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这种顾虑,望舒这派势力,江筠目前只能当作废棋,或者更确切地说,要划到敌对的一方。江筠对此虽可惜,却也不至于少了一个望舒就放弃复仇。他如今再怎么不堪,再怎么狼狈,当年也是执掌过一国兵马的大将军,铸下过无数的功勋和荣耀,就算无情的命运洗去了他的功勋和荣耀,夺走了他的武艺和体魄,乃至粉碎了他的尊严和人格,他也绝对不会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只会依赖别的男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江筠的骨子里还是那匹草原狼,这是他的灵魂,是洗不去,夺不走,也粉碎不了的——除非彻底杀死他。一旦爱上了便爱得纯粹,可以倾尽所有,极尽温柔,乃至放下尊严雌伏于人也未尝不可;可一旦恨上了便也狠得纯粹,绝不会忍辱偷生,定要拼个不死不休。这些年来,他的爪牙是被拔去了,脊梁是被踢断了,但他的城府却比以前深了,心眼也比以前多了。他本就擅于兵法,长于行军,如今将那一套搬到权势谋略上来,也是轻车熟路,不会比长年运筹帷幄的轩辕陌逊色太多,不然他也无法在短短两年间就佈置下这么一个大侷来;若不是赵承义遇刺的时机早了一点,轩辕陌的功夫进展又太快,他的时间还会更充裕,准备也会更週详。
    轩辕陌三人切磋的时候,江筠收好了衣服,粗粗叠了一下,就带着刚睡醒的一双儿女去了白芷那里。海生璐笙在百草园玩耍,自有药童在一边看着,江筠坐在药房同白芷说话。
    白芷算得上是最早被江筠拉入阵营的盟友,事实上,由于白芷怕事畏死,尚在江筠还迷恋着轩辕陌时就已经被江筠捏得死死的了。太虚宫被灭的真相就有很大一部分是江筠从他这里威逼利诱套出来的,继而也是借了他秘密驯养的本是用来与霍香联络的信鸽跟远在南詔的嬴小岳取得了联系。
    彼时金盏儿正在轩辕陌的暗中支持下去南詔为双亲报仇,顺便争夺一下南詔皇位,跟她外婆南詔女皇段霓裳斗得厉害,嬴小岳素来黏着他二师姐,自然也跟过去帮忙。不过在知晓自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并确定金盏儿一直协助轩辕陌掩盖真相后,这个姐控小正太愤怒地倒戈了,暗地联合霓裳女皇控製了金盏儿——他决不能让金盏儿夺得南詔皇权,那样只会使轩辕陌的势力进一步扩张,再次控製南詔!
    而且他本来就不希望金盏儿当女皇,因为女皇可以有许多王夫,可他只想师姐是他一个人的,谁要跟他抢,他就杀谁,就算是师姐自愿的,他也会打断师姐的腿,把师姐关起来,叫她没那个本事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当然,这些想法他以前都是藏在心底,半点不会透露出来的,毕竟金盏儿怜惜的是小绵羊一样软软糯糯、还招男孩子喜爱的小受师弟,要是知道他本质上是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腹黑攻,早一脚把他踹开了。而今他不需要隐藏本性了,既然师姐有错在先,伙同师父一起欺骗他,那么他也不用再顾虑师姐的感受,直接把师姐关起来得了,还省得夜长梦多,总担心师姐嫁给别人不要他。
    嬴小岳藏得很深,他对金盏儿的心思,当初在灵山时江筠是半点也没看出来,不过更多还是因为嬴小岳年纪太小,没人会往那方面想。直到江筠察觉望舒对自己的感情,这才隐隐觉得轩辕陌门下这个面团似的小徒弟似乎也有点不对劲,再到嬴小岳来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囚禁了金盏儿,他才豁然开朗,并对嬴小岳的手腕和能力有了新的认识。他原以为这个小孩儿只是个灵活一点的暗卒,没想到是个深藏不露的车,大有用处,为此,他重新调整了嬴小岳在復仇计划中的角色和分量。
    而在这个计划中,另一个需要改变的就是江筠自己的实力。比起这些阴谋阳谋,江筠更渴望能亲手杀敌,就像当年给父王母妃报仇那样,亲手割下仇人的首级,那才叫报仇,才能痛快!这一回,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复仇的,在他看来,哪怕一事无成地枉死在轩辕陌剑下,也要胜过躲在别人后面苟且偷生百倍。江筠十分渴望恢复武功,哪怕只有一瞬间,所以他将赫连灩送他的药交给了白芷,希望白芷能在此基础上研製出一种能够暂时强化他身体组织的药物。
    白芷的药已经研製出来了,却拖拖拉拉地不给他,因为这个药有严重的副作用,它虽然可以让服用者高度兴奋,丧失痛觉,在短时间内激发全部潜能,获得巨大力量,却会给身体带来不可挽回的重度损伤,服用者用过一次也就吹灯拔蜡了。
    看着窗外嬉戏的兄妹,白芷怜惜不已,他实在不理解江筠,你说天底下高手那么多,一个对付不了宗主,那就上一群,压根儿不缺江筠一个,他为什么就是存心要跟宗主同归于尽呢?海生和璐璐那么可爱,他怎么就狠得下心让两个孩子这么小就成了孤儿呢?仇是要报,但也不能不往前看啊!
