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她这弟弟生得还算清秀,幸得没在家里养。记得他幼时被餵得白白胖胖的,这会儿看上去还算精瘦,总算紫阳派还算没太惯着。
    但此时杨琿正被琴声惹得狂躁,挥剑挥得毫无章法,每一下都叫她轻盈闪避,半点碰不着,便更加恼怒。
    「你,你是杨若,那个杂种!」杨琿本就在接风宴上喝了些酒,此时虽被琴声震醒,到底还是醺醉着,下盘便更不稳。从她手里古琴认出了她是幽篁阁弟子,更乾脆耍赖起来,「你以琴会我剑,并不公平!」
    杨若闻言,反笑得更明媚起来:「那我以剑会你,可就公平啊?」
    世人皆以为幽篁阁自祖师琴魔立派,纵有旁支使过些别的乐器,但要使武功,定都是缺乐声不可──事实上,幽篁阁确还有一招剑法。
    以软剑藏于腰带中,需要时方抽剑而出,挥剑要俐落,步伐轻盈、叫人难以捉摸行踪。虽说武器使来杀伤不大,但此剑法可抵强袭进攻时化解,能让人无法近身,叫人难以判定,旁人观时如观有千影,因而唤作千影剑。
    只是这剑法确实不如琴音有名,因此知晓的人并不多……还有是她向来懒于修练体术,这剑法确实学得不精,花拳绣腿的,平时着实不好拿出来丢人。
    不过拿来与杨琿吓唬一下,倒还是可以的。
    燕青正好回来到她身后,她便顺势将琴一把推到燕青怀里,抽剑而出。趁得杨琿还神识混乱,她来回不断变换位置,绕得杨琿头晕目眩,几次挥剑想拦人,竟都挥了个落空。
    最后被软剑抵于颈上,回神过来,才发现杨若竟就在他身后──那颈前的软剑锋利异常,冰冷得教他一下终于完全清醒。
    「小……小杂种,你这是哪儿偷学的剑法,怎么可能如此厉害?」杨琿动也不敢动,额间冷汗直冒,嘴上倒还没点收敛。
    杨若嘴角弧度更大,刀锋更触上颈间肌肤稍稍往里收,「哟,这还叫我杂种呢?」挑挑眉,她语调轻快地侧头笑睨他:「你与你母亲自幼就待我如粪土,我这个人嘛,又向来没什么道德伦常的。你猜我──敢不敢因恨杀你?」
    那软剑看似无害,抵于颈上内收时仍锐利得感觉能将他一刀毙命,叫杨琿不敢呼吸,「姊、姊姊……」终于不敢再造次,他声音颤巍巍的,看她如此胆大,终于信了她真敢出手,「我……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这声姊姊叫得还挺叫人满意,杨若抬眸给燕青拋了一眼得逞目光,而后终于慢吞吞地收剑回去。杨琿被放开后吓得腿都软了,直捂着脖子咳嗽,就差没尿裤子。
    她瞧他这样,实在没忍住地摇摇头笑出声:「你说你啊,去紫阳派那么些年,却连我一招也接不住。你父亲和母亲若是知道你打不过我,可该得有多恨铁不成钢啊?」
    杨琿闻言,很是狼狈地侧头瞪了她一眼。本还想硬气地回一句滚出去,可一想她说得不错,母亲向来最讨厌她,她还未离家时,他学文,只要差上一点,便会被严厉管教,直到她离开,才终于叫他轻松。
    「……你别告诉母亲,我……我肯定能学成的。」
    拍拍掌心走离他身侧,杨若听他这话,反倒笑得更毒:「我倒是想不说,可怎么办呢?一想到能看你母亲气得脸色发青的模样,我便感兴趣得很。」说到此,还状似苦恼地扶额叹气,「我呀,实在喜欢看你被关禁闭,管不住我这张嘴呀。」
    听她这话,他脸都垮了,可想求她又拉不下脸,只好先打量地左右看了看她与一旁的陌生男子──来前虽有听说杨若回府,可却始终不知道他们来此是何意,他绞尽脑汁,也只能生硬地开口:「你……你与这男人来此,可不是有事要办么?我在此处说话肯定比你方便……姊、姊姊。」
    刚才席间,母亲还说他姊姊幽篁阁习武十多年也不过是个废物,若知道他连废物都打不过,肯定要立刻将他送回紫阳派,叫师兄们严加管教……
    他心里其实怕极了。当年杨若便事事要压他一头,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都要比他厉害。本来论年纪便是应当,可她最擅惹怒母亲,母亲一知晓,便要罚他关禁闭,罚他抄写数十遍才肯罢休。
    见他如此,杨若便似漫不经心地往燕青方向走,目光也未落着他身上,只一面接回自己的琴,一面轻叹,「哎呀,其实我十多年未回府,你若是能帮姊姊我行点方便,那倒也是极好的……」
    说至此,又回头瞧他一笑,「还能顺便教你两招,必要时演演戏,叫你在江夫人面前好过关,如何?」
