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如?一枚凌乱毛线,搅缠得许管事脑海之中四处俱是乱绪,剪不断,理还乱。
    因于此?,许管事不得不转目望向行足于上首处的吕氏,低声?纳罕地道:“这位千金小姐何许人也,怎的竟是不曾见过?”
    吕氏闻言,一阵失笑,她转眸凝向那个少女:“安姐儿?,这个许叔,在你年岁尚小的时?候,送了?你诸多?笔墨纸砚,你还揪扯过他的一绺胡子,可还记得?”
    少女眉眼弯弯,道:“兹事过去太久了?,隐约只能记着大致的脉络了?,具体细节就淡忘了?去,但此?番见到许叔,确乎是勾兑出了?我在吕府生活过的诸多?陈年旧事。”
    许管事听闻吕氏唤那个少女是『安姐儿?』,又听及这少女的适才所言,一抹心念,如?山舞银蛇一般,遽地掠过了?许管事的脑阔。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到了?少女的真实身份,眸底俱是惊怔骇然之色,道:“莫非这个女子,乃是原先的温大少爷温廷安?”
    许管事复又『可是』了?一会儿?,颇觉不对劲,“少爷为何要扮成一个女子?”
    温画眉觉得许管事有些迟钝,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少爷本来就是女子?”
    许管事闻罢,震悚不已,复又望向了?温廷安。
    长久地看定对方,会显得有失礼数,此?景此?情之下,许管事并没有多?看温廷安。
    只不过,事情的真相委实太过于突兀了?,打得许管事一阵措手不及,十多?年以来,他印象之中的温廷安,乃是一位洒脱豁达的大少爷,哪承想,对方竟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知?性女郎。
    许管事获悉真相,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的视线从温廷安身上收回来,对吕氏道:“温大少爷的真实身份,吕太祖母定是不知?情的,此?番少爷扮回女子,可是要对祖母道出真相?”
    『少爷原来是小姐』一事,确乎是太过于惊憾了?,许管事老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在短时?间?内,心情更是难以静定下来,对温廷安的称谓,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吕氏看向温廷安,一晌牵握住了?女儿?的手,一晌温声?说道:“这是安姐儿?的主意,我相信她心中自有定数。”
    许管事道:“温家人都知?晓大少爷是女郎么??”
    吕氏望向了?温廷安。
    这显然是要让她自己来叙话的趋势了?。
    温廷安点了?一点螓首,先将大理寺去岭南广府查案、筹措米粮的事,细细地叙述了?一回,尔后又提起温家的事。
    听及温老太爷去世的噩耗,许管事的面容变得弥足滞重而凝沉:“或许小人不当问及这些。”
    温廷安没有说话。
    刘氏和?温画眉亦是默契地没有多?做言语。
    倒是吕氏主动揭去了?这一个话茬,问道:“吕太祖母目下可是在祖庙抄写佛经,可否引为我们一见?“
    许管事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忍俊不禁之色:“晚宴开始之前,吕太祖母通常是在习武场练武呢?”
    温廷安闻罢,颇为钦佩,哪承想,她尚未来得及道出一番钦佩之辞,许管事便是点名了?她,说:“吕太祖母听闻温大少爷在九斋师承自朱常懿,身手功夫皆是不足,吩咐小人,若是大少爷来了?,便是首先带你去习武场。”
    温廷安:“……”
    一时?之间?,她整个人颇为语塞。
    这个老太夫人,远远比她所想的要剽悍啊!
    暌违十三年未见,今次难得见上一回,便是要操刀弄戈了?,竟是要寻她比武。
    温廷安闻罢,一阵失笑。
    温画眉道:“可是,长姊今晌穿了?裙裳,若是要同?吕老祖母一番比武,怕是多?有不便。”
    偏生吕氏今刻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温娴的口吻道:“无碍,我已然是筹备了?一席女儿?装,以备不时?之需。”
    温廷安闻言,便是觳觫一滞,颇为不自在,道:“母亲——”
    吕氏当下便是吩咐随侍在侧的女婢,捧来一席簇新的衣衫,吩咐温廷安速去换上,吕氏还真切地睇望了?一眼她的鬓发?,说道:“待会儿?你换完衣装出来,我便会重新替你挽髻,挽一个爽朗利落些的高髻,这般一来,便是能够利于你去习武场与吕太祖母切磋过招。
    温廷安:“……“
    她目下是完全失语了?。
    在时?下的情状之中,温画眉带她去近侧的绣房里更衣。
    不知?为何,温廷安蓦觉自己还是穿回男儿?装,颇为自在适意一些。
    温画眉立于温廷安的腰后,执起一条雪白缎绣的束带,严严实实地为她束紧了?腰肢,说:
    “其实,此?番我亦是预料到了?,吕太祖母会来寻你切磋比武。若是吕老祖母心平气和?地寻长姊喝茶,那倒是显得奇诡。“
    温廷安不可置信,道:“原来眉姐儿?早就是知?情了?,为何你此?前不话与我知??”
