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夜重, 雨湿,雾深,更锣敲了好一阵子。
    适值近五更天的光景。
    “无辜之人?”阿夕一字一句地咀嚼温廷安的话辞, 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 “确实如此?, 唐氏与郝峥确乎不?知情,但贺陶匠,倒也没你所说的这般无辜,甚或是, 他比郝容要更早知晓罂.粟花籽的存在,早已成?为了祸患,我一直想要寻觅到一出契机, 根除他——”
    阿夕眼尾牵出一丝肆虐的笑意, 口吻倨傲而堂皇,曼声道, “人算弗如天算,是大理寺逮了他, 予以了我可乘之机。”
    “贺先更早知晓?”温廷安凝了凝眸,此?则她不?曾获悉的线索,贺先在此?前的招供之中,根本没有提到过?与罂.粟相关的只言片语, 她抚了抚鼻梁, 揩却散落于皮肤上的丝丝雨水,深声道:“他为何会知晓?”
    阿夕道:“阿朝今夜同你叙话之时,不?正告诉过?你, 贺先逢每月中旬,皆会给夕食庵送来?新批的天青瓷食具么?就在去月中旬, 贺陶匠他没循照规定,将食具径直送赴后院公?厨,他见着?阿狸所啃啮的花籽,他也见着?了我,见着?我将罂.粟投掷入膳食之中。贺陶匠他,什么皆看着?了,我断不?可能会给他留活路。”
    话至尾梢,连咬音与吐字,俱是冷鸷、阴郁,滔天的煞气从话腔的纹理游弋而出。
    温廷安心中了然:“所以,你决意杀了贺陶匠,但我仍有一桩事体尚不?算太明晰,贺陶匠分明关押于刑狱之中,你是如何教唆他越狱?且外?,在他从珠江中下?游,纵出石岩洞之时,到底是你伺机蹲守在那儿杀了他,还是说,贺先溺毙,仅是阿茧一人所为?”
    听闻第一句问话,阿夕冷嗤了一声:“我不?需要教唆他越狱,只需要一声威胁罢了。你们查过?出粪役的两辆粪车,是不?是遍寻无获,发觉贺陶匠根本未曾藏于粪车之中?”
    阿夕居然知晓大理寺查过?出粪役的粪车,她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当时查案,她人就在现场?
    似乎洞悉出温廷安的惑意,阿夕笑意益深:“我当时正于珠江南岸,为郝家母子,逐一灌下?那掺杂了毒物的黄埔米,又怎的可能会有暇心窥伺大理寺查案,你们的一举一动,乃是那两位出粪役给我抖得风声。”
    听得此?话,温廷安心中一沉,一霎地什么都明悟了:“出粪役,是你暗设在牢狱之中的暗桩?”
    “可不?如此?,很久以前,我在广府地牢待过?一年半的光景,对地牢的地势熟门?熟路,牢内的人脉势力,亦是不?曾断结。”
    阿夕伸出纤纤细指,将雨风拂得缭乱的一绺鬓发,徐缓撩至耳屏,“我教出粪役给贺陶匠捎了句话,『假定他不?越狱,郝家母子即有性命之忧』。我对贺陶匠的为人接物,熟根熟底,只消一些激将,他遂能铤而走险,更何况,郝家母子乃系他的命脉与软肋,他听得这一出威胁,又焉能无动于衷?”
    “他会纵溺井,亦是你吩咐出粪役,指使他这般做的?”
    “正是。”阿夕一哂,“贺陶匠熟谙水性,断不?会在溺井之中溺毙,他纵游出石岩洞,正好?位处珠江下?游之地,亦正是赶上了云岫最为浓盛的好?时候,阿茧早在石岩洞地下?静候他了,贺先捞着?那一柄竹桨,欲要爬上筏舟,阿茧接力使力,活生生将他给溺毙了。”
    话及此?,阿夕细致地端详温廷安好?一会儿,“事后,少卿居然能怀疑到阿茧身上,认定他是帮凶,这委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还以为凭恃一己计策,能做到天衣无缝的境界,毕竟事发当时,所有人,包括府衙和?午门?,俱是认定贺先与郝家母子,乃属投江而亡——”
    阿夕话锋一转,笑意泯灭在了唇畔,话辞沉郁如霜:“但你和?那些从洛阳城来?的官差,却将我的计策,清算得真?真?切切,庶几是算无遗策,阿茧差点就教你们逮入牢中。假令他锒铛入狱,那我得救他出来?,这般一来?,这事态很可能变得棘手。”
    “好?在,这杨佑杨书记,有一腔格外?老好?人的心肠,同阿茧有些交情,觉得大理寺的物证人证俱是不?充分,认定这位细路仔乃属清白无辜之身,故此?,阿茧当日被大理寺逮入府衙,当日亦是被放了出来?。”
    阿夕哂笑道:“这杨书记居然给弑人帮犯撑腰,还真?是滑稽荒诞,温少卿,你觉得呢?”
