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贵明显是?个土生土长的汉人, 温廷舜在前一阵子,私下派遣甫桑查过长贵的玉牒与帐籍, 二十多年前熙宁帝薨逝,姜后开始清算阉党,长贵当时身为大内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先?帝身边蓄养已久的一块磨刀石,姜后第一个要除掉的人便是?他。
    本来?,长贵未能幸免于?难,是?温太师温青松与右相温善晋,二人主动出列,奏请圣裁,力排众议,护住了长贵的一条命,太师与右相乃是?当朝重臣,有忠义之名节,受百官之拥戴,姜后自然而?然要敬他们几分薄面,不?敢再胁迫长贵的性命。那时候,随着先?帝溘然长逝,阉党亦是?随之倾覆,长贵不?能再留在宫中,他一来?为报救命之恩,二来?为暂避风头,遂是?来?到崇国公府,成为温青松身边掌饬中馈的管事,且效忠于?温家?。
    这是?温廷舜所打听到的一些消息,但他总觉得有几处地方有一些古怪,他觉得,温青松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纯臣,纯臣与阉党两方的关系,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大内之中阉党这般多,他为何单独要保住长贵的性命?
    莫非,长贵对于?温青松而?言,有着什么特殊的意涵?
    并?且,救下长贵也便罢了,还让此人在府内当管事。
    一位先?帝时期的掌印太监,栖住了在两朝纯臣的宅邸里,这是?很诡异的事情,毕竟不?论是?熙宁帝,还是?恩祐帝,都是?非常忌讳相臣与阉党有所勾结的,若是?被台谏官撞见,就必定会被参上一本。搁在以前,温廷舜年岁尚浅,还觉察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矛盾,如今想来?,倒是?细思极恐。
    长贵从温廷舜的口吻里品出了一丝端倪,冷然一笑,他没回答自己蛰伏于?温家?二十余年的目的,只是?幽声反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发觉了我身份不?对劲?”
    实质上,温廷舜自小到大,一直从未对长贵放松过警惕,畴昔如水,今次亦复如是?。但真正教他发觉长贵身份的诡异之处,是?从有一夜,在崇国公府里,他发现?长贵蛰伏于?药坊外围,窃听温善晋温廷安父女对话,从这一刻开始,他对长贵的身份有了一丝深刻的怀疑。
    原来?,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长贵缓缓地擦去了腕部的血渍,他慵然地瘫坐于?火光之中,哪怕眉眼?爬上了一些皱纹与风霜,仍旧是?显现?出了年轻时的秾纤面容,但因常年工于?算计,他的眼?神又是?显得有几分阴鸷,尤其?是?那过分精明的鹰钩鼻,衬出了他的不?太对付。
    长贵对温廷舜漠冷地道:“你目下也知道我是?谁的人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方才中了计,跌入熊熊火海之中,万幸地是?,他并?无性命之忧,但不?幸地是?,他的一条腿被一块燃着了的枕木压折,情势是?彼盈我竭,按温廷舜的武学造诣,现?在要取他长贵的性命,是?全?然不?费甚么气力的。
    长贵是?大金谍者,对生与死是?没多大的执念,他行?事败露,又落入了温廷舜的股掌之中,没了生念,只图一死,但温廷舜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地教他丢了性命,若是?长贵死了,那么赵瓒之的计谋就会得逞,假令他争夺回了元祐三州,这势必对赵珩之的夺嫡之争大有不?利。
    总而?言之,长贵罪大恶极,但目下的光景,尚还不?是?让他死的时刻。
    温廷舜的掌心间?,牵攥住了束带,趁着下一批火簇攻袭进来?之前,一面速速将长贵从火海里拖了出来?,一面足尖劲急地轻踮,借着院屋高脊之上的数片灰瓦,就势一跃,势若飞鸿片羽,伴随着阵阵热风,带着长贵飞上乌檐,朝着南偏门直扑而?去。
    长贵本欲趁其?不?备,偷袭温廷舜,但束在身上的那一根束带,仿佛如软剑一般,是?颇具灵性的,竟是?封锁住了他的内力,教他无计可施!
