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点点头,康华说道:“不远千里到了北疆,果然是背井离乡了,只不过娘子不必担忧,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们说便好,如苓雪姐姐所说,大家都是姐妹,理应互相扶持的。”
    季淑说道:“实在是太客气了。”
    良惜甜甜地道:“我也不太会说话,请勿怪,嗯……初次见面,这份薄礼,就当是我们三个送给姐姐的见面礼。”
    良惜身后一个丫鬟上前,将捧着的盘子奉上。
    季淑身后婉屏上前接过来,在季淑跟前将上面盖着的绸布掀开,却见里头放着一枚金钗,一块绣帕,一串海珠。苓雪道:“钗子是我送的,帕子是良惜亲手所绣,珠子是康华的,礼轻心意重,请娘子不要嫌弃。”
    季淑说道:“实在是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好收这么重的礼呢?”良惜说道:“苓雪姐姐跟康华姐姐的,都是先前在宫里头时候娘娘赐得,只不过我没得什么东西,就只好自己绣块帕子。”季淑拿起来看了看,见上头绣着诸样新鲜的百花,颜色鲜明,刺绣精致,实在是好,便点头道:“这绣工真不错。”
    康华笑道:“良惜先前是宫里头第一个刺绣能手,这块帕子,可是用足了她的心意。”
    季淑说道:“要绣成了,怕是需要挺长时候的吧?”
    良惜说道:“先前是我自己绣着玩儿的,已经有半个月了,一直都陆陆续续地不曾搁下,也没完成,后来见姐姐来了,苓雪姐姐就说要准备礼物给姐姐,于是我就急急地熬了两个夜晚……都怪我耽搁了,不然,早在姐姐进府的第一天就能来见姐姐了。”说着,圆脸上便红扑扑地,有些不好意思。
    季淑笑道:“还说礼轻呢,我真真是惭愧了,我何德何能,竟能承蒙如此厚待?”
    苓雪道:“娘子不必多想,权当是我们一片心意,对了,娘子看起来要比我跟康华小?我十七,康华妹妹跟我同年,良惜十六,娘子呢?”季淑抿嘴一笑,道:“我十八。”苓雪道:“真真看不出,先前我不敢说,还以为娘子比良惜还要小呢,如今……那我们是要叫一声姐姐了。”
    季淑说道:“那怎么敢,再说我也是初来乍到。”
    康华道:“不必客气,姐姐妹妹,不过是个称呼,并不是叫了姐姐就尊贵了,也不是叫了妹妹就低了……只不过是大家热络些亲近些好。”
    良惜道:“康华姐姐便是这样快人快语的,姐姐别怪她……”
    季淑道:“谁说的,我就喜欢这样直爽的性子,不喜欢人家跟我绕来绕去的说话,脑子疼。”
    三人齐齐而笑,当下,便认了季淑是姐姐。又坐着说了会儿,无非是说些北疆的好玩之处,以及平日里做的些闲散事情,苓雪为人要稳重些,据说先前在宫内的官职也最高,康华次之,康华的个性便比较直爽些,而良惜语声柔柔地,人也长得甜,让人一看就心生怜爱之意,倒似是个可以任人捏来捏去的小软团子。
    季淑一边同三人说话一边暗地观察,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一直到了黄昏时候,三个才起身告辞。季淑用了晚饭,闲看了会儿书,便睡了。
    次日,季淑便带了礼物去回访苓雪三人,横竖在王府内无事,她也不想总是呆在自己屋里,“守株待兔”一般等楚昭,何况她唯恐避之不及,纵然得了楚昭一诺,镇日擦枪也会不慎走火的,季淑就时常地在苓雪三人院落走动,渐渐地大家厮混熟了,时常地在一块儿说笑,倒是热闹。
    这天,季淑便同三个在院落的亭子中相聚,良惜说道:“姐姐,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季淑道:“何事?妹妹你说。”
    良惜大眼睛转了转,看了眼苓雪跟康华,才又说道:“姐姐,我们三个……跟跨院里头的那个,来了王府也有半年了,可是……可是王爷都没有到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屋子。”
    康华掩嘴咳嗽,苓雪也有些脸红,便转开头去,季淑问道:“然后呢?”
    良惜道:“姐姐,你别笑我,——我们私下里都说,王爷大概是不行的。”
    季淑一愕,而后“噗”地笑出来,良惜的脸也有些发红,却仍说道:“姐姐,这一开始可不是我说的,是外头的人说的……因为我们都没有见过王爷宠幸哪个侍妾,在外头也没乱来的传闻。”
    季淑拿帕子掩着嘴,一边忍笑一边点头说道:“大概他……真的不行。”
    良惜眼睛一亮,眨巴几下,问道:“既然这样,难道王爷也没有跟姐姐……有过?”