    通过?这一番雨夜对峙,温廷安已然将阿夕在两桩命案的作案手法,问询得有九分清楚了。
    阿夕坦荡地承认,郝容是她从水磨青泥板桥上推下?去的,贺先是她教唆出粪役和?阿茧间接弑害的,唐氏和?郝峥是她灌了罂.粟粉后,从水磨青泥板桥上,沉入珠江。
    目前,还剩下?最后一问。
    也即是,阿夕作恶的本源。
    鼓角时分的雨,一直持续至下?一更夜,穹顶上都是连绵不?辍的雨,雨丝粗疏,雾水凉彻,穹色昏晦得极具压迫感,江水教凛冽的狂风吹出此?起彼伏的涟漪,像是巨鲸身上鳞次栉比的鳍片。
    岸畔上的木棉树,婆娑斑驳的树影彼此?在剧烈撕扯,珠江水下?一滩冷濡的潮气,一阵又一阵地掀翻而至,拂动着?桥面?上两人的衣袍,远观上去,俨似两艘彼此?角力博弈的孤舟,膨胀的风帆,是彼此?的战袍。
    一片憧憧昏晦如墨的暗影之中,温廷安深深凝住眸心,飘摇的雨水教泼墨般的斜风一拂,接天的雨水旁逸斜出,几些蘸湿了她的官袍,她再?度抻手拭去鼻梁上的雨汽,淡声问道:“听丰知府说,你天生厨艺神乎其技,既是如此?,为何要在膳食投放罂.粟?”
    没料到温廷安会这般发问,阿夕怔愣了一番,继而笑了出来?,这一回,她的笑意变得冷鸷,阴寒之中,又平添了一丝妖冶的绮丽韵味,她原是寒寂的五官,一时随着?笑意的挥发,而张扬生动起来?。
    不?过?,她虽然面?上噙笑,但那一对清凌眼,目色却比以往更淡了,流露不?出任何思绪,教人委实琢磨不?透。
    “这一种毒物,是在十七年前,在珠江中下?游的北岸津渡之中,在一批西域胡商的货船之中收剿上来?的,亲自截货的人,是那位被广府百姓所惦念的工部尚书,朝扬。”
    温廷安微微一顿,谨声道:“按你的意思,这毒物是从西域引进的?当年收剿了这一批贡货的人,是朝尚书?”