    这个少年,究竟是?个什么人?
    不?仅是?轻功极好,软剑亦是?使得极为利索飒爽,同他印象之中的,那位孱弱玉质的温家?二少爷,有那么一丝出入。
    方才他试探过他,问他是?否与旧朝余孽有所勾连,他并?未从正面作答,反而?诘询起?他成为大金谍者的目的与计策,可见温廷舜是?擅于?后发制人的,操作着整个话局,迫得长贵毫无转圜的余地,他浑身都是?伤,根本不?能挣扎分毫。
    寒风吹得温廷舜衣角猎猎作响,俨似被海风拂扫得鼓胀的风帆,长贵死死盯着他片晌,道:“我听闻玄甲卫的首领滕氏,轻功名冠天下,其?使用软剑时,亦是?所向披靡,大晋倾覆以后,他在江湖失踪了十七年,不?知温二少爷,您的年岁越可是?有这般大了罢?”
    温廷舜眸底倏然压下了一抹幽黯之色,他看?了长贵一眼?,“虽然不?知您到底具体在说些什么,但大理寺的官兵很快就会到,届时将你押入了刑狱之后,不?知你可还有闲情雅致,来?询问我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听到温廷舜提及了大理寺,长贵勃然变色,显然是?没反应过来?,更准确而?言,是?他一直以为潜伏在酒场里的人,只有温廷安与温廷舜,除此之外别无他人,放眼?酒场内外,层层设卡,暗哨众多,温廷舜纵然是?要通风报信,也根本没这种机会。
    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
    且外,假令到时候大理寺真的带兵包抄了酒场,首当其?冲地便是?媵王,赵瓒之私自冶炼火械的筹谋,必定会败露。
    恩祐帝会严惩这位殿下,但是?不?会拿完颜宗武如何。要知道,完颜宗武若是?在大邺的疆土里出了什么事,以金禧帝好战的德行?,一定会出兵犯禁。大邺的朝堂之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明显是?无暇抽空去迎接外敌,值此节骨眼?儿上,战事是?能免则免。
    不?过,一定会将其?遣送回金国,一旦遣送回金国,必将会打草惊蛇,惊动统摄东阁的九殿下完颜宗策,完颜宗策在那个时候,也自然会知晓完颜宗武寻大邺采买火械的计策。
    火械是?完颜宗武对付完颜宗策的一大筹码,若是?错失了此一筹码,完颜宗武在夺嫡之争之中,怕是?再难争取到时运与良机。
    温廷舜余光瞥了长贵一眼?,从他阴晴不?定的面容之中,可以明显观察到一丝端倪,温廷舜削薄的唇,轻抿起?了一丝隐微的笑弧,月色投照了下来?,刚好悉数掩饰住了他面容上的神态。
    方才,不?过是?虚晃了一招罢了,但长贵似乎是?自乱了阵脚。
    长贵思绪千回百转,思及了什么,幡然醒悟,脸色慢慢变得铁青:“难不?成,除了大少爷,你们还有其?他的同党?”
    温廷舜不?置可否,月华犹似银霜一般,映照着他冷白的面容,洗去铅华与脂粉之后,他面容完全?褪去了秋笙所带有的柔媚与妩美,眉眸冷淡且矜贵,他的嗓音紧劲且锋利,在长夜里擦出了那么一星凉冽的雪光:“等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他在檐上走了几个凌厉的起?落,最后在落在了南偏门的幽谧甬道之中,温廷安正好在此处候着,听着了动静,便知他们来?了,不?过,她?很快留意到了长贵的腿伤,上前对温廷舜道:“他这情状是??”
    温廷舜半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将软剑收回了袖裾之中,声线冷静温沉:“他的腿方才被楹柱压着,折了膝骨,我验察过了,除了骨折,皮肤有些烧伤,到了隧洞底下,好生疗养一番,应无性命之忧。”
    温廷安了然,视线落回了温廷舜身上,口吻情不?自禁地温和了一些:“那你呢?可要紧?”