    杨琿并不知晓这些年自家干过的勾当,一直被娇养,只知衣食无忧、天下太平。虽知她想利用自己,却也不知道要利用到何处去,况且能偷学两招武功也是有好无坏,自未想多,便满口答应下来。
    「行……行行,只要不是过分之事,我回府期间,便帮你些罢。」心不甘情不愿地,他又回头看了看一眾被放倒的随侍,不乐地撇撇嘴,「说好了,今夜之事,你与这男人一字都不许说出去!」
    好拿捏得很。杨若眨眨眼,即朝燕青再拋了个胜利得逞的笑。
    「成交!」
    ◆
    萧瑒为了给尹晞传信费了不少功夫,她至房中四下无人时打开才知,那是她里衫撕下的碎布,以血为墨,写了几个穴位在布条里,她想了想,那大约是教她如何解开筋脉禁制的。
    但萧瑒都没法解开,她能怎么办呢?
    她苦思半天,突然想起……针灸之术,或许还有机会?
    但医箱早没了,那针灸的针与针线的针又不是一样的,可也不能胡来尝试……
    风池、中府、通谷……她将萧瑒的血书牢牢印入心上,而后丢入火盆中燃烧殆尽。脑子转了好大一圈,实在想不着别的法子,她只好心一横,在院外散步假装脚滑──乾脆地把自己摔入水池中。
    那就让自己病了不就得了?
    「夫人!」
    她刻意挑的只有婢女在侧时干这事,好就好在这归风山庄大得很,叶轩给她安排的院子甚至还有水池花园,应当是这山庄里数一数二大的,怕也只比父亲口中皇亲贵族的府邸要差些。她一直居在山中,根本不諳水性,落水后给呛了一嘴,自己也急得直挣扎──这水池竟然还挺深,呛得她被救起后当场累昏过去。
    不出几个时辰,她果真得了风寒,发热头疼,几乎整晚昏迷不醒。
    「怎会如此不小心?」
    睁眼醒来时,叶轩已经到了她身边。
    床旁还有一个提着医箱的老者,想是他们府上自己的大夫。许久没有生过病,骨架像要给拆散了,浑身上下给这风寒折腾得难受要命。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撑起身子,张唇想和他说话,又不住咳了几声。
    叶轩就坐在床旁,小心翼翼地顺着将她撑扶着坐起来,「不会是为了不嫁我要自尽吧?」看她面色虚弱得苍白,他歛了歛眼,没忍住半开玩笑地轻叹。
    尹晞摇摇头,「我惜命得很。」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人要救,哪里可能为他自尽。
    「好好好,我信你。」叶轩听她这话,觉得有些高兴,以为她是愿意嫁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失笑,嗓音也温柔下来。「小晞,我知道你医术好,但你高烧不退,我便请了这儿最好的大夫来看你。」
    执起她的手轻握,他一面说,一面交由老大夫把脉,「你瞧着还有哪里需要的,尽管随意与我或大夫说。」
    尹晞此时身体虚得头昏脑胀,便任由他半搂地撑着自己身子。她早想过,他怕他们里应外合逃跑,不可能请丹溪谷的人来看她。
    几日下来,她猜出这里消息封闭,应当还未有外人知晓归风山庄发生了什么、丹溪谷的人又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潜伏了多少时间,才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夫人……咳,尹姑娘并无大碍,只是风寒,用药几日便能大好了。」老大夫是叶家熟人,自然懂看眼色得很,把完脉象后,回身朝两人乐呵呵地拱手作揖,又使使眼色,让后头婢女将熬好的汤药送到叶轩手上。
    汤药是刚熬好的,上头还冒着热烟,叶轩接过后,舀起一口,先小心吹凉,才再凑过去,递到尹晞唇前。
    「快喝吧,小晞。一会儿凉了,效用就不大了。」
    看他如此贴心温柔,尹晞却有一刻恍惚想。
    是啊,他对她向来是如此。倘若不是今日这样……又怎能叫人不动心。
    她垂下眼。他这棋下得滴水不漏,可这水偏生就漏在他待她还不够狠,漏在他对她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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