    据她所知,十七年以前,大邺的水运事业,远没有如今这般发达,不?论是江运还是海运,都是先人从一步一步的摸索起来?的,运货的水路舟程,由南往北,由沿海往内陆,循序渐进。先帝在位执政期间,倒是分别于广州府、泉州府、雷州半岛等靠海较近的州路,各自设立市舶司,与周边小国发展诸多贸易往来?。
    不?过?,经济繁荣期只若昙花一现,后来?大金换了一位执政者,也就是金禧帝,这位帝王频繁对大邺兴起战事,举朝动荡不?安,加之燕云十六州被接连吞并,这教熙宁帝生了疑心,诸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不?惜实施了闭关锁朝的政策,碌于调兵遣将、筹措军饷。
    设置于岭南沿海州路的各处市舶司,亦是断绝了与异域商客的贸易往来?。
    但有些胡商,总有百般法子钻空子,在他们眼中,大邺就是一块肥满的蟹螯,寸土寸金,每一寸纹理都彰显着?无数商机,是以,他们需要想方设法,在如蚌壳般紧锁的商路之上,撬开一条象征着?阳关大道的贸易坦途。
    好?家伙,暗渡罂.粟,便是其中一条不?二坦途。
    温廷安在前世?学过?近现代史,一直以为关于这种毒物的贩运,只存在于特定的朝代与历史时期,哪承想,在这个不?曾出现在史书上的朝代之中,在她所无法发现的隐秘角落之中,这种毒物早已在无数胡商与船商上,暗渡了陈仓。
    居然在十七年前,这种毒物就已经撬开了大邺的朝门?,在珠江中下?游,堂堂皇皇地舍舟登岸。
    那个时候,温廷安还没出生。
    那个时候,阿夕与阿朝姊妹俩,刚满十三周岁。
    那个时候,下?野的工部尚书,朝扬,三十四岁。
    狂风骤雨浇打在阿夕的褦襶边缘,将两角纱帘袅娜地掀拂开来?,似乎在谈及这位朝大人时,这个女?子的情绪才有了显著的微澜:“朝扬收剿了这一批毒物,起初,所有人都不?知晓这种东西,究竟有何功用,据那落狱的胡商道,吸食了此?物,能送人赴往琼台天间,明眼人都晓得,绝对不?能蘸染的这种毒物,本来?是该彻头底尾的焚毁,但朝扬在这种毒物上边,发现了莫大的契机。”
    “十七年前,是阿朝和?我在夕食庵的第二年,掌任庖厨之事,一时之间夕食庵宾客盈门?,再?后来?,偌大的广州府内,大大小小的师姑厅遍地开花,这庵厅之中,最常见的膳食,便属素筵,广府早茶便是素筵的其中一个分支。我们烹制早茶,别家的庵厅亦是照猫画虎,纷纷起烹制早茶来?,我们做什么,别人便仿照什么,甚至还仿得很高明,花样迭出,时而久之,夕食庵的生意,也逐渐有了式微的势头,不?负年前的福旺兴隆。”
    常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夕食庵若是想从千百家师姑厅之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另辟蹊径、独具匠心。
    光有阿夕这一门?手艺还远远不?够,她会烹制早茶和?各色食味,论样式,其他庵厅的师傅亦是能如法炮制。
    关窍就在于食谱。
    非要作喻的话,膳食的样式,是浮在水面?的冰山,受万众瞩目,而这食谱,则是深深潜藏在水面?之下?,任何竞争对手皆是窃不?走的,因为画虎画皮难画骨,皮毛给旁人都瞧去了,但这骨子里的精髓,旁人没见过?,又哪能学了个钻骨透?
    夕食庵最大的东家,朝扬朝大人,决计从食谱入手。
    他的策略是,必须做出旁人未曾尝过?食味,教人刻骨铭心,教人流连忘返,教人生出忠诚,从今往后,非夕食庵的素宴不?食,这般一来?,夕食庵又能回至广州府东道主的席位之上。
    至于破局的秘宝,便是从胡商暗渡而来?的罂.粟。
    温廷安听至此?处,喉头一片冷涩,匪夷所思地道:“朝扬朝大人,教你将罂.粟投放入膳食之中,是为了留客,给夕食庵牟取暴利?”
    阿夕嗤笑了一声,眸色被斜风狂雨洗濯得格外?透亮,朗声道:“想不?到罢,平素道貌岸然的朝大人,那一身绸服之下?,居然镶满了腌臜的虱子。这广府的黎民百姓,敬重他,爱戴他,誉他治水有功,乃是大禹的后裔,众民不?惜集资,在珠江下?游修葺了一座镇江塔,就是为了惦念追思他的丰功伟绩。”
    “但世?人终其一生皆无法想象,堂堂的工部尚书,会凭恃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大肆敛财。”
    哪怕阿夕没有详细明说,温廷安仍旧能想象地到,将罂粟投放于早茶的食谱之中,那种堪称是『天上人间』的滋味,会如何引起百姓的拥捧与眷恋。
    这些茶客、食客,根本不?知晓他们食下?去的,是拥有致幻之效的毒物,他们仅是知晓,这种食物堪称绝味,能让他们浮想联翩,陷入一种得未曾有的美梦之中,这种美梦就如一种蛊,一旦陷落进去,神识就不?想再?回归入现实之中。
    阿夕凛冷轻哂的嗓音,质感空灵幽幻,响在温廷安的近前,“平心而论,人是有惰性在的,他们宁愿活于醉生梦死?之中,也不?愿睁眼去正视现实。”
    “当梦愈是美好?,一朝醒来?,发现残酷的现实,还是一成?未变,有些人内心强大的,得过?且过?,仍旧会继续吸食,循此?往复。但有些人,内心不?那么强大的,意识脆弱一些的,那么很容易就做出一些偏激之事,诸如——”
    阿夕倏然提溜起温廷猷的后领,朝桥垛之外?轻然一推,温廷猷的的上半身,失了重心,躯体俨似脱轨的马车,伴随着?衣料滑蹭桥石的蹭响,他猝然滑出了桥垛!