    两人之间?穿过了微烫的风,潦烈的夜色之下,月色如织如绣,交织成了一块半透明的缎面,幽幽地横亘在他们之间?,视域之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温实且暖溶的晖光,看?彼此的眼?神都带着一份温度。
    温廷舜看?了温廷安一眼?,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他想说些什么话,但囿于?长贵在场,一些私人的言语,最终被筛减成了两个最精简的字:“无碍。”
    温廷安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尤其?聚焦于?是?他执过软剑的手、手骨,以及他的身上各个要害处,确证了他并?无甚么大碍以后,她?心中一直吊着的一口气,适才缓缓地长吁了一下,“无碍便好。”
    他们三人趁着钟伯清与云督头尚未赶来?,朝着西苑里的采石场而?去,许是?在火场里待了些许时候,吸入了一些浓烟,在最初的光景里,温廷安是?有些不?太舒适的,喉头和肺部一直都有一种壅塞之感,好在温廷舜摸出了一块艾草玉膏,抹在一部分,匀涂在了她?的鼻峰下方的肌肤,温廷安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清凉辛涩的气息,顺入了喉舌,一路呼啸,径直地灌入了脾腑,极大地简淡了呛鼻的烟气,这让温廷安舒适了不?少。
    在偕行?的三人之中,温廷安的内功较为薄弱一些,受火情的影响也自然会比较大,温廷舜与长贵都是?颇有身手的,强悍的内功自会庇护他们免受火场的侵袭,所以,他们二人身心状态没受太大的影响。
    现?下,他们要去采石场的隧洞底下,与魏耷他们会合。
    因是?秋笙叛逃,加之四夷馆走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采石场上戍守变得更为疏松,很多人都被调遣去了东苑把手重镇,温廷舜先?是?迅疾绕了一遭,在戍守之间?的换班时辰发现?了一丝破绽,趁着两方人马在瞭台之上交班之际,月色逐渐变得灰暗,他带着温廷安与长贵,借着掩护打瞭台之下疾然掠过,温廷舜问道:“是?哪一座隧洞?”
    温廷安是?极有印象的,虽说采石场上隧洞众多,但魏耷掘通的那一座的隧洞与出事的隧洞相去不?远,她?眯了眯眼?,扫视了一圈,望着了某处,眸心倏然一凝,指着西北方位的一处隧洞道:“是?在那儿。”
    这里很多劳役都说,生事的隧洞底下闹了鬼,一时之间?,众人掘石时,都不?敢往那隧洞周围凑去,人烟寥寥,反而?赋予了他们可乘之机。
    事不?宜迟,温廷安等人迅速入了洞去,越往里走,洞壁夹侧流动着的气流愈是?湿寒,空气亦愈是?稀薄,温廷安行?至于?魏耷的碰面之地,不?假思索地打了一个唿哨,过了好一会儿,尽处的昏暗里,慢慢行?出一个带着血伤的少年,这人不?是?旁的,正是?魏耷。
    魏耷身上的血已经被粗略地拾掇干净了,吃了一些水和馍馍,面色也润了些许,整个人亦是?有了一些精气神,见着温廷安与温廷舜来?救他们,魏耷的容色上不?由?掀起?了一丝波澜,“你们来?了。”
    魏耷留意到了二人之中多带了一个人,且觉察此人面相不?善,心中顿生惕意,一举摸向了腰间?佩刀,肃声问道:“此人是?谁?”
    温廷舜凝眸看?了温廷安一眼?,显然是?想让她?主动解释,温廷安悟过了意,默了一默,解释道:“他是?长贵,完颜宗武麾下的一位金人谍者,在崇国公府里蛰伏了二十余年,手中掌舵着诸多温家?秘闻,完颜宗武视之为筹码,与媵王换取火械,但媵王打算烧死他。”
    “是?完颜宗武安放于?你们崇国公府的暗桩?”魏耷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面容也变得复杂起?来?,“居然蛰伏了二十余年,这个完颜宗武,虽说是?个莽夫将军,但也玩得一手权谋。”
    魏耷盯着长贵一眼?,朝着他们二人问:“既然此人知晓这般多温府的事情,那更留不?得了,为何你们还要保他?”
