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顿,苏澜又道:“温折,你上次情绪太过激动,花君那里也很是担心。他刚刚特意要我好好照顾你。除此之外,我看他对你现在做的事情也有猜测……”
    “无碍的。”温折摇了摇头:“谢谢你提醒,不过没关系,雪淮不会误会我。”
    苏澜又留了一时半刻就起身告辞,温折也没有挽留他。他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关于如何解除雪淮的心魔。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那接下来只要把事情点破,再让不了雪淮知道他不会再受伤害就好。
    至于怎么才能让雪淮不再受伤……温折的眼神坚毅了起来:雪淮曾那样细致的保护过他,现在该是他来保护雪淮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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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雪淮大致知道温折找苏澜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询问外面的事情、他所不了解的情况,再就是试图寻找能够帮助自己的方法。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他的心结早就埋下,后来又被他师兄加重,直至温折这次背叛,彻底盖棺定论,只怕没什么改变的可能。
    更别提他一直对温折避讳了那些旧事,温折没什么可能猜出他的心魔。
    但为此奔波忙碌到底是温折的一片心意,而且温折对他也十分内疚,让温折做些事情,可以使他好过些。
    正因如此,容雪淮对这几日温折一直埋首于印法的行为十分优容。
    而容雪淮没有想到的是,温折这么快就给了他一份答卷。
    在七日后的中午,温折托着两个托盘敲响了容雪淮的书房门。
    其中一个可从气息感知到,那是个成型的印法。至于另一个,温折掀开了托盘上的锦布:竟然是一根成年男人拇指粗的皮鞭。
    容雪淮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卿卿,这是要做什么?”
    温折神情严肃:“雪淮,我求你件事。”
    “我们之间也要用‘求’字吗?”容雪淮摇了摇头:“卿卿想要什么?说就好了。”
    “我知道你被心魔所困,必不愿意听我猜度。但我求你,认真听我把话说完。你如果不开心,尽管打死我。但请你不要离开。”
    容雪淮随手抄起那根皮鞭,双手一合一搓,就将其搓成一堆簌簌的细粉:“不必如此……卿卿如果真不想要我离开,可以用些其他的方法。”
    迎着温折疑惑的眼神,容雪淮向椅子里靠了靠,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吧,卿卿,坐在我身上。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讲给我听。”
    温折抬眼看了看容雪淮,抬腿跨坐了上去:“一会儿你若不耐烦,会把我掀下来就走吗?”
    容雪淮伸手有力环住了温折的腰,笑道:“为了防止这个,卿卿还是抱着我的脖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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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折详细的把那日相关的事情讲了一遍,从他解开那个印法的心理开始。
    容雪淮就这样面对面的抱着他,眼中神色不动,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这只是一个开始,温折并不着急。他慢慢的讲起,从出门时的心态讲到他去茶馆见到了郁金花君的手下,然后提及了那个留影球中的内容。
    听到关于那场寄卖会的情况时,容雪淮的眉毛一抖,轻声道:“那个半妖……我当时是失态了。但我买下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你以为的那个。”
    “我知道。”温折笑了:“我当然相信你,所以见了它后第一反应就是顺着戒指的指引去找你。现在想想,我真的不该去的。”
    “我去了跗骨派,然后就看到了……”温折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他仍在不断地叙说,而容雪淮的表情从听到“跗骨派”几个字时就变得古怪。
    温折已经讲到他是如何跨过一地的零散血肉,来到那个容雪淮对跗骨派大公子行刑的山头。在他说到看到容雪淮白衣染血,脚下匍匐着一个面目秀美的少年时,容雪淮僵硬道:“够了。”
    他没有再叫温折卿卿。
    环着温折的手臂渐渐放松,温折勾住容雪淮脖子的胳膊却一下子收紧。他把自己的嘴唇凑到容雪淮的耳边:“雪淮,我全明白了,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让我说完。”
    他的肌肤紧紧贴着容雪淮。此时此刻,他能察觉到对方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包括……颤抖。
    他的雪淮,在无声无息的发抖。
    “我一直不想让你知道我会做这种事。”容雪淮叹息道:“我是不是已经狠毒的超过了你的想象?——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气愤的扔了戒指?”