    阿夕就这般将温廷猷推了下?去!
    竟是毫无任何征兆!
    温廷安的呼吸蓦地一滞,悉身血液凝冻成?霜,身体快于意识,她风驰电掣一般,趋步朝前,奋力震袖出剑,千钧一发之际,挣鞘而出的雪光,在寂寥的雨夜之中划破一层沉寂,软剑俨若湿滑柔韧的游蛇,一举缠住了温廷猷的腰。
    顺带也堪堪阻住了温廷猷下?坠的身体!
    已经陷入迷失之境的少年,高悬于桥心之下?、珠江之上的高空,温廷猷悉身的重量,仅牵系挂在温廷安的软剑之上,身躯一摇一晃,岌岌可危,处境弥足巍然!
    偏生温廷猷对自己濒死?的处境,俨然不?知,被雨水淋了个透彻的面?容之上,眼神涣散,毫无焦距,仍旧是一副迷醉呆滞的痴痴笑色,不?曾回应长兄的分毫。
    见着?族弟这般情状,温廷安胸腔内俨似灌入了一阵沸热的岩浆,沸热过?境,几近于将她的五脏六腑烧灼开去,原是抱持着?一线生机,目下?,有一种名曰溃不?成?军的思绪,不?偏不?倚地攫住她。
    温廷安整个人都在隐微地发抖。
    温廷猷,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为何她屡次呼唤他,他丝毫没有反应?
    温廷安胸线剧烈地起伏着?,一只手死?死?撑在桥垛的内侧,另一只手牢牢攥着?软剑的剑柄,她面?色僵冷发紧,两侧的咬肌微微凸起,青筋虬结,面?部筋肉庶几快要痉挛。
    她一直呼唤着?温廷猷的名字,意欲唤醒他的神智。
    但竟是百呼不?应!
    是不?是吸食了过?剩的罂.粟,他已经迷失在幻境之中,再?也难以回至现实?
    温廷安喊到嗓子嘶哑劈裂,竟是都不?曾唤醒高悬在桥面?下?的族弟。
    她顿时感到面?色一阵濡热,不?知为何,心脏竟是剧烈地痉挛起来?。
    此?前杨书记说过?,这十几年以来?,常有人想不?开要沉珠江,这种不?寻常的现象,会不?会就与他们吸食过?罂.粟有关?
    这一种揣测,在温廷安的脑海之中一晃而过?,但目下?是火烧眼眉的光景,她根本无暇去思忖任何,一心只想将温廷猷从危境之中救上来?。
    暴雨浇淋在温廷安周身,她衣裳俱是使了个透彻,也显现出了她身上的曲线。
    阿夕好?整以暇地端详温廷安一眼,眸底掠过?一抹揉不?开的黯深之意:“少卿原来?是个女?子?”
    也是阿夕发怔的空当,蛰伏在南北两岸的三道少年身影,从暗刺之中显身,隔着?半丈的距离,前后团团包抄住阿夕,为首之人,赫然是周廉,少年容色阴沉,提起佩刀,刀刃指向?阿夕,低喝道:“我们是大理寺的官差,已经掌握了你所有的罪咎,你识相些的话,就束手就擒!”