    白芷好话歹话都说烂了,偏生江筠是个倔脾气,一打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其实,江筠又何尝不疼爱这双小儿女?他们个个都是他怀胎十月,辛苦孕育的,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可一想到这两个孩子都是他受轩辕陌玩弄,被轩辕陌淫辱的证明,他的心肠就不自觉地硬了起来,就是他侥幸不死,将这双儿女扶养成人,却也成了为杀害苏墨的凶手养育后代,你叫他又如何对得起惨死的墨墨?不如死了清净。
    至于他死后,海生璐笙怎么办,他也想好了——给白芷当药童。这也就是说,那天对妃鱼所说的话,并非他的真实想法,且不说妃鱼跟轩辕陌正式交手有多少生还可能,就是妃鱼能活下来,他也不会真让妃鱼带孩子,托给大少爷妃鱼还不如托给小奶爸望舒呢。他的理想托孤人从来都是白芷,一来,白芷横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绝对会把海生璐笙当成亲生的疼爱;二来,白芷是个温柔的大夫,很会照顾人;三来,白芷为人低调,跟着他孩子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一点是妃鱼和望舒都给不了的。
    最终,江筠还是从白芷这里拿到了药,他把海生璐笙留在白芷这里吃晚饭,打算晚上再接兄妹俩回去,自己则先回去给轩辕陌准备饭食,食物都是中午现成的,随便热一热就可以了。饭热好了,轩辕陌还没回来,江筠想到下午叠的衣服还没放进衣柜,便又回卧房收拾去了。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由下人做的,江筠本来就是北方的豪爽男儿,除了陪轩辕陌睡觉加偶尔做几顿饭外,倒真没什么做家务的自觉,以致于在秋水苑住了这么多年,这回整理衣柜时才发现里头有个暗格。他运气好,用轩辕陌以前教他的机关算术,没几下就破解了密码,将格子打开了。格子里只放着一套装帧精美的小册和一个刺绣精致的香囊,另外还空着一处,从痕跡看,估计是一本书,再联系格子承轴上没什么灰尘,应该是最近打开过,江筠怀疑那本取出来的书就是大荒经。
    有什么东西居然能重要到跟大荒经存在一处,江筠直觉这两样物件或许会跟轩辕陌的身世秘密有关,不禁好奇心大胜,冒着轩辕陌随时可能回来的风险,查看起来。
    香囊里是两缕结在一起的头发,一缕乌黑,一缕米白,黑白分明,却明显不是江筠同轩辕陌的——江筠的黑发是微捲的,这缕是直的;而轩辕陌的白发是顺滑的,这缕是乾枯的。但是江筠马上就知道这两缕头发属于谁了,因为香囊旁边的小册子上全部都用朱砂题写着相同的字跡——红尘小札,红尘,是赫连灩的母后段尘尚未出嫁时的封号,而段尘是南詔前太子段陌的孪生胞妹。
    轩辕陌回到秋水苑时,卧室里一片昏暗,没有点灯,江筠坐在窗边,正低头看着什么书,十分入迷,连他回屋都没发现。他问了一声,怎么不点灯?江筠却惊得啪地一声摔掉了手中的书,怔怔看着他,不知所措。他走过去,拾起书,暗花勾勒的封皮上,暗红的「红尘小札」分外醒目。
    轩辕陌登时一慌,与妃鱼望舒切磋时刻意控製了一下午的戾气一涌而出,挥手就是一耳光,把江筠扇倒在地。
    「谁准你动我东西了?」凶恶的质问也脱口而出。
    江筠连撑了两下,才从地上撑起半个身体,咳嗽了几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抬头看向轩辕陌时,煞白的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惊慌失措,却掛着一抹淡淡的讥笑,看得轩辕陌又是心疼又是恼火,隐隐地,还有一丝恐惧、一丝凄凉,一丝释然。该来的总会来。他本就是个不祥人,二十多年来,他带给江筠的只有苦难与不幸,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江筠爱他,倒不如让江筠恨他,彻底跟他一刀两断,再不会为他拖累。可是听着江筠颤抖着声线,他还是抑製不住愤怒,如同遭遇三九寒冬,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这样就生气啦?」江筠说,「因为我动了你的红尘妹妹,尊敬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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