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时,穹顶"寰宇气象风"内浓烈云层冲开一线天光,斜射而下,照在那人脸庞,眾人诧异有之,惊惶有之,意料之中的是尽吾恩,还有总是沉默,眉宇无波的北冥酆。
    "你就是孤芳楼主?!竟然是这么回事。"
    "喔喔,舒芳川真的是你,居然隐瞒身分这么多年,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你对武林秘辛如此四通八达。"
    "你,你怎会是舒芳楼主?!"
    乐天差点跌坐在地,不可置信的惊呼,恢復真容的舒芳川道:"乐天大侠依旧是这么纯真无垢,秉性真挚,此身分我方便行走江湖,对诸君多有欺瞒十分抱歉。"
    幽冥王没什么过惊讶的反应,好似什么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食指缠着紫红的发丝,笑道:"道歉有用的话,就不会有人被一狗票自詡正道的侠士追杀致死了。"
    殆魅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不系舟,让后者悄悄举起狗布偶挡住下半边脸,土木语气平板道:"陛下是指妲妃娘娘吗?"
    幽冥王哈哈乾笑几声,没有回答,暗红瞳孔如尽深渊般,踏上尸骸骨血的血腥浓厚,使人畏惧,旭海本能感到杀意,炸毛狮子般的跳起来,被尽吾恩扯到身后,北冥酆冷冷睥睨眾人一眼,一字未说,表态明显-
    谁敢放肆,必诛之!
    "我亲爱的副楼主,别这么杀气外显,我们欺瞒在前,必当道歉,尽姑娘想必已了然于胸,在你暗中派人调查去採集龟卜膏之人时,就知晓乔谦之是一个假身分,面具之下,必是足以撼动武林的人物。"
    幽冥王拍手假笑道:"真是会自抬身价。"
    土木语气没有起伏道:"陛下不也一贯如此。"
    北冥酆忠诚一生,对于对主上毫不留情面吐槽的土木,明显很是鄙视,土木面无表情的对上他苍茫雪松的眼,没有任何羞愧的样子,特别坦荡。
    目空一切到让人讨厌。
    北冥酆别开头,觉得此人真不要脸,毫无忠诚可言,令人生厌至极。
    尽吾恩道:"孤芳楼主写下君天谣在与经天该师叔、师尊暗中结盟时,并未告知师尊其真实身分,铺陈未来之局,必当用至信之人之血,经天该师叔的死,请问舒芳楼主,是否有责?"
    舒芳川凉凉解释道:"你要如此分摊罪责,我无法可辩,经天该是君天谣的好友,步天歌也是君天谣的好友,三秀逆天,誓守中原,他们将天下苍生赌在这段飘渺的友谊上,苍白的承诺中,顥苍君当年意气风发,锋芒太露,带领仙海名峰,被黄泉国贵族者处处针对,即使初心希望和平共处,但对于黄泉国风俗传承之法,桶尸异术,极度反弹,谈判破碎,大战爆发,他们找上我,因我是唯一非儒门,却习得重啟墨血之法,不系舟应该很明白,纪录深渊录的代价之大,颠覆天下苍生命格,岂非一人一笔可翻转?"
    不系舟哗然怒上眉山,一摆衣角,露出灰袍内侧的写满子曰,"好一个三秀逆天,经天该的死,是你们暗中约定,顥苍君被才姐怨懟多年,而你却躲在云南装残废,君天谣的笔锋沾满太多鲜血,这本书不该被开啟。"
    "仙魔之战,早在百年居住地底的黄泉国百姓,难以生存之时,便已注定,中原之地,生机盎然,物资富饶,生命如蝶恋花,自寻出路,汝非一生幽暗困苦过,没有桶尸稳定鬼气,製造出丰沛的气场地脉,人与空气,鬼需鬼气,黄泉鬼族之人如何生存?中原之大,难原、病州却无他们容生之处,顥苍君本想与之和平共处,却碍于天下武林,自詡正道之人悠悠之口,以桶尸窃取尸体,打扰死者为由,将黄泉国视为妖邪,剑指幽冥,维护大义。"
    乐天无奈道:"此生存之法,必须利用尸体,若是你家族祖先被如此对待,想来谁都无法接受。"
    舒芳川微笑道:"是啊,此事本就无解,步天歌初始抱持着两方同居中原的美好想法,终究抵不过现实两族长久积蓄的仇恨隐忍,其中考量瓜分地界、利益分赃等等,步天歌太过年轻,将大事想得太简单,被他想守护的百姓指责重伤后,忍着委屈选择消灭黄泉国,守护他心中的大义与苍生。"
    幽冥王道:"乐天你心思简单,我可以解释得更好懂,现在你看到的恶,不过是一个对立面,若你出生我族,剑所指的方向,就是整个中原。"
    乐天茫然,有些难过地看着他,幽冥王给他一个轻挑的表情,满眼同情带着看好戏的口吻道:"不过各自为了生存而战,哪有什么天下苍生,仁义道德,谁的立场,都能说出这种虚偽言词,让人作噁。"
    舒芳川五指轻扣扶手,北冥酆左手负背,右手拇指按着剑柄端,神色警惕守在主人旁边,舒芳川往后一靠,语气愉快道:"我不介意做千古罪人,经天该的命、天下苍生的命、仙海名峰的命、何论才的恨、这些人的血为墨,写下我佈下的未来,君天谣替好友成就一切,功成身死,死而无怨。"
    幽冥王道:"你真的是我的好军师,用尽天下之血,只为取我一人之命,却是为何又反悔,收我一魂入匣?"
