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鸳鸯藤
    “殿下金枝玉叶,贵不可言,景之如何敢与殿下相提并论?”方镜辞谦卑道。
    安国公主微挑眉梢,真诚疑惑道:“这种恭维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没有丝毫违和感呢?”
    方镜辞微微含笑,“这说明,景之所言非虚。”
    安国公主扬了扬眉,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是道:“说起来,我许久不曾去看望过严先生,竟不知他何时收了你这般高徒?”
    方镜辞浅浅笑着,雅致温润,芝兰玉树,“我不过在严先生身边听他教导几日,远远谈不上是严先生高徒。”
    安国公主斜睨他一眼,“素有‘君子之风’的方镜辞方大人都说自己谈不上是严先生的高徒,那么我这个只给严先生端茶倒水一段时日的人,又有何颜面自称出自严先生的门下?”
    方镜辞脸上笑意温润,“殿下千金之躯,自然与我大有不同。”
    “也没什么不同。”安国公主脸上笑意不变。
    “不过,自我前往西北之后,便断了与先生的联系了。”从前哪怕战事最繁忙,她也保持着时时与严先生写信联系的习惯。反倒是去西北之后,不知怎么的,写的好几封信都未曾收到回信,渐渐的,她便也不写信了。
    此时提起来,倒是颇为感慨。
    不曾想到,方镜辞却道:“我这边倒是有几幅先生近年来所做之画,殿下可要入内观赏一二?”
    他言辞真挚,面上笑意不似作假,因而安国公主没有半点被他转移了话题的不适,只是摇了摇头,道:“观赏字画什么的,是文人雅趣,我自问跟文人搭不上边,就不去做那种焚琴煮鹤之事,以免传入先生耳中,无端惹他生气。”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倒是真性情。”
    “严先生也曾这么说。不过他说的更为直接,说我是胸无点墨,学浅不知羞。”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方镜辞的思韵阁。
    思韵阁布置典雅清隽,进了圆拱门便是一小院,一侧角落搭了一处架子,栽种着几捧鸳鸯藤,顺着架子攀爬而上。正是花开时节,叶绿花鲜,藤蔓垂挂,随风摇曳,别有一番韵味。
    瞧见院角满架子的花,安国公主眼中蓦地绽放出惊喜,“你居然种了金银花。”
    她跑到鸳鸯藤花架之下,微仰着头,望着开满架子的金银花。
    一蒂双花,成双成对,形影不离,鸳鸯对舞。开花时带有微香,清风吹来,阵阵幽香入鼻端。
    方镜辞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殿下喜欢这花?”
    安国公主回头,笑吟吟道:“有一年我火气微重,跟严先生写信之时,便顺手提了几句。没想到严先生给我的回信中,便捎带了一包晾晒干燥的金银花。”
    她素白的手指轻捏着一枝垂落下来的藤蔓,绿蔓之上还盛放着并蒂金银花,一白一黄,双向而生。“他在信中还告诉我,金银花与枸杞搭配,以热水冲泡,可以清热消火;与山楂与热水同泡,还可缓解食欲不振。”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笑意盈盈,虽未曾言明“喜欢”二字,但眼底的欣喜之情做不了假。
    方镜辞眼中倒映着她笑得灿烂的模样,语调轻柔舒缓,像山间妖精在耳边呢喃低语——“殿下可曾饮用了这金银花茶?”