    温廷安道:“事关媵王通敌叛国一事,长贵是?对我们较有利的证据,但对媵王而?言显然是?不?利的,因为他觊觎完颜宗武手上的元祐三州,如果长贵丢了性命,那么媵王便会得逞,他一旦得势,兵变之事便是?指日而?待,而?这对东宫是?不?太有利的。故此,我们要保住长贵之性命,只有届时将其?带回大理寺推鞫与勘案,才能将媵王贪墨敛财、私冶火器等事恶行?逐一揭露开来?。”
    捋清了这一点,魏耷又听温廷舜道:“长兄说得在理,现?在不?宜任他自生自灭。”
    魏耷警惕地盯了长贵一眼?,尔后,带着三人去了隧洞最底下,打着火折子,火光朝着隧洞深处照去,近乎是?一眼?望不?到头,它?比温廷安所想象的要深,走了约莫半刻钟,才到了隧洞的最深处。
    除了魏耷,温廷安最先?看?到的人是?吕祖迁与杨淳,他们二人就是?躺在一块窄仄的壁面之上,容色皆是?苍白若纸,身上鳞伤遍布,庞礼臣正在照拂他们二人,此番见着温廷安来?了,庞礼臣率先?起?身,沙哑的嗓音之中潜藏着一份揄扬:“温廷安,你们来?了。”
    温廷安『嗯』了一声,看?着他们,关切地询问道:“你们现?在情状如何?”
    听着了一阵槖槖靴声,吕祖迁与杨淳等人,俱是?相继吃劲地撑身坐起?,温廷安走近前去,被掩埋的四人当中,属吕祖迁与杨淳负伤最重,她?验察了一番他们身上的伤口,虽说是?匀抹过了治伤的膏药,但未能掩却身上狰狞的伤口,身上的青灰布衫之下,出现?了皲裂之状,有几道血口子从后颈一路延伸至了腰胯处,因着衣衫料子的牵扯,血口子还压出了憷目的血痕,除了这几道情势较重的血痕,他们身上还有诸多的擦伤。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温廷安心间?有一些抽疼,仿佛隧洞坍塌陷落时,她?也被压在了下方一般。
    温廷安问二人:“你们目下感觉如何?能起?身行?路吗?”按照约定好的时辰,待沈云升他们将账簿送入鸢舍,翌日,阮渊陵将会奏请圣裁,带兵包抄整座酒场,届时,就轮到他们逃离此处是?非之地的时日了。
    吕祖迁有较强的自尊心,不?欲让温廷安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一面,他咬咬牙,一只手扶着湿冷的石壁,强撑着立了起?来?,“没事儿,我能走。”
    杨淳亦是?道:“幸亏有温兄方才提供的热食与药膏,我目下也恢复了不?少。”他也堪堪起?身,扶着石壁称身起?了来?。
    温廷舜亟需要为长贵疗伤,他虽非太常寺的上舍生,但到底也是?懂得一些岐黄之术的,整个过程,他做得行?云流水,替长贵骨折的右腿正骨,替他止了血,给那被烧伤的皮肤清理了伤口,做完了这些,他便是?慢条斯理地用余下的布料,擦拭着掌心间?的血。
    庞礼臣抱着臂膀,好整以暇地看?着温廷舜一眼?,又看?向了温廷安,问道:“现?在外边是?什么情况?你们从东苑一路逃至此处,可是?发生什么要事?”
    温廷安道:“是?这样,起?初,温廷舜和我是?兵分两路查线索,他在东苑主舵竞标会,盯着媵王与完颜宗武的一举一动,我负责去四夷馆,调查媵王通敌叛国的证据。”
    温廷安将她?在四夷馆的发现?、被长贵追杀的遭际、馆内突然起?火、温廷舜前来?营救她?等几桩事体,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遭,说完,众人俱是?勃然变色。
    他们在此处被困了三日两夜,消息到底是?有些闭塞的,故此,听闻与媵王接洽的那位大人物?,是?金国的三殿下完颜宗武时,他们面上愕色难掩。
    魏耷他们四人,于?七日前,来?此查探媵王通敌叛国的物?证时,只是?隐约觉察媵王大规模冶炼兵械,此举是?有些诡谲,但想在继续查下去时,他们就被困囿于?隧洞底下了,没料想到媵王大规模冶炼火械的真实目的,是?要倒卖给敌国皇子,助其?夺嫡,这委实是?骇人听闻!