    阿夕的面?容本来?有些温度,见着?突兀出现在雨夜桥上的三个人,她容色一下?子死?寂无澜,嗓音不?阴不?阳:“原来?少卿不?是一人赴约啊。”
    温廷安深吸了一口寒气,想要将温廷猷一举拉上来?。
    哪承想,一只匕首,无声无息地抵于她撑在桥石上的手背处,锋刃寒锐,阿夕的嗓音比锋刃还要寒上几分——
    “他们胆敢再?靠近半步,温少卿,我会切断你的手指,到时候,送你和?你的族弟,下?地狱。”
    第163章
    阿夕此?话, 一举将气氛推入剑拔弩张的境地,包抄在水磨青泥板桥两?岸的三人,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暴雨滂沱汹涌如注, 混淆了所有人的视听, 渗透在空气之中的寒意,无声无息地蔓延在众人的皮肤上,尤其是温廷安的心脏,『噗通——噗通——』, 庶几快迸溅出嗓子眼儿。
    但阿夕,并未因周廉他们的驻步,而止住了威胁的行止, 那扎向温廷安手骨皮肤的匕首, 丝毫没有收敛之势,反而愈发有恃无恐一般, 纤薄的锋刃,刮蹭过她青筋凸起的手背, 继而腕肘一沉,刀刃的尖端深入虎口,空气之中倏然撞入一阵稠雨凉薄的血腥气?息。
    剧烈的疼楚,伴随着滔天的冷雨兜首砸下, 它顺着?缠丝般的雨珠, 紧紧延着掌心上的纹理逐一漫漶开去,温廷安疼得倒吸了一口寒气?,俄延少顷, 额庭上已是蔓延出了潸潸冷汗,面色俱是湿漉黏濡, 整个人早已分辨不出,黏挂在皮肤上的,到底是湿汗,还?是雨水。
    这一只手,是她将身?躯维持在板桥桥垛之上的唯一支撑,它连接着?她整个人的重量,而她的另一只手,执着?一柄软剑,剑端悬系着?温廷猷整个人的重量,易言之,这一只手牵系着?两?个少年的身?躯,因是承载力度完全超了负荷,手上的苍蓝色青筋显著地突出,每一个筋络根根分明,指根与指节上的血色全然消了褪。
    温廷安一直咬牙死死硬撑,咬肌僵硬地绷紧,心中暗誓绝不松手,她绝对不能让温廷猷沉落珠江,她要?将他救上来,刘家铺子的大夫一直在研磨解药,她一定要?将他从迷失的幻境之中解救出来!
    但目下的光景之中,教阿夕这般一刺,疼楚袭来,温廷安的手上生了不浅的伤口,皮肤开始绽出数枝血色小花,她整个人在此?一刻细微地轻颤了一下,那一只扳紧桥垛石面的手,有过?那么?一瞬的松动,这教她的身?躯往桥墩之下堪堪滑移了一寸,她身?体往桥外迁徙,这就导致温廷猷的身?躯有了继续下坠之势,悬在桥心下方的少年,晃动得益发剧烈,而这种剧烈,弥足沉重,又给温廷安的手造成了不轻的磨损与负担。
    她后槽牙紧了一紧,意欲将温廷猷朝上拉扯,将他拉扯回桥面。
    萧条冷瑟的暴雨之中,玄黑的穹顶之上,戛然砸落下一记雪亮的惊电,这俨似一柄磨锯得锋利的白刃,一举将天地之间苍莽斩裂开去,落刀的这一刹那,东隅的天光由暗转明,珠江的水天相接之处,隐微出现了一抹将燃欲燃的曙色。
    曙色逐渐照亮水磨青泥板桥,也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似是意识到温廷安的负隅顽抗,一抹凛冷之色掠过?阿夕的眉心,她俯蹲在温廷安近前,褦襶之下的一角纱帘,教风徐徐拂了开去,露出了素净瓷白的一张脸,因为唇畔噙笑,她的五官呈现出了一种诡谲的生动:“我与阿朝同为姊妹夫妻,我绝不允许世间任何人伤害阿朝,谁胆敢伤害她,我便杀谁,不管是郝容,是贺先,是大理寺。纵任是那天皇老子来了,我亦是照弑不误。”
    “姊妹夫妻?”温廷安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凝了凝眸心,“这是何意……”
    问话之时,阿夕的刀深了半寸,温廷安疼得嘶了一声,虎口所联结的骨骼,戛然之间,强烈地震痛起来,这份疼痛,以飓风过?境之势,漫漶至胳膊与琵琶骨,温廷安殊觉整个人庶几快要?撑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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