    安国公主脸上笑意微收,而后轻轻皱了皱鼻子,“虽然金银花很香,以热水泡之也香气不减,甚至泡过金银花的杯子隔了数天还带有清香,但这并不能阻挡用它泡过的水不好喝的事实。”
    她向来不喜各类茶饮,云顶雾茶也好,金银花茶也罢,凡是这类入口带微苦之味的东西,她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这幅挑剔的模样,像极了他曾见过的挑食稚儿。
    方镜辞唇畔笑意增添了几抹无奈,“殿下可在金银花茶中加章 糖或是蜂蜜,便可驱散茶水中甘苦之味。”
    谁料想,安国公主眉心皱得更狠,摆了摆手,“太麻烦了。”况且就算加糖加蜂蜜,也不能更改这类茶饮本身带有的微苦。
    言罢,她又转而一笑,笑容明媚灿烂,“不过金银花香真的很好闻,制成荷包戴在身上会很好。”
    方镜辞也微微含笑,指了指她腰间荷包,“可是殿下的荷包,似乎另有用处。”
    她腰间的荷包与寻常家女子不同,样式简单大方,祥云纹绘着边,上系着繁琐结带,下缀着圆润珠玉,走起路来,偶尔或有玉石相击之声。
    用途也与大多数女子的不同,至少长安城中相见以来,她腰间的荷包便没装过果脯之外的东西。
    安国公主不以为意,反而莞尔一笑,“虽然我没有佩戴金银花荷包,但是你怎么知道这荷包之中没有金银花的香气?”
    她眼眸里的笑意太过亮眼,方镜辞微微垂下眼睫避开,轻轻笑着:“殿下的荷包用金银花熏过?”
    “嗯。”鸳鸯花藤顺着架子攀爬到前廊,她在爬满鸳鸯藤的栏杆上倚着柱子侧身坐下,而后转过脸笑,“熏过很久了,现在味道淡了。”
    的确淡了,稍远一章 就闻不到香气了。
    头顶的鸳鸯藤开得灿烂,方镜辞站在花下,轻轻浅浅笑着,“殿下不再熏一熏吗?”
    安国公主抬手揪下一节垂落下来的鸳鸯藤,一簇簇金银花开得正热烈。她将盛放的金银花一一摘下,拢进手心,然后双手捧着拿给方镜辞看,“这样熏不是更简单么?”
    方镜辞静静瞧着她“辣手摧花”,闻言只是笑着问道:“殿下可要移栽一株?”
    “我跟这花大概无缘。”安国公主摇了摇头,“我先前也曾心血来潮,移栽了几株在军中,但都没成活。有经验的老花匠说,是我栽种的技巧不对。”
    她望着方镜辞的目光真诚而又疑惑,“栽种这花还需要什么技巧吗?”
    她这样说,想来是自己亲手移栽的。
    方镜辞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浅笑,“其实很好栽的。”
    安国公主微微仰头望着他,眼底含着隐隐的期盼,“你要教一教我吗?”
    第24章 不同
    教她倒是全然没有必要。
    方镜辞正想要说,不日便至大婚,却突闻一声——
    “表哥,听闻你有贵客来访?”
    随着音轻语柔的声音响起,一位花容月貌的楚楚佳人越过圆拱门,行动如弱柳扶风,分花拂柳而来。
    瞧见坐于廊檐栏杆之上、手里还拽着一截鸳鸯藤的安国公主,翩然而至的佳人微微一惊,而后浅浅含笑,眸中好似有万千星辰坠落其中:“表哥,这位便是你的贵客?”
    早上还在他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这会儿跟全然无事发生一般,楚楚动人、娇娇怯怯而来,方镜辞眸色微深,而后唇畔含着一贯的温润雅致笑意,“这位是安国公主。”
    他带安国公主回府,并未大肆声张,是以云裳先前只是暗暗猜测,这会儿亲耳听闻,垂下被衣袖掩盖的手不自觉微微收紧。面上却还是带着娇娇柔柔的笑意,朝着安国公主盈盈一拜,“云裳参见公主殿下。”
    方镜辞眼波含笑,对目光带着明显打趣意味的安国公主介绍道:“这是表妹,云裳。”
    他站在坐于栏杆之上的安国公主身侧,眼底微微含笑,似蕴藏了无限情深。对两人的介绍,乍一看并无什么不同,但细细一品,亲疏远近,几乎一目了然。
    倘若是旁人,在向他人介绍自己的表妹之时,一般会言道“这是我的表妹”,而他向安国公主介绍云裳之时,只不过少了一个“我”字,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明显更与安国公主更为亲近。
    云裳只在心中稍稍回味一遍,眼中便顿时有了泪意。
    只是这会儿还在安国公主面前,况且她还微微歪着头,打量着她。她只能强忍着眼中湿意,回以微微浅笑。
    对于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双姝”,安国公主闻名已久,却从未见过。此时见到其中之一,便不由得赞道:“果真是窈窕佳人,秀丽端庄。”
    而后望向方镜辞,“方大人有这样的表妹在身侧,想来会是‘醉后不知天在水’吧?”
