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现?下的光景之中,她听到了关乎温善晋的一部分真相?。原来,温善晋同赵瓒之交好?,是假意同他合作,是为了摄取其信任,好?拿捏住赵瓒之的把柄。这也是,为何常氏酒坊背后东家名簿上会署有两个名姓,这是为了赵瓒之对温善晋聊表诚意,而特地献上了一份薄礼。
    温廷安额心凝蹙,袖裾之下的纤纤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谨声?道:“父亲罹患肺疾,修养数月,这些都是假的么?是做戏给媵王看的么?”
    阮渊静默片晌,这晌才道:“正是。想?必后来,你能?瞅见他常日待于药坊之中,只为炼制所谓的长生丹。明面上,世人皆谤议你父亲跌堕,但私底下,你父亲是在暗度陈仓,其所炼制的丹丸,并非作长生之用?,而是制毒之用?,是为了应援太子麾下统摄的鸢舍。”
    阮渊陵所述的此些事体,其实?温廷安也有想?过,但自己之所想?,与旁人亲口澄清真相?,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仿佛有一枚隐形的钉子,彻头彻尾将温廷安钉于地面之上,教她丝毫动弹不得,周身都泛着一丝飕飕的凉意。
    温善晋并非甚么昏庸之徒,他不过一直是在同世人演戏罢了,演得太真,这天下人都悉数被他诓瞒了过去。
    好?一个瞒天过海之计策。
    温廷安攥紧着袖裾,冥思了良久,问起了其他事,“既然媵王获擒,那么,他,还有反叛的刑部尚书,还有那些在采石场内的劳役,他们当如何处置?”
    “关乎如何论处媵王,过几日会有一场三司会审,大理寺、监察院和枢密院会共同审查这个案子,当然,主审之人自当是东宫太子。”阮渊陵淡声?解释道,“除了审判媵王,三司也会齐审刑部尚书。”
    三司会审?
    温廷安眸心怔了一怔,三司会审是最高?等级的司法庭审,一般是要官家躬自翻阅卷宗,再由执政的宰执对奏章贴黄,兰台的台谏官、翰林院的大学士逐次作花押,一次次审批允过,再相?询过三法司的意见,磋商好?会审的具体日子与时辰,三司会审才能?顺遂召开。
    主审官居然还是太子赵珩之。
    照此看来,赵瓒之是永无甚么翻身之地了,连同他的拥趸钟伯清也再无活路可言。
    温廷安思绪流转了一遭,又问道:“那常娘、椿槿她们呢?”
    这些人,都是赵瓒之从幽州漏泽园之中,所遴选出来的棋子,计划将成,她们便是磨刀石,计划败落,她们便是棋子,拉出去挡刀的棋子。
    温廷安与她们都打过照面,她们本质都不是恶人,只不过因为立场不同,所图不同,才站在了对立面罢了。
    阮渊陵容色淡寂如霜,“法不容情,她们之所行,会受甚么刑罚,想?必你并非不晓。”
    这是必然的。
    温廷安在升舍试前?,大致将大邺的刑律疏议通诵一回,心中早有了定数,但她不愿去深信,常娘与椿槿会因为跟随媵王,而落了个午门抄斩的遭际。
    但事实?告诉温廷安,常娘与椿槿等人,贪墨洗财、私冶火械、通敌叛国?、结党营私,这些事她们虽说都没做,但至少是包庇了媵王,并从中起到推波助澜之作用?,一言以蔽之,她们也有了谋反之心。
    自古以来,『谋逆』一事,素来是毫不可赦的重?罪,不论先帝熙宁帝,亦或者当今治国?的恩祐帝,皆是十分忌惮功高?震主亦或是心存贰心之人,赵瓒之便是属于这一类,理所应当地,任何追随他的人,或是效忠于他的人,便是都不能?留下活口,以永绝后患。
    温廷安是知晓这个道理的。
    但这让她深觉造化弄人。
    阮渊陵见着她这一副情状,一时之间,那硬韧的心肠不由有些动容,对她温声?道:“三司会审行将于大后日在京衙召开,届时本官带你去领略一番,也算是在春闱以前?,提前?给你开拓眼界了。”
    温廷安怔了一怔,“我?也能?去么?”