    温画眉小幅度地撅了?一撅嘴唇:“长姊也不是经常对我有所保留么??那我对长姊保留一些事儿?,也不挺寻常的么??”
    “你啊。”温廷安忍不住伸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一戳温画眉的额庭。
    温画眉为温廷安细细束好了?腰带,束毕,便是捂护住额心,速速离去了?。
    温廷安整饬了?一下自己的袖裾。
    温廷舜此?前赠与她的那一柄银质软剑,还安安稳稳地纳藏于她的袖裾。
    温廷安伸手触碰着这一柄软剑,柔腻的指尖,轻轻揉蹭着软剑的剑面,剑也有自己的体温,它与它此?前的主人待得久了?,体温亦是变得无比凉冽。
    温廷安犹记得,自己上一回使剑,还是在岭南广府的一个雨夜里,那个时?候,大理寺中了?阿夕的计谋,一举被推下了?水墨青石板长桥。温廷安为了?悬固住自己的身躯,用软剑的一端,缠缚住了?青石板桥上的一座石墩子。
    这一个场景,抵今为止仍旧历历在目。
    温廷安信手使了?一下这一柄软剑,哪怕经久未用,它仍旧无比衬手,俨似一道气吞山河的银蛇或是一只扶摇直上的飞鸿,在虚空之中,焕发?出了?一掬熠熠然的光辉。
    温廷安从未与吕老太祖母切磋过,但她觉得这种契机非常重要,若是能博得老人家的青眼,便是能在一定的程度上缓和?两?人的关?系,同?时?,也能让她报恩。
    若是没有吕太祖母在背后替大理寺撑腰震场的话,大理寺此?番与六座县衙的沟通工作,亦是不会这般通畅顺遂。
    温廷安很感激这位『素未谋面』过的祖母。
    她一晌将软剑纳藏与于袖裾之中,一晌出了?去,问静候一旁的温画眉:“吕太祖母擅用什么?兵器?”
    温画眉忖量了?一番:“据我所知?,吕老夫人擅用的兵器蛮多?的,不过,我每回去习武场见她习武,她所使的兵器,通常是红缨长.枪。”
    温廷安一副若有所思之色:“长.枪啊。”
    两?人正说间?,便是随着众人抵了?习武场。
    第248章
    偌大的习武场上, 格局呈一个均匀对称的环状,地面由菱纹白石砖所建砌,四面八方全是宗族亲眷, 人潮海海, 熙来攘往, 场面极其喧嚣与躁动,温廷安抵达的时候,便是明眼看到一个身着鹤白玄纹杭绸质地劲装的女子,其身量约有八尺, 手执一柄红缨长.枪,气势庶几如气吞山河,当场便是将数个围拢于她?周身的男子给撂倒了, 那些男子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 实力看起来是不俗的,但与女子博弈之时, 甚至连她的身也近不了,反而被?她?所挥斥出的一缕盛大罡气所撂倒。
    温廷安心想, 这个女子便是传闻之中的吕太祖母了。
    正所谓百闻弗如一见,纵使原书之中花了诸多笔墨,写?这个女子,乃是大邺女战神, 铁血冷腕, 骁勇善战,等等,但皆弗如她亲自见上一面。
    母亲吕氏、刘氏和温画眉逐一向吕太祖母告礼, 温廷安亦是行将告礼,这时候, 吕太祖母却是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头来一瞥。
    这一瞥的力度委实不轻,如若淬了寒芒的刃剑,沉甸甸地磨抵于温廷安的身上。
    视线的重量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庶几是压得温廷安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定了定神,以一种谦恭且温沉的视线回视而去,仪姿风停水静,人淡如菊,一行一止之间,丝毫不显怯色。
    吕太祖母看罢,点了一点首,似乎在确证着什?么事,俄延少顷,她?指了指习武场的位置,“你到此处来,若是能接下老妇的十招,老妇便是认下你这个嫡孙女,若是没左支右绌,未能接下,那你从今往后,便是不要再踏吕府的大门。”
    这一番话,俨似沉金冷玉,堂堂皇皇地敲撞于所有人的耳屏之中。
    整一座习武场,不论是场上,还是观摩台上,气氛陡地陷入了一份滞重持久的死寂里?。
    远空一丛重云之后,隐约有一缕鎏金色的曙光,偏略地斜射之下,覆照在习武场之上,光线沉浮其间,如细密而盛大的针脚,将众人密缝在了一处,所有人仿佛就?此被?封住了咽喉,人籁岑寂,世?间仿佛比摒除了一切声息,万籁寂静如谜。
    吕氏有些怔然:“母亲……”复又望向了身旁的女儿。
    刘氏忧心忡忡地望向了温廷安。
    温画眉拂袖抻腕,小?幅度地牵扯一下温廷安劲装的袖裾:“长姊……”
    温廷安淡娴自若,有风撩挽起了她?的鬓发?,青丝变得缭乱,拂扫于她?的娇靥之上,她?一晌将数绺青丝,不疾不徐地撩挽至耳根之后,一晌朗声回应吕太祖母:“好。”
    温廷安回应毕,对身边三人道:“无碍的,我自身的水平,我心中自有定数,情势是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毋需担虑。”
    吕氏闻罢,稍稍地疏松了一口?气,但心情之中始终是有一块巨石,在高高地悬着,一直未曾沾着地,她?凝声道:“那安姐儿务必当心一些才是,你吕太祖母出手,从来皆是不留情面的,众多与她?博弈的人,非伤即败,能从她?手上走下十招的人,抵今为止屈指可数。”
    温廷安一行静静地听着,一行自袖袂之中摸出护腕,缠缚于腕脉之上,道:“母亲,您怎的对女儿一丝信心也?无?指不定,我能从吕太祖母手上走下十招呢?”