    舒芳川但笑不语,幽冥王玩味端详他,想在其中看到什么讯息,一阵短暂沉默。
    尽吾恩缓缓道:"舒芳楼主,这一切都按照你的布局走,想必很享受掌控天下,玩弄生灵的感觉吧?假扮乔谦之不时透漏破绽,是想至少有人能揭穿你,理解你,高处不胜寒,撰写出少年军师君天谣,孤芳楼主计谋之高、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我想这是世人不解的孤高寂冷。"
    舒芳川一手支额,眼眸深沉,忽远忽近,捉摸不定,带着七分愉悦,三分戏謔,"仙门的未来,你是唯一能捕捉到我的影子心意之人,现在青涩不显其锋,让我想起你师尊年轻的样貌,你没有他的刚正,他没有你的智巧,师徒之间,外神相似,傲骨不同,互补互成,或许你可以猜猜,我是为何要让幽冥王復活。"
    幽冥王晃晃手,红火燃起道:"你是真的不怕死,当着我的面愚弄我,君天谣,这次我会让你彻底消失喔。"
    土木道:"先听他的动机再杀不迟。"
    北冥酆冷冷侧身按剑,舒芳川站起身子,那双腿比任何人都正常,外界传闻练剑导致残废云云,都是他刻意示弱製造的风声,这一刻,站姿风雅的舒芳川拳眼抵着下巴,环视眾人。
    乐天内心感叹这世道太难理解,到处都是如此牛的神人,幽冥王无法预测、舒芳川善变善偽、不系舟戏覷红尘、北冥酆克尽忠诚,他们各有心念,心思千回百转,布局縝密诡譎,他是一直没有搞懂,瞄向金乌旭海,这小子金眸如东昇,清明如初,看着虽然不擅言词,但比自己更明白世局变化。
    幽冥王语音低沉,明显不耐,衣角翻滚,诡笑道:"你这样自白,是想好怎样的死法了吗?背叛我的军师,已消耗我的耐心,道歉的方式,我只好用整个难原陪葬。"
    紫焰高涨,火光炽热,自赏殿堂顿时如陷火海。
    透亮六角霜雪之刃出鞘,一剑劈开火海,二分之道,翩然跃入两人中间,澡雪剑康康康,挽出剑花,层层削开攻击,左掌虚空拨开热浪,中途击退击向舒芳川攻击的红火,挺拔身姿,傲然立于火圈。
    "喔,你的属下要帮你打,那接我这招,残骨枯焚-"
    掌对剑,黑红的身影,和雪白的男子打的快速,眾人只看到残影,乐天左手浩然剑护在胸前,旭海金戟指天,不系舟翻出无墨笔,尽吾恩抱着剑鞘沉思观战。
    剑端刺不入软甲,北冥酆回身左掌打在幽冥王胸口,后者惯性以自身霸道皇伦业火护体,加上特製的陨石落铁製成的护甲,澡雪已是人间罕见神兵利器,仍是强攻不入,每当幽冥王闪避后,刻意绕过他的剑招,针对站在后方的舒芳川击打时,北冥酆就会不管不顾生死,露出空隙破绽,峰回路转挺剑护主,掌风擦过舒芳川鼻端三吋,康噹三度被澡雪剑尖打落,老神在在的舒芳川故作悠间的扫落肩头一片尘埃。
    "为这种人尽忠真是不值得啊,北冥酆,副楼主,你的主人可是以万人鲜血换取一人胜利的魔鬼,你可别被他儒雅俊逸的外表迷惑,小心你连身子都被他骗去。"
    土木往后一退,换个位置,柱子一剑断两半砸下,乐天拉着反应不急的不系舟连忙躲开,"这可不是用来形容君臣关係的话语。"
    北冥酆提剑格档,腹部被踹中,飞离好几尺,内脏剧痛,舒芳川抵在他背心传送内力,托掌送他往前回到战圈,北冥酆借力挥剑,几缕紫红发尾削落,幽冥王的右侧鬓发连同肩膀画出一道深深口子,血花四溅,他脸一沉道:"你真是很想帮他出头喔?"
    北冥酆始终沉默的攻击后退,或吃痛都不吭声,像是哑巴似的,幽冥王侧身避让间,伸手迅速抓住他手腕,一掌"焚天"正中胸口,北冥酆眸色如破碎的雪山,身躯虾米般被远远踹飞出去,撞击翻桌案,在撞出一个人形墙坑。
    乐天为他担忧比划道:"副楼主,你家楼主挺能干的,要不你看,换他上?"
    无视自家属下被狠揍海扁,打至酣处,局势一面倒,逐渐变成幽冥王单方面痛殴北冥酆,土木早已料想此景,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很明白陛下一开始试探北冥酆的能力,失去兴趣时,便开始不留情爆打对方。
    乐天握紧浩然剑,焦急转向无动于衷的舒芳川道:"你属下要被打死了,你要不要帮忙?"
    "倒也不必。"
    乐天不可置信有这么无情的人,喝道:"你说什么?!"
    舒芳川湛蓝的眼睛看着他,蓝袖鼓动,反手一掌拨开周遭紫焰,背景是幽冥王提起北冥酆的发髻,一拳一肘贯在他脸上的暴力画面。
    "不好意思,不过我现在不想出手。"
    乐天无法坐视不理,执剑挺身与他错身而过,"为什么啊?!"
    那双湛蓝反射出茫然不解的神情,那纯粹的青年混乱的脑袋,除了解救快被活活打死的北冥酆,别无他想。
    "因为手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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