    “不是。”温折低声否认:“我很害怕,在你发现我以前就逃走了。等我醒过神来,我已经回到了映日域。”
    温折在此时停顿一下,而容雪淮心中也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干巴巴的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你回到了映日域。”
    “对。”温折肯定道:“然后,我违背了当初答应你的承诺,我去了小铁峰。”
    容雪淮应激反应般的猛然弹动了一下!
    “小铁峰”三个字好像打通了什么不该动的关节,容雪淮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竟然真的把紧紧搂着他脖子的温折掀到了地上。
    容雪淮站了起来,看着摔到地上的温折,难得的没有伸手去扶。他向后退了一步,面色苍白如纸。无需温折多说,他自己就将话接了下去。
    “然后,你到了刑房的尽头,看到了那具和我买下的半妖一样的尸体。”
    “是的。”温折撑起身体:“我这才误会,浑浑噩噩的离开,慌乱之下又扔了戒指。但我没有想到那枚戒指竟然会被用来对付你……对不起,雪淮,是我太愚蠢多疑,才害你道如此境地。”
    “你什么错都没有。”容雪淮闭上了眼睛:“你只是害怕而已。没人能在那种情况下不害怕……太巧了,事情实在太巧了,我……”
    容雪淮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他猛然伸手,握住了温折的手腕。
    “我全都可以解释,温折,你还愿不愿意听我说?”
    “我都明白的。”温折顺着容雪淮的力道依进对方的怀里,用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抱着他:“不用和我解释。那个少年是跗骨派的大公子,你买下那个半妖是因为他和冰棺中的男人很像。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雪淮,那个冰棺里的人,是你的朋友?”
    容雪淮摇了摇头。
    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笑,笑的让温折心里当场疼的一颤。
    他就挂着这样的笑容,用一种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轻道:“那人是我。”
    第84章 前尘
    看着容雪淮的表情,温折几乎说出不什么话来。
    还是容雪淮苍白而惨然的一笑:“先说说你想说的事吧,温折。我们……先不提这个。有关那具尸体,我过一会儿再向你解释。”
    温折凝目看去,容雪淮的发色已经又淡了些许,一头长发中已经能见到隐约的黑色。这固然代表容雪淮的心魔在听了自己的解释后已经消退很多,情况有所好转;而另一方面,这也代表容雪淮宁可提及被心魔所抗拒的话题,也不肯现在就说有关冰棺中青年的事情。
    这件事情,该是让他十分痛苦吧。温折回忆起那具尸体身上的伤痕,一时心情心痛又愤怒至无可复加的地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表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雪淮,你曾和我说过‘白衣斗笠配合着很好用’。我当初并不明白,但记住了你的声调有异。现在你入了心魔,我就找苏澜穿上这身试了一试。”
    “而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结论就是,把自己隔离在世界外、人群外,可以让自己感觉很安全。那斗笠和白衣确实有用。根据这个,也根据咱们初见时的一些细节,我姑且这样推测:雪淮,你的心魔是不是不想要人再伤害你?”
    容雪淮的面孔抽了抽,到最后还是仿佛克制不住自己一般,转过了脸去。
    这已经是种默认的态度。
    猜对了这个,温折心里却并不觉得轻松,只觉得疼痛的难以忍受。雪淮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导师、他的信仰。他宁可这辈子都只能仰视雪淮,也不想揭开雪淮的伤口,把头探到他心里翻检他究竟有多少脆弱。
    温折快速的眨了眨眼,逼回了自己眼中的一缕湿气。他维持着自己稳定的表情,抬手掀开了另一个托盘上的锦布,一个已经成型的印法露了出来。单看外表,它竟然很像容雪淮前世一种叫“眼镜”的东西。
    但是容雪淮能从它复杂的气息上感知到,这个印法绝不简单是为了增强视力所用。事实上,他的作用应该跟眼镜八竿子都打不到关系。
    “同心并蒂印。”温折微笑着向容雪淮介绍这个印法。他看着那淡淡的红色魔气慢慢自容雪淮的唇上、眼中消散,但依然有一点顽固的残存:“莲生并蒂,双命同体。雪淮,如果你愿意接收这个印法,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从今以后,你绝不会再受伤、再入魔。我愿负担你的一切伤势,我更愿背负你的全部沉重……雪淮,只要你接过它,无论谁想要伤害你,都要先跨过温折的尸体才成。”
    温折向前一步,坚定道:“雪淮,让我保护你吧。”
    这个印法的作用,就是把容雪淮身上所受到的全部伤害,都转移到温折的身上:当然,这个温折必须是个活的温折。
    温折从那本印法书中看到过一个类似的印法,只是不但没能成型,只是个半成品,也对伤势有一定的限制。而温折不眠不休七日,终于把它改进到如今的地步。
    诚然,这个印法还有其不成熟的地方,但温折在容雪淮落印的那一面尽力做到了尽善尽美。至于剩下的部分要有什么副作用,只管冲着他来就是了。