    阮渊陵拇指静静地摩挲了一番玉扳指,“自然是可以的,你届时扮成寺内录事,随周廉一同前?去便好?,不会用?人留意在你身上。”
    温廷安刚要舒下一口气,却在下一息,听阮渊陵道:“让你去旁听,其实?亦是太子的授意。”
    太子是打算召见她么?
    阮渊陵看出了她的踟蹰,一阵失笑,嗓音软了几分,道:“别怕,太子并不可怖,寻你也并非大事,你任务完成得这般好?,他想?亲自见你。”
    温廷安垂敛着薄薄的眼眸,心中升起了一丝困惑,为何要单独召见她,不让整个九斋同去?
    并且,按说起来,她觉得温廷舜的功劳才是最大的,这地契是他谈下来的,这一切的棋局,几乎都还是他躬自筹谋的,太子纵然只召见一人,合该是温廷舜才是,为何要见她?
    温廷安想?不通此中关节,但也不欲多去问询,毕竟这不是她该去涉足的问题,此间,她思及了什么,转而又凝声?问道:“媵王获了擒,那么完颜宗武呢,他如何论处?”
    阮渊陵默了片晌,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今晌,完颜宗武被宗策殿下所派遣的人马,遣送回金国?。”
    这般心平气和的结局,有些出乎温廷安的意料,她顿了一顿,追问道:“官家和金禧帝,都知晓这件事么?”完颜宗武与赵瓒之里外勾结,完颜宗武将元祐三州的地契,都给予赵珩之,如此,金禧帝领土丧失了一角,不可能?无动于衷。
    阮渊陵道:“宗策殿下封锁住了这层消息,对金国?只说是完颜宗武在大邺游历行学,至于元祐三州的地契,就算是宗策代?宗武送给太子的见面礼了。”毕竟,经此一役,完颜宗武再无翻身之地,金禧帝下边的龙座,未来是归属于完颜宗策的了。
    温廷安一副日有所思之色:“那么长贵呢?”
    阮渊陵道:“正在大理寺的诏狱之中关着,同梁庚尧是一样的待遇。”
    长贵还不能?死,他还有别的用?处。
    末了,该问的,其实?都问过了一回。
    温廷安道:“晚辈还有一个请求。”
    阮渊陵眸心压黯:“但说无妨。”
    “能?否让我?去见一见——”温廷安本欲说二弟,但话到了喉舌之间,不知为何改了口,“让我?去见一见温廷舜?看看他伤情如何?”
    第110章
    一夜杏花湿雨, 庭舍悄静如许,细听?莺啼燕语,分明共人愁绪, 怕春去。
    温廷安来谒温廷舜时, 是在两日之后的巳时牌分, 本来她当日便是可以去他的庭舍,但不知为何,大抵是生出了一些近人情怯的心思,延延挨挨了许久, 在三司会审前一日,才迟迟下定?决心。
    这个时辰,少年?已然是初愈得差不多得了, 正靠坐于茵褥之上, 淡淡披一件玄黑单衣,一手执着软剑, 一手正执着一条细绢,轻拢慢捻地擦拭着剑刃之上的血渍。
    此一空当?儿, 她往软剑处睇了一眼,感觉那一柄剑与寻常有些不同,但她也没太过在意?。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气,罗汉榻旁的杌柜上, 因是刚刚搁放过一只?盛药汤的青瓷碗盏, 碗底在梨木面上留下一道方圆的浅痕。
    箭漏迢迢,桐香暗浮,温廷舜正拭剑得专注, 闻一串毫无戒律的步履声,闻音辩人, 晓得来者是谁。他的眸梢与薄唇,俱是抿起了一丝极浅的弧度,搁放下软剑,一行起身给她沏茶,一行让她随意?拣座,温廷安有一丝局促,指根半拢,捻着膝前的袍裾,坐在一张铺有绒毯的矮凳上。
    她双眸低垂,手肘抵着膝部,手掌托着粉颐,侧眸悄然注视着他。只?瞅那蓬窗之外?,翠阴转晴岚,空尘处乍泄出一缕鎏金日色,不轻不重地镀于少年?侧影上,映彻出一具明晰容相,端的是赏心悦目、楚楚谡谡。畴昔,温廷安纯粹觉得好看,总是大大方方地看他,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有些不太敢直视,总觉得多看一眼,便会灼烫肺腑。
    温廷安心思缭乱,想要开口说话,下一息,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盏环柄青杯,静置在她近前:“长兄慢用。”
    『长兄』二字,像极了海上云雾,裹漫在两人之间,显得客套且生分。在采石场上,他是直呼她名的。
    温廷安心里?有些落差,面上并不显,言谢,掬起青杯慢酌了一口,对方明明沏得是涩辛的君山毛尖,但她尝之无味,踌躇了一番,指腹捂着温热的杯壁,“温廷舜,我……”
    温廷舜听?着她略显畏葸的声音,眸角轻轻敛弯起,偏眸过去,“长兄是想问我备考的情状么?”
