燕文灏话里的话,忍不住扬起嘴角,也回了燕文灏一个笑容,而后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愉悦道:“不用客气的。”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然后盯着燕文灏看了几眼,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声:“师弟,这段日子以来,你真的变了许多。”
    ——在过去,燕文灏是从来不会轻易把感激的话说出口,他的感激,大概只会是一个眼神,何况,还是在这样真心实意的情况下。
    歪了歪头,燕文灏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迷茫:“是吗?我变了吗?”
    “变了啊。”谢景钰微微颔首,语气中含着些许叹息。
    停了一会,燕文灏有些恍悟过来,沉默着低下头,他想起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心绪变化,面上的神色也不禁变得十分复杂。
    他知道,自己是变了。
    变得会犹豫寡断、会顾忌他人起来。
    然而这样的变化,对他而言,却并非是好事。
    如今他所图谋的事,想要登上那最高之位,最好便是要无情无心的,否则若是顾忌太多,便会变成一种负担,成了他最为致命的把柄——
    唯有真正无情之人,才能刀枪不入,不会惧怕任何事,走向最终的胜利。
    看着燕文灏短短时间内变化无数的神色,谢景钰无奈地轻叹一声,然后坐直了起来,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无需想太多,这样的改变,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影响,而且,对你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因为改变燕文灏的人,是慕子凌,何况燕文灏有所改变的地方,也只是跟以往对比,多了一点人情味罢了。
    这对燕文灏而言,或许更是一种好事。
    看了看他,燕文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的。”
    这句话的话音刚刚落下,燕文灏原先复杂地神情便已然全部收起,恢复成了往日温润的模样,眼底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的。
    他温柔而深情地说道:“能够遇见谦和,或许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因为他,有了这些改变,我不会后悔。”
    对燕文灏来说,自己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好或是坏,他真的一点都不会后悔。
    甚至,他还会为此感到万分庆幸——
    如果由始至终,他一点都没有改变,没有被影响,那么,他便会一直不停地去伤害慕子凌,透支他的信任,透支他的感情,透支掉所有对他的温柔……以至于最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而如今,他还有机会,还能挽回。
    所以,燕文灏始终很庆幸,自己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被慕子凌吸引,然后渐渐喜欢上了他。
    便是这份喜欢,改变了他,而就是因着自己的这番改变,让他提前知道自己错了,不再继续对慕子凌,犯下更多不能饶恕的事情。
    “你能这样想便好。”欣慰地笑了笑,谢景钰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
    之后又安静了一会,谢景钰便低下头,伸手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广袖,又拍了拍衣摆站了起来,他站着伸了个懒腰,接着将手中的折扇打开,一边摇着一边略显困倦的说道:“已经是三更天了,我该回去了,明日开始你便要上朝了,也早些休息吧。”
    走了几步路,谢景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随后转头对燕文灏语重心长道:“师弟,对待慕子凌,你需要再多些耐心,他是个心软且十分心善之人,只要从现在开始,你能一直好好待他,对他始终如一,不再令他伤心,自然而然,他便会原谅你的。”
    “何况,我能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是有情的。”大抵是因着当局者迷的缘故,故而,两人都未曾发现是自己被对方放在心上了,而他一直站在旁边,倒是看得十分真切。
    对已然呆滞住了的燕文灏挑了挑眉,谢景钰最后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他也是喜欢你的。”
    说完,他便不再理燕文灏,径直越出窗子,转瞬之间,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独自被留下,燕文灏在软榻上呆坐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耳畔还在回响着谢景钰最后的话,没有缓过神来。
    慕子凌,也是……喜欢我的吗?
    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若狂,燕文灏眼眸闪着光亮,他不禁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与他性格、面容都非常不相称的,算得上是憨傻的灿烂笑容。
    燕文灏简直是喜不自胜,他又独自坐了一会,随后猛然站了起来,拿出自己的洞箫,径直朝着殿外走去,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要去找慕子凌,他想要问他,是不是,对他真的也动了心。
    看到燕文灏疾步走出来,福全连忙对他行了礼,小声问道:“殿下,夜已经深了,您是要去往何处?”
    看了他一眼,燕文灏眼睛亮亮的,语气里还透着不少的愉悦:“你随我一同去偏殿。”
    不与燕文灏同床时,慕子凌便住在偏殿。
    “殿下……”瞅了瞅他,迟疑了一下,福全小声道:“如今已是三更天了,王妃应该已经睡下了。”
    燕文灏闻言,神情微动,过于激动的情绪终于稍稍缓和了下来,他抿了抿唇,思索了一会,终究还是迈开步子,缓步朝着偏殿走去。
    “我不会吵醒他。”
    第52章 .25
    其实,慕子凌并没有睡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思许久,慕子凌猛然睁开眼睛,换成仰躺着的姿势,怔怔地看着床顶的镂空雕花,眼里完全没有丝毫睡意。
    燕文灏对他坦白的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有些太难以接受,他心里还乱的厉害。虽然从相府回来后,他心情已经平静不少,但这件事始终还在他心中哽着,时时会想起,所以,尽管他现在已经非常累,很想睡了,可是他刚才闭眼很久,却依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又翻了个身,慕子凌终于躺不住了,他揉着额,缓缓坐了起来,放松身子自然往后靠在床头。
    这么坐了一会,他又曲起膝,然后弯下腰、低下头,把半边脸颊抵在自己的膝盖处,他的目光透过不远处微微开着的窗户,直直地看向外面的夜空。
    他看得十分专注,只是眼里却是空茫茫的一片,哪里像是有在看什么呢?