    吕氏本是面露一丝隐忧,此番闻着温廷安的话,颇为忍俊不禁,纤细匀直的指腹,静静地敲了敲温廷安的额庭,喃喃地道:“你啊……”
    “——从来都不将危厄当一回事儿的,不过,这才像我女儿的行事作风。否则的话,也?不像你了。”
    温廷安失笑道:“母亲说得这是什?么话,到底是夸我,还是贬我?”
    近旁的温画眉笑道:“自然是夸长姊,我很看好长姊噢!”
    温廷安闻罢,寥寥然地牵扯起唇畔,颇为纳罕地道:“眉姐儿不是吕太祖母的拥趸么,怎的又鼓励起我来了?”
    温画眉有模有样地扯起了唇角,挺了挺胸,说:“有一说一,我弥足敬佩吕太祖母,但我也?信任长兄啊。”
    温廷安伸出手去,两根纤纤细指,捻住妹妹的唇角,将其朝两方缓缓地扯了一扯:“嗯,就?眉姐儿最会说话了。”
    温廷安掐完妹妹的脸,便是没再延宕了,当下一记奋然震袖,软剑遂是如游蛇一般,悄然滑出了云纹袖裾,伴随着一片殷亮的雪光并及森寒的刀光,这一柄出鞘而出的,直截了当地惊煞众人的眼。
    众目睽睽之下,温廷安行至习武场上时,便听吕太祖母用一种格外沉笃的口?吻说道:“你手上所用之剑,是大晋皇室的轻兵器之一,假若老妇没有料错的话,此剑乃属旧朝太子谢玺的藏剑之一,他有雄雌双剑,其中一柄是雄剑,为他所用,另外一柄乃是雌剑,原来是在你手上。”
    温廷安委实没有料知到,老夫人竟是深知这般多的掌故,心下有不轻的讶色,但明?面上丝毫不显,整个人的气质仍旧是澹泊谦和:“祖母所言甚是,此剑确乎是温廷舜所赠予我的,不过——”
    温廷安话锋一转,敛了敛眸心,一错不错地望定陈氏:“不过,祖母怎的会知晓这些事?”
    吕太祖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晌将长枪扛揽在肩肘之上,朗声道:“还能怎么知道,就?是他母亲骊氏的旧部告知予老妇的,这天地之下,便是没有老妇所不知晓的事。诸如——”
    陈氏一错不错地望定温廷安,道:“你来冀州所谓何事,老妇亦是知晓得一清二楚,没有人能够瞒得住老妇。”
    一抹了然之色,幽幽地掠于温廷安的眉庭,原来她?与大理寺一众官员在抵达冀州以前,其行踪便是被?吕太夫人所掌握了,也?难怪,温画眉会能如此娴熟于心地襄助他们,想必背后是吕太祖母在鼎力襄助。
    甫思及此,温廷安心中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温廷安淡声笑道:“所以说,祖母明?面上不欲认我这个嫡长孙女,但暗地里?,仍旧给予我不少助力,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陈氏闻罢,蓦然一噎,她?在吕氏宗族里?掌饬中馈几十余年,无人不惧她?的威严与气场,但近前的这个少女,竟是道出了这般活络娇俏的言辞。
    平心而论,她?仍旧是颇为受用的,因为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评论她?。
    陈氏的唇角,隐微地抿出了一条细长的弧线,但比及她?意识到这条弧线的存在以后,她?复又将这一抹笑意镇压了回去,当下大马金刀地怒喝一声,劲韧结实的臂膀抡起了这一柄长.枪,不偏不倚地朝着温廷安长刺而去!
    温廷安的眸瞳猝然一缩,有些没料到吕太祖母竟会趁她?不备,走了一出『出其不意』的路数。
    好在她?反应够快,当下便是一记敏锐地斜然侧身,将将避开了吕太祖母的招数。
    但吕太祖也?早预料到温廷安必会敏锐的避开,是以,她?的长枪在第一回 合扑了个空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三下五除二便照定温廷安的面门劈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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