    他指了指放在案几之上的书简,淡声道:“我改考武科了。”
    “改考武科?”温廷安低声重复了一回温廷舜的话,起初没反应过来,但再咀嚼一回的话,适才觉得不对劲,目色微骇,“你不是考进士科的么,怎的改考武科?”
    原书的剧情当?中?,大反派学得是书学,若是考科举,考得也是进士科,武学是与他毫不沾边的事。
    再者就是,高?中?素来是反派的梦想之一,考进士科,温廷舜势必是十拿九稳,但考武科的话,这种程度相当?于什么,相当?于高?考一个月前,突然从文科转到?理科,其难度可想而?知。
    温廷安的第一反应是骇然,但温廷舜的容色凝穆深寂,丝毫没有玩笑之意?,她稍稍镇静下来,但胸腔之中?满是无法释怀的惑意?。
    她困惑的时候,温廷舜亦是在注视她。
    温廷安今晌着一身黎色对襟宽褃袄袍,束发披冠之下,是一张清丽柔韧的脸,黛眸雪颐,容相秾丽,她深思之时习惯性微垂鬓角,一绺鬓丝,自发冠处不安分地飘散于颊侧,其后露出剔透的耳根,碎金似的暖和?日光,迸溅在她姣好的颈部处,肤色熠熠,几近夺目。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寥寥地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道:“是谁说,今后我做任何事,都不会再管?”
    少年?双手撑在腰后,姿势慵懒,歪头觑她,“怎的又?管起来了?”
    “谁管你啊。”温廷安陡觉自己被他编排了,愈发局促,匀吸了一口凉气,旋即找补道,“我是替温老太爷问的,你改考武科,他老人家知道么,若是知晓的话,你怕是要挨训。”
    “挨训便挨训,哪怕被斥得狗血淋头,至少,也比浑噩受命入朝为官要好。”温廷舜半垂着鸦黑的眸,睫羽在卧蚕处,投落出一片绵长的翳影,几分温笃的模样,这副模样看在温廷安眼中?,不免添了几分陌生之感。
    这一刹那,温廷安心中?受了一番触动,她放下杯盏,行至榻前,蹲踞了下来,双手抱着膝,脑袋抵在膝盖处,一错不错地凝视他,“你当?真想好了的话,那便去做,到?时候温老太爷获悉此情、要训人的话,你将责咎一并推至我身上就好了,就说是我教唆的,他要罚,便罚我。”
    少年?眸底的静潭,悄然掠过一丝微澜,支了支身体,目色前倾,嗓音沉了沉,“你不问我为何要选武科?”
    一种压迫感铺天盖地直逼而?来,彼此之间的空气,倏地撞入了一阵辛凉的桐花香气,香气如星夜之下的河汉一般,迢迢觅渡于温廷安周身。
    温廷安不避不让,望定?温廷舜:“我不晓你为何选武科,但你弃文从武,按我所想,你应是不喜欢书学,是也不是?”
    温廷安弯了弯眸梢,“我也不要想管你这、管你那,你想学什么、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去学、去做,在我看来,你做什么事都是可以做出一番成就的。”这就是反派男主的光环。
    温廷舜也望定?她:“那你呢?