    季淑的心怦怦猛跳了几下,却见苓雪跟康华也正看着自己,季淑犹豫了会儿,心里有些为难,想了想,就说道:“有时候他会去缠我,不过若论起动真格的……倒还……没有过。”
    自季淑入王府,只被楚昭强按着做过一次,那一遭,丫鬟们都被赶走,季淑记得自己也不曾大声叫过,楚昭也是……若是矢口否认的话,应该没什么的。
    这三个王府里头的女子,面儿上看来,暂时对她还没什么敌意,何况楚昭都不曾碰过她们,倘若季淑说楚昭碰过自己,那便显得大大地异类了,女人之间争风吃醋起来,不知会怎样,……这还罢了,季淑也不怕人家针对自己,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她如此说,不如是私心里想如此否认,再说这个时候、就这件事上认了,实在有些怪异。
    季淑说完了,康华问道:“姐姐,你说真的么?”季淑觉得骗她们有些于心不忍,却仍旧点了点头。
    良惜说道:“我们见王爷那么疼爱姐姐,还以为对姐姐你是不同的,噫,如此说来,难道咱们王爷真个不行么?”
    旁边康华捂嘴笑道:“怎么,良惜你想王爷了?”
    良惜道:“谁说的!我只是好奇罢了……哼,难道姐姐不想的?”康华笑道:“我倒也想,又如何?王爷不肯,总不能摁倒了他……”良惜笑道:“瞧姐姐你的能耐,难道你能摁倒王爷么?”康华道:“我一个人自是不成的,不如我们四个一块儿上,也许就成了。”
    季淑越发喷笑,苓雪也跟着笑,不过她到底稳重,便道:“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万不能说出去。”良惜擦擦眼角的泪,道:“怪羞人的,只是当姐姐不是外人才说的,自然不能跟旁人说。”
    正在此时,便听到有人道:“你们自己说说便是,难道没想到会隔墙有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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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那人说道:“你们自己说,怎么隔着墙我却听到了呢?”苓雪三人一听这个声,都变了颜色,康华低声同季淑道:“是那院子里的……”季淑便知道,这来人是宫里头皇贵妃赐给楚昭的那位。
    说话间,那人迈步进来,季淑抬眸看去,却见进门那人,生的粉面杏眼,柳眉桃腮,纤腰削肩,更是个美人胚子。
    季淑心道:“这皇宫内多少美人,皇后大手笔送了三个来,皇贵妃也不甘示弱……送得果真也是上上之选。”忽地又微笑着想,“唉,要我是楚昭,定要挨个扑了再说。”
    那女子进门,苓雪三个起身,苓雪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云吉妹妹,有礼。”
    云吉一笑,眉宇之间却仍带着倨傲之色,道:“见过苓雪姐姐,两位妹妹,还有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说话间,便淡淡地扫了季淑一眼。
    季淑说道:“栀子。”云吉略微愕然,问道:“栀子?”季淑道:“我的名字,唤作花栀子,见笑了。”
    这几天她同苓雪三人,便自称“花栀子”,云吉听了,便道:“这个名字有些古怪,不过还不算太难听。”季淑道:“多谢。”
    说话间,云吉便进了亭子里头,回头说道:“对了,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很是有趣?”康华道:“不过是闲谈些小事儿罢了。”云吉道:“这几天我身子不快,也不曾出来玩耍,早知道你们同新来的妹妹说的这么投契,我也就早出来见见了。”
    苓雪道:“我们算了算,还是花姐姐最大,她十八岁。”
    云吉惊诧看向季淑,那眼光上上下下地,将季淑打量了几遍,说道:“哦?这可真看不出来,看起来面嫩的很,我听说东明那边的女人就是这样,天生见小,看来果真如此。”
    不知为何,季淑觉得她的言语里头有些锋芒隐现,便只微笑。
    云吉落了座,道:“怎么我来了都拘束了?方才还说的好好地,我听你们说什么里人外人,什么私底下,王爷的,真个是在说王爷么?”
    康华说道:“我们不过是在问王爷最近怎地很少见到,是不是在忙?”
    云吉悠然地道:“王爷最近的确是有些忙碌,最近边漠那边还有些不太平,太子爷跟皇上说要叫咱们王爷去,怎么你们都没听说?”