    “啧,这个媵王,还真是?头脑简单,”魏耷冷声道,“完颜宗武是?金国常胜不?败的战神,要夺嫡的话,凭他手中所握的兵权,难道还不?容易么?为何要舍近求远地向媵王运入火械?倘若完颜宗武是?想用火械来?攻打大邺,那媵王便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了!”
    “三王爷他不?会这般做。”忽然之间?,长贵寒声道,他话毕,又重申了一句,“以他的大将之风,根本不?同于?我们汉人,他不?是?会出尔反尔的小人。”
    长贵被温廷舜的束带所深缚,内立与内功俱是?遭缚,身躯丝毫动弹不?得,但他还是?能够出声说话的。
    众人的视线一时聚焦在了他身上。
    温廷安从他那一席话里嗅出了一丝端倪,试探性问道:“照你的意思,你笃定完颜宗武买进大量的火械,只是?纯粹为了对付完颜宗策?或许,他对你有所隐瞒呢?”
    长贵蔑冷地看?着温廷安一眼?:“少用挑拨离间?之伎,这一招对我全?无用处,三王爷对我有再造与救命之恩,我一生效忠于?他,亦是?唯一深信于?他。”
    温廷安凝了凝眉心:“二十年前,当你被姜太后围剿之时,是?温老太爷救下了你,还在崇国公府内给你提供一处你栖身之所,这些恩泽,难道你忘了?”
    孰料,长贵却是?毛毵毵的冷笑了一声,笑色添了几些阴鸷,“二十多年前,在成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前,我是?宣武军的一位校尉,曾奉先?帝之命,随苏清秋镇远大将军出征金国,但那一回寡不?敌众,我为救护苏将军,沦落为战俘。我在金国待了整整一年,一年后,我终于?等来?了来?自大邺的议和使者,但那位使者没有将我带回大邺,并?对先?帝说,『教蛮夷练兵,以犯禁邺君』,先?帝龙颜大怒,将我的母亲、族弟、妻儿伏诛。”
    “后来?,我才知晓,那位使者是?□□的党羽,与温家?关系甚善,也就是?说,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凶,是?温家?。”
    第82章
    长贵之所言, 委实是骇人听闻。
    窄仄幽湿的隧洞底下,俱是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静默之中,唯余温廷安掌间所执着的火折子之上的微火, 偶尔泛散出一阵哔剥的炙烤之声, 偶有外出的凛风, 间歇地拂扫而来,寒沁沁的冷意盈满了?她的袖裾,火光虽是些微烫热,却丝毫躯赶不走的她悉身的寒意, 她怔了?一会儿神,反刍着长贵的话?辞,其他的少年同样没有率先开口, 这是长贵与温家的前尘讎怨, 只有温廷安与温廷舜才有说话?的资格,除二人之外, 谁也不适宜出声置评。
    放眼望去,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委实是过于?久远了?,除了?长贵,在场的人基本还没长到那个年纪,易言之, 在二十年前还没出世, 因未曾经?历,也不曾听闻旁人提过,所以,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其真相又?当如何, 他们对那样的一段历史并不是知情的。
    纵然是不知情,但温廷安并不信将长贵害得家破人亡的元凶,会是温家。她回溯了?一番原书剧情,二十年多前的着墨并不多,不过,背景还是较为明晰的。先帝熙宁帝尚还?在位执政之时,大邺与大金两国的关系已然非常紧张了,金禧帝御驾亲征,率兵犯禁,暴戾地褫夺走了?元祐十六州,一举据为?己?有。显而易见,此事?成了两国之间的领土纷争,亦是铸成了?熙宁帝的心头大患,宣武军是他扶植于京畿之地的精锐之一,他遂是常遣镇远将军苏清秋,一路往北收复失地,当时长贵武官出身,是个从五品的充定州路副都校尉,亦是主动请缨,跟随苏清秋讨伐大金,征回失地。