    “什么?”温廷安起初没有听?明白。
    “温家的嫡长孙,习律学,授官大理寺。”温廷舜目色与温廷安的平行,嗓音低哑,“温廷安,这样的人生,是你的心之所向?么?”
    从未有这样的时刻,二人之间的窗户纸受到?了巨大的撼动,庶几是快被戳裂了去。
    温廷安的睫羽,如金粉蛾翅一般,在光尘之中?剧烈地震颤了一瞬,温廷舜一俯近的时候,桐花的香气益发浓郁,她本想将之前应付崔元昭的那一套说辞,对着温廷舜如法炮制一回,比至张口时,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启齿。
    原主的命运,本就不是由她自己能做的了主的,她篡改不了剧情,便是只?能顺势而?为,力挽狂澜。
    她现在的目标,是要努力在春闱之中?夺得二甲,甚或是一甲,这般一来,东宫太子便会给她下发敕牒,给她在大理寺谋个一官半职。
    至于旁的,她决计不去多作想。
    温廷舜的问话,她答不上来,但目下有一桩事体,她不得不去确证一番,“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这一番话没头没尾,但温廷舜十分清楚她在问什么。
    漏窗之外?初过雨,风定?犹舞,晌日挂深树,娇花含烟半吐,远处遥山媚妩,近处重檐无声。
    温廷舜没答话,抽离修长的身躯,行至拔步床下,在箱箧里?中?的一堆书牍间翻找些什么,俄延少顷,他寻出了一块布绸,递给温廷安,温廷安费解道:“这是?”
    不待温廷舜解释,她揭开了布绸外?一层,再揭开中?一层,很快,撞见最里?中?的情状,竟是一件雪白玲珑的襟围。
    中?榜以后,吕氏为她新绣制了几件襟围,但掬在她掌心处的这一件,明显是她曾穿过的旧衣,至少是在升舍试以前。
    一抹赪色如过境急雨,席卷温廷安周身,她蓦地敛声屏息,殊觉胸口堵着一团沸反盈天的情绪,在不断崩裂,又?不断发胀,她是遇事不惊的性子,但从未遇到?过这般情状,她难以佯作云淡风轻。
    “你为何窃走我的襟围?”搁在往常,温廷安是抵死不认襟围是自己的,但目下,她的理智烧融成了一团浆泥,胸口俨似揣着一只?赤兔,怦然狂跳。
    温廷舜的容色亦是有些不太自然,“升舍试那晌,崔元昭拿着换洗衣物给你更衣,离开崔府时,你忘记捎走……”
    『襟围』这个词,温廷舜难以直接道出,静默片晌,他抬眸道:“我一直打算还给你,但苦无合适的时机。”
    许是腆然,少年?的相容之中?,亦是露出一丝局促之意?,触碰过布绸的手掌,有些无处安放,只?好揉摁着后颈。若是甫桑与郁清在场,大抵要惊掉舌桥,素来矜贵冷桀的少主,何时这般拘谨过?
    温廷安只?觉自己五脏六腑要灼烫得融开了,她实?在不知当?说什么好了,老半晌,只?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但佯作不知,将我蒙在鼓里?,你可真无赖。”
    温廷安没有很生气,就只?是有一团羞臊的愠气,在心腔之中?四下散窜,她想斥人,但斥人的词汇实?在贫瘠,老半晌只?斥他是个无赖。
    少女的语气称得上是平寂的,但尾音那两个字,透露出一抹羞恼的意?蕴,细听?下去,甚或是是能听?出一抹嗔意?,教人酥魂侵骨。
    温廷舜没有辩驳分毫,嗓音喑哑如磨砂般:“嗯,我很无赖。”
    没料着他竟是如此坦然地承认,温廷安本念着他会辩解,届时她好给个台阶去,这一桩教人羞耻的乌龙,就这般揭过去算了,但温廷舜似乎没打算让她给他台阶下。
    温廷安道:“不论如何,我是你长辈,你都要敬我几分的,从今往后,不可如此非为,懂否?”
    温廷舜一顿,忽而?问了一句:“若你其实?不是我的长辈呢?”
    倘或,我们之间并无亲缘关系,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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