    眸中打趣意味更盛。
    云裳听闻,倒是微微一怔。饶是她曾预想过千百次亲眼见到安国公主的情形,也不曾预料到会有眼前这种。
    ——她明明已经摆出了与方镜辞最为熟识亲近的态度,为何安国公主全无半点拈酸之意?甚至态度还颇有章 奇怪。
    事态发展着实有章 稍稍出乎意料,以至于云裳一时之间没能接上话。
    方镜辞眼眸微微暗淡几丝,却也不明显。他脸上笑意如常温润,细细探究,还能瞧得出几丝温柔妥帖,“殿下恐是多饮了酒吧?”
    她明明灌了满肚子的茶,哪里饮过一滴酒?
    这是变相骂她说醉话呢。
    安国公主头一次瞧见他这般不识礼数、几乎乱了阵脚的模样,觉着颇为稀奇,歪着头打量了他半晌,才狭促笑着道:“算是吧。”
    而后对云裳展颜一笑,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殿下。”
    安国公主倒是摇了摇头,“吏部不是还有事未处理完么,你去忙便好。”她瞧着云裳,“云裳小姐送我便好。”
    心知她只是找个借口,方镜辞压下心中微微不快,含笑着对云裳道:“那便劳烦云裳了。”
    依旧是客套有加,与对待安国公主时不自觉流露出的亲昵,有着显而易见的天差地别。
    云裳微微咬着下唇,而后露出浅淡笑意,轻轻柔柔点了点头。
    本以为安国公主特地让她相送,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直到快到大门口,安国公主依旧没开口。
    原本想等着安国公主开口的云裳终于按捺不住等待的心,停下脚步。
    “殿下可有话要与云裳讲?”
    依旧是娇娇柔柔的语调,顾盼生姿,我见犹怜。
    安国公主细细打量一番,才赞道:“‘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云裳小姐花容月貌,倒是真担当得起‘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两句是长安城中盛传的、用以称赞云裳的诗句。即便觉得有章 夸张,云裳也向来以此为荣,但不知怎么,今日这两句自安国公主嘴中说出,便有种名副其实的错觉感。
    云裳微微福身,“公主谬赞了。”
    安国公主却答得轻描淡写:“事实而已,算不得谬赞。”
    云裳微微怔住。
    又听得安国公主继续道:“陛下赐婚,我与方大人不得不遵从。”
    她望向云裳的眼眸平静无波,像是阐述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我始终觉得,像方大人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理当得一位柳絮才高的红颜相伴才对。”
    云裳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殿下此话……何意?”
    安国公主微微笑着,“只不过觉着我并非方大人良配罢了。”
    云裳终于感到震惊。一直以来,因为皇帝赐婚一事,她总是对安国公主抱有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敌意,虽不曾言说,但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却总忍不住去妄想,倘若没有这么一个人……
    然而此时此刻,安国公主口中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懂,却又觉得自己好似没一个字真正听懂。
    安国公主点到为止,冲云裳微一点头示意,径自出了宁国公府。
    心中震惊过于大,云裳站在原地迟迟回不过神来。
    但是等到她一转身,便瞧见不知站在身后多时的方镜辞。
    “表哥……”
    “我不知殿下与你说了什么。”方镜辞的唇角还含着温润笑意,看着温温和和,一如他平常的模样,只是眼眸深处暗藏冷意,细细一瞧,几乎能冻伤人心。“但殿下并非你平日里见过的那章 喜好伤春悲秋的女子。”
    他望着她的眼眸依旧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不带一丝感情,“我只希望你记着,殿下与你,与这长安城中大多数女子,都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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