    保持着这个姿势,慕子凌一直这么发呆许久,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双眼由于太过疲劳,变得干涩不已,才终于回过神来。
    慕子凌眨了眨眼,缓解一下眼睛的干涩,然后拿过放置在一旁的干净外衫,他掀开锦被,披衣下了床——他想出去外头走走。
    绕过屏风,慕子凌缓步走向殿门口,抬起手,他才刚刚推开了门,本来挺直身子,靠在石柱上闭目养神的多元听到声响,便立刻睁眼。
    在看清是何人到来之后,多元扑闪地眨了几下眼睛,快速地收敛起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立即就恢复成平日笑眯眯,又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模样。
    可是,虽然他眼中的狠意和戒备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又消失的很快,但仍旧还有几分残留在眼眸深处,没有来得及褪去,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转的过来。
    然而多元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
    微微躬着身子,多元上前一步走到慕子凌面前,低眉顺眼着,轻声询问道:“夜已经深了,王妃您怎么还未休息?”看他穿的整齐,多元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您这是想要去何处?可要奴才去提一盏灯来?”
    没有错过方才多元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和戒备,慕子凌微微蹙着眉,借着今夜因着月圆十分明亮的月光,他重新认真打量了一番此时站在自己眼前的小太监,越看,他眉头皱的越紧,心中不禁窦疑丛生。
    从第一次见到多元时,慕子凌就觉得十分违和,如今再看,他突然发现,多元并不像是普通的小太监,反而像是一个接受过长久训练的将士。
    尽管不论从动作还是表情来看,多元都跟一般的小太监一样,一副卑躬屈膝,低眉顺眼的模样,但是,多元偶尔会从骨子里偶尔透露出的那种豪气,还是无法隐藏的。
    心中一旦生出了一点疑心,不需要过多长时间,很快那一点的疑心就会越来越多,直到自己,无论是心里或者思绪,都装着满满的怀疑为止。
    此时此刻的慕子凌,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已经基本能够确定,多元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
    但他不知道多元是谁的人,又为什么会混在凌霄阁内,想要做什么?
    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慕子凌借着门槛,护住了自己,逆着光,他小心谨慎地看了一眼多元,紧抿着唇,淡漠道:“不必了,方才只是想出来看看月亮,如今有些乏了,便不想看了。”说完话,他又重新把殿门关上,转身回到了屋内。
    呆呆地看了一眼眼前已然紧闭的殿门,多元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又鼓了鼓腮帮子,然后他抬起手抓了抓自己头发,脸上露出一个非常苦恼的表情。
    他刚刚好像,不小心在王妃面前露馅了啊。
    “……”
    疯狂地摇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觉得不够,他又敲了几下,多元觉得十分郁卒。
    睁大眼,多元环视了一圈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后,就一个纵身,直接跳上了屋顶,在屋顶蹲下,他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晒着月光,一边歪着头琢磨着该怎么跟燕文灏提起。
    这是任务失败吧……其他六个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笑他的。
    啊……想想就觉得十分郁闷。
    苦着一张脸,多元在上头蹲了好一会,直到看到福全和燕文灏缓缓朝这里走来,他才立即猛地跳下,来到了燕文灏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肃然恭敬道:“参见殿下。”
    犹豫了一下,多元捏了几下自己的手指,接着又小声继续道:“王妃似乎察觉了什么,怀疑属下的身份了……属下有错,请殿下责罚。”
    多元便是暗七,七个暗卫里的最后一个。
    不过多元跟其他六个暗卫不同,他确实是一个小太监,也是福全的义子。
    多元之所以会成为暗卫之一,是因为多元初入皇宫时,年纪太小,又长得白嫩,就时常被人欺负,当时燕文灏的师父偶然一次,撞见他被其他太监欺负地厉害,实在看不下去,就顺手帮了他一把。
    师父救下多元之后,很快就发现多元虽然瘦小,但身子骨各方面都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于是他摸了摸下巴的长胡须,就又多收了一个,给燕文灏凑成七个暗卫。
    闻言,燕文灏仅仅只是看了多元一眼,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我知晓了。”停顿了一会,他又出言吩咐道:“以后,在谦和面前,你不必再尽力隐藏自己了,你可以把你的身份,直接告诉他。”
    多元是他一开始就放在慕子凌身边保护慕子凌的,当时也有一部分是监视的目的,如今,后者已经不再需要了,所以,自然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现在,你先起来吧。”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回话,沉吟了一会,燕文灏出言问道:“谦和睡了吗?”
    “王妃还未睡下。”多元想了想,又补充道:“王妃方才还出来过,便是那时,他察觉到什么,怀疑了属下,所以很快又进去了。”
    顿了顿,多元看了看燕文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殿下要属下去通报一声吗?”
    “不必了。”
    摇摇头,燕文灏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在这里站一会便好,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相互对视了一眼,福全和多元都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负手站在原地,燕文灏抬着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紧闭的殿门,神色复杂晦涩,仿佛他能够透过这扇厚重的殿门,看到呆在里头的慕子凌。
    往前走了几步,燕文灏背靠在殿门上,他的视线落在挂在夜空的圆月上,缓缓出声道:“谦和,今夜已经又是一个圆月了……”
    偏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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