    苓雪三人齐齐惊诧,季淑心中一跳,有些希望,又有些忐忑,便看云吉。
    苓雪道:“这话妹妹从哪里听的?”
    云吉道:“我是谁送来的你们还不知道么?还能从哪里听的,总之我说的便是真的就是了。”
    季淑听她语气之中自带傲然,心想道:“她是皇贵妃的人,皇贵妃是太子的生母,她这消息,若说是准倒是有的,只不过,她怎地就能大喇喇地说出来?莫非这人的性子一直如此?可是皇贵妃既然要安插人过来,怎么能不挑个谨慎的?”就看云吉。
    苓雪道:“王爷若去边漠,不知何时能回?”康华同良惜对视一眼,云吉道:“何时回来又有何紧要的,左右跟我们无关。”
    苓雪语塞,云吉说完了,便冷冷一笑,又看季淑,说道:“花娘子是东明来的,是谁的人我可不知道,可是苓雪姐姐你们三个是皇后的人,我是皇贵妃的人,若说咱们王爷心有隔阂不喜欢咱们,也是有的……再者说,家花不如野花香不是么?倒也理所当然。”
    她一直说到这里,这话就有几分露骨了,摆明是针对季淑的。
    这边季淑挑了挑眉,却见苓雪三人也跟着看了自己一眼,康华就说道:“云吉,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呢,毕竟我们都是伺候王爷的。”
    云吉说道:“这伺候王爷也有高下之分的,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们有皇后娘娘当靠山,我呢,就有皇贵妃娘娘,至于花娘子……是从哪里来的,偷的抢的或者……哼,就谁也不知道了。”
    苓雪咳嗽了声,说道:“毕竟是王爷看中了的,何况花姐姐这份人品相貌,更是不可多得,我们哪个能比得上?”
    云吉的样子越见不好,冷笑着道:“够了!你们肯巴结奉承她,我却不肯,我们几个怎么说也是先来的,又是皇后贵妃娘娘送来的,哪里比不上一个外头来历不明的了?凭什么就给她爬到我们头上去?——我就见不得这些只会使手段的。”
    良惜小声道:“云吉姐姐,花姐姐人极好的……”
    云吉道:“装模作样谁不会?王爷是何等无情的人你我都知道,你我四人也算是宫内出色的了,他几时肯对个我们多看一眼?若是除了我们之外有其他女子倒也罢了,可是有么?哼!若不是她有些手段,又怎么会让王爷为她鬼迷心窍,甚至为了带她回来,中途差点险些丧命!”
    这下子三人也都惊了,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能言语。
    季淑从头到尾都未曾插话,只任凭云吉在说,听到此处,便想道:“她说的这个……莫非是说楚昭见我晕船故而擅自改道,背负我上悬崖之事么?……她怎地知道的如此清楚?”
    云吉见季淑从头到尾都未曾开口,就说道:“如何?她不曾对你们说是么?不过……其实也无妨的,就算是再香的野花,不过是野花而已,就凭‘来历不明’这四字,就注定她爬不到我们头上去……毕竟上头皇上,娘娘们看着呢,怎能容忍我们王爷要个来历不明的做妃子?”她说着,便极得意,拿了帕子掩着嘴而笑,眼睛就瞟着季淑。
    苓雪的脸色有些难看,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大合适,就为难地看着季淑,康华皱着眉,其中良惜拉拉季淑袖子,道:“姐姐,你别往心里去……横竖……”
    季淑摇头,便微笑道:“妹妹别担心,我方才不说话,是因为想起了一个故事。”
    良惜一怔,问道:“故事?”
    季淑说道:“是啊,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听。”
    康华问道:“姐姐想到什么故事?”
    云吉便望着季淑也看。
    季淑说道:“记得在很久之前,有个人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南方有一只鸟,要飞到北边去,这鸟有些古怪,它若是飞累了要歇脚的话,一定要在梧桐上才能安歇,不是竹子的果实就不会吃,不是最甘美清冽的泉水它也不会喝一口,结果,不知飞了多久,有一只刚捉到了死老鼠的鹞鹰见到了这只鸟,这只鹞鹰就以为它是来跟自己抢死老鼠的,于是忙不迭地口出吓唬之声,想要让这只鸟知难而退。”
    苓雪目光一动,显然是明白了,康华脸上也露出笑意,却也不说话。
    良惜却忍不住嘻地笑了出来,道:“姐姐这故事好有趣,这只鸟叫什么?如此古怪挑剔,恐怕难养活,那只鹞鹰也是好笑,竟以为人家是来跟自己抢那死……”正说到这里,康华手肘一拐,顶了良惜一眼,良惜不知所措地停下嘴,看看苓雪又看看康华,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那边上云吉脸色白里泛青,望着季淑,眯起眼睛说道:“好啊,竟然敢拐弯抹角地骂我?”