    容雪淮眼中最后一缕猩红的气息也终于消散。
    他如此坚决的推开了那个印法。这个能解决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隐忧的东西,在他眼中还不及温折的一根头发更重。
    “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容雪淮把刚刚被他推下膝头的温折重新紧紧抱住:“我没有事了。卿卿,谢谢你让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害我。”
    他抱着温折,身上火热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到温折的身上。而相应的,他身高又高于温折,看上去就像是温折倚在他的怀里。
    然而温折却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此时此刻,是他在温暖着容雪淮,是他在支持着容雪淮。
    容雪淮的细吻留恋的落在温折的额间发上,细细密密,点到即止,却含着说不尽的珍惜爱意。温折沐浴在容雪淮温柔又专注的举止里,恍然间想:也许刚刚的那种感觉,不是错觉。
    雪淮从未表现出来他内心的软弱,然而此时此刻,温折却从对方的动作里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那种小心翼翼、生怕失去的珍重感情。
    温折出神的看着容雪淮已经恢复成墨黑色的头发,他想:雪淮恢复了,真好。
    恢复的容雪淮最后留恋的吻了吻温折的耳朵,然后直起身子,有点艰难的道:“关于那具尸体,我之前的事情……”
    温折温声道:“雪淮,你不想说就不要说,好不好?你才恢复,我们再缓一缓,不用聊天,不要说话,就是好好呆在一起……”
    “让我说吧。”容雪淮轻柔而执意道:“我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勇气。”
    “……”
    温折不再说话,而容雪淮也沉默了一小会儿。实际上,现在温折心中的是满满的荒谬:他刚刚和雪淮的这两句对话好像把身份调换了一番。在往日里,估量着对方心理承受能力,恰到好处的铺下台阶的人总是容雪淮,而“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的人,只会是温折。
    然而时光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此时此刻,温折竟然会成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主导者。
    也许温折早就拿到了这份主导的地位。不是从刚刚开始,而是更久远前,在他思考要怎么让容雪淮放开他四肢上的链子,并且轻而易举就成功的的时候。
    这些日子容雪淮掌握着温折的自由和修为,然而温折的举止所牵扯的,却是容雪淮的全部思绪和感情。
    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承担起了“指导者”的职责。固然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很多地方做的还不够完美,但他有一颗全然为了容雪淮好,谨慎而爱重的心。
    所以如今的容雪淮走出了心魔。
    走出心魔的容雪淮终于揭开了心中尘封已久的过往。他沉吟了一会,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慢慢道:“那个躺在冰棺里的人,是我。”
    温折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调,尽量不显出很吃惊的样子:“雪淮,你是一个半妖?!”
    “我不是。”容雪淮摇了摇头:“你是先入为主了。那个半妖和我长得一样,你就误以为冰棺里躺的人该与那个半妖有血缘关系,也是半妖。其实不是的,那具尸体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我的前世。”
    温折眨了眨眼,发现容雪淮说的的确很对:冰棺中人背后并没有翅膀,温折下意识以为他的翅膀被人撕去,却根本没想过那也是个人类的可能。
    “不知道卿卿发现没有,我的一些习俗确实和此地不同。一定要究根问底的话,我其实不是这里,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种进入另一个人身体的行为,在这里名为‘夺舍’,而在我曾经的家乡,它被叫做‘穿越’。”
    容雪淮的双眼慢慢闭上,似乎是又回到了那段遥远却清晰的时光里。
    他有个十分幸福的童年。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小给了他足够的爱和教导,让他如此正直,即使是受到了能让人精神崩溃的挫折,依然相信世间的爱与和平,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但他也许太正直了些。
    在他前世死亡前三年,他去d国旅游,偶然认识了一个被贩卖的女孩。这个孩子还没有成年,然而已经被用来做了两三年的“接待品”。
    容雪淮对此当然无比愤怒。他在d国扎根不深,这个女孩背后牵扯到的一整条利益链又盘根错节。在深入的调查中,容雪淮见到了几十上百个这样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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