    从此往后,邺金两国战事?频生,奈何,战事?的生发,却是百弊而无一益。
    兵卒需要军饷,战马需要粮草,军队需要安营扎寨,一场战事?的开支用度,其纹银的消耗是极其巨大的,军饷粮草的支出,每月迫近百万馀贯,这很?快致使京师帑廪虚空不支。
    这也只是帑廪方面的弊病,以及两国交战,生活于?边陲州路的黎民百姓,几近于?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以及宣武军里的将士兵卒,同大金的骑兵博弈之时,很?多人都前仆后继地牺牲了?。
    与金人长达二十余年的征战之中,大邺打得胜仗的次数,可谓是寥寥,虽说先?帝一直祈盼能收复元祐十六州,但战事?的频繁生起,让宣武军与元祐城的百姓们,都渐渐生起了?厌战之心。
    二十年前的孟春时节,湿雨霏霏,熙宁帝最?后一次发起收复失地的战事?,苏清秋挂帅出征,长贵仍旧是充定州路副都校尉,又?多了?一个名衔,先?锋将军,此职顾名思义,便是在两军交战前,负责怒击战鼓、奔赴前锋。
    这一场收复战争,与畴昔的诸多战争,几乎都没有本质区别,仍旧是大败惨归。
    当时,兵事?起于?元祐城以北的延州,延州有一地,名曰三川口,在三川口西二十里,邺金两国的军队交战于?斯,当时金国领兵的皇子是完颜宗武的舅父,亦即是金禧帝麾下的右大护法完颜宗煊,完颜宗煊擅于?出奇偷袭,计谋极深,当时分派两路骑兵,一方与大邺军队交锋,另一方隐秘绕至三川口东十里,秘密潜入延州府,纵火烧了?军饷。
    邺军腹背受敌,且被?重军包围,驻扎于?帐营的长贵见势不妙,忙通禀苏清秋,并力抗敌,然而,僵持了?整整七日,邺军左右支绌,完颜宗煊命监军在城外高呼:“像你们这等残兵败将,不降何待!”
    苏清秋与长贵自当是抵死不降。
    第八日,完颜宗煊举鞭麾骑,自延州城四方合力围击,阵仗极为?浩大,原书之中,只用了?一句冷冰冰的话?,概括那一场三川口之战的险厄境况,『苏清秋军部全军覆灭』。
    以上是温廷安回溯原书时,所能得知到的剧情,至于?在这场战争里,长贵沦落为?了?战俘,其在金国遭际如何,最?后又?是怎么?回到大邺,成为?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的,这些原书里并未着墨,她亦是不得而知。
    自思绪之中缓缓拢回了?神识,她看向?了?长贵,道:“你方才说,那前来金国拜谒金禧帝的议和使臣,乃是何人?你既是没跟随这位使臣回到大邺,又?怎么?会知晓,那位使臣跟先?帝说了?『教蛮夷练兵,以犯禁邺君』?此话?你又?是听谁说的?”
    那个使臣说,长贵在教授金人习兵练舞,是为?了?将来入侵大邺。
    是哪个使臣,胆敢说出这种话??
    假若他真的说出了?这等话?,那么?,背后一定是有人之暗中教唆。
    温廷安的疑窦,是不无道理的,众人听罢,一致看向?了?长贵。
    长贵眉锋微微攒起,淡冷地抿了?一抿唇,半倚在了?洞壁底下,一只手搭在了?膝头处,容色晦暗不明,少时,适才寒声说道:“这个使臣生着什么?面目,名讳为?何,我已?记不太清,但我永远都记得,那位使臣穿得是从三品的猃狁补子,他说不能带我回大邺,我问?这是帝君的旨意吗,那个使臣说,是温太师与温相的意思,温家的意思是,我在大金待了?了?整整一年,金禧帝不杀我,是因为?他取信于?我,温家打算让我以大邺谍者的身份,继续留在金国,窃取金国的兵防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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