    季淑说道:“我哪里敢,不过是心血来潮,想给大家伙儿讲个笑话罢了。”
    云吉用力一拍桌子,腾地起身,盯着季淑说道:“笑话?你自比那鸟儿,却说我是鹞鹰,那么谁是死老鼠?你好大的胆子!”
    季淑说道:“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不是有人心虚,又怎么会如此清晰地对号入座?我可什么都未说。”
    云吉手抬起,指着季淑,说道:“你还敢狡辩,好,你给我等着,我现下就去告知王爷!”
    季淑说道:“好啊,走好,不送。”
    云吉气的手发抖,终于缩手回来,说道:“看你还能嚣张多久!”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云吉去后,苓雪三人便将季淑围住,良惜笑道:“姐姐,你好生厉害,竟把她气的那样……我还是头一次见云吉气的浑身发抖的样儿呢。”
    康华目光闪闪,道:“平日里她也太嚣张了些,在宫里头有皇贵妃宠着,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今儿可算遇到了对手,真真大快人心。”
    苓雪却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先别高兴,她这样一气而去,必然要跟王爷告状,王爷若是发怒怎办?另外……她若是进宫,跟皇贵妃说三道四,贵妃娘娘一怒,又如何是好?”
    季淑说道:“大家不必担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我也不怕她敢如何,难道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忍气吞声么?我的性子也是如此,谁对我好一分,我对谁好上三分,若是如她一般,何必客气。”
    四人又说了会儿,才各自散了,季淑便自回了屋。到了晚间,果不其然楚昭来到,季淑大为头疼,她并不怕云吉说了什么,而是担忧另一件事。
    季淑见楚昭进门,也自坐在桌边儿上不动,作势看手上的书。楚昭将丫鬟挥退,自己走过来,道:“在看什么?晚间就别看了,留神伤了眼睛。”说着,便将季淑手上的书拿走。
    季淑说道:“我才得空看点儿,长长见识,你做什么就给我拿走了?”楚昭看了看,便笑道:“你认得这上头的字?”季淑心头一动,说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不认得?”楚昭若有所思看着她,说道:“你当真认得?”
    季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说实话,这些古字,她拼命认也才认得一半一半而已,而且看容易,写起来越发加倍难,只是,楚昭怎么会知道这个?看他的样子,明明是知道了什么……
    季淑心头略微想了想,便说道:“……先前我给上官直画那幅画……”楚昭见她说到症结上,就微笑着点头,季淑哼道:“想必我为了写他的名字找族谱,给你知道了?”楚昭笑而不语,却分明是个“你已说中”的样儿。
    季淑皱眉看他,说道:“我现在真的很不高兴,也很没有安全感,关于我,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楚昭将她一抱,说道:“安全感?不过你也不必高估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是又觉得什么又不知道。”季淑道:“这话古怪了,我不明白。”
    楚昭说道:“我明明知道你的来历,所做,为人,……甚至有些你不知、别人也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是我越是知道,越是吃不透你,总觉得你有什么瞒着我……于是便想更知道些……”
    季淑噗地笑了笑,道:“你这段话倒好像绕口令一般,难为你竟能说出来。”
    楚昭在她脸上一亲,柔声道:“小花……”
    季淑答应了声,道:“何事?你近来不是很忙的么?无事就赶紧回去歇着,别耽搁了。”楚昭道:“这已经是几日过去了,怎地你还不肯我留下么?”季淑说道:“我受伤了。”楚昭道:“应该好了罢?”就轻轻亲季淑的耳垂。
    季淑缩了缩身子,说道:“痒,别……”楚昭却越发心痒难耐,拥着她道:“小花……你要叫我忍到何时?”季淑道:“说了我受伤了。”楚昭道:“应该好了么……不然让我看看……”
    季淑将他一推,说道:“身上的伤好了,心里头还伤着。”楚昭一呆,苦笑问道:“心里头?”季淑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的精神创伤还没好。”
    楚昭伸手摸摸额头,对她的“巧立名目”颇有些无奈,却仍问道:“何为精神创伤?”季淑说道:“就是你对我用强,让我的这里跟这里受到了伤害。”一边说着,一边指指自己的头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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