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被情慾染上緋色的眼眸,在看见他亮刀以后,洗涤成了月色皎白的清澈。即使她的身体、她的呼息以及她的嗓音,都带着难以忽视的颤抖。
    「顾怀之。」男人轻喊她的名,平直着唇角缓慢勾起了半边笑。
    惧怕将声音嵌在喉咙里,顾怀之感觉快要窒息了。她紧紧掐着手,指骨死白,指甲陷入掌心,扎出刺疼,强迫理智稳住阵脚,她使劲提起唇角,「你说。」
    周奐冷眼看着她故作镇静的模样,脸上没有笑了。
    「你想跟我上床,是吗?」
    顾怀之原先是这么打算的,然而事情演变至此,她就是喝得再醉,脑子也还没傻。这种情况下,她要是还能想这些事,她就不配做个人了。
    但她也知道,她不能说实话。
    「是。」
    在美国攻读硕士学位时,她曾经修过一学期的犯罪心理学。研究数据显示,陷入危难之际,被害者越是展露恐惧的情绪反应,越容易催化犯罪者阴鷙的心理,她越害怕,他就越兴奋,届时反倒把自己逼上绝路。
    女人冷静周旋的模样,看得周奐都想笑了。
    不知死活。
    「如果我说,我杀过人,你还要跟我上床吗?」
    「??」
    顾怀之看着那双半分玩笑不存的眼眸,锋刃上的寒光刺入眼角,思绪滞了片刻。
    他杀过人。
    刑法第两百七十一条,杀人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他杀过人,怎么杀的?在什么时间情状下杀的?是自己独立犯案,还是有其他共犯帮助?犯行既遂后是怎么处理尸体的?有洗劫被害人的财產吗?
    她反问:「然后呢?」
    周奐愣怔。
    女人的反应出乎意料,也背离经验法则。按照常理,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所有的女人,无论身上的衣物是否完好,都恐惧地逃亡,有时候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
    她应该也要这样才对。
    「你不怕我?」
    「怕。」
    体内残存的酒精又重新作用了,顾怀之垂下眸,声音像浸在水里,孱弱至极。
    她当然怕了。
    生平第一次想尝试脱轨,做了几千次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入从未探索过的境地,更藉着酒意邀了初次见面的男人上床,却碰上这种意外情节,她怎么可能不怕?
    她只不过想利用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来场刺激狂欢后就曲终人散的一夜情,让自己三十三年来始终走在正轨上不偏不倚的人生,能有一次挣脱束缚的机会,结果却变成现在这样连一言不合都称不上就刀刃相向的场面,她怎么可能不怕?
    她怕死了,怕得不知道除了分析这种情状下可能涉及的罪行和法条竞合关係外,她还能再做些什么。
    周奐无法理解,逐渐收了刀,「那你为什么不逃?」
    顾怀之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男人手里的锋刃。
    她为什么不逃?
    因为逃了也没用。
    男人与女人先天上就存在差异,男人拥有所有生理的优势,无论体型、力量、速度,女人通通比不上。这处是他的地盘,他比她熟悉这里所有的街道通往哪里,也清楚哪条巷弄进去之后就没有出口。
    遑论在早先的缠绵悱惻中,她的上身被他脱得只剩一件内衣,近乎未着寸缕,屋子外头却是二月初的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冷风萧萧。
    在这样绝对的劣势之下,她就是逃又有什么用?
    「你说你杀过人,是吗?」
    顾怀之喃喃自问,没等男人回应,猛然扯过他持刀的右手,使劲往自己的方向拽,锐利的刀锋抵上皙白的脖颈,划破了脆弱的肌肤。
    笔直斜下的艷红如星点坠毁的轨跡,沿着颈线滑落,在锁骨凹陷处匯集成滩。
    「??」
    瞳孔震盪,周奐立刻抽手,将刀扯离,也甩开女人颤然的手。他迅速收刀,心下喧腾,眼底染上难辨的暗色,瞪着她质问:「你在做什么?」
    见男人收了刀,顾怀之松了口气,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倒下。
    周奐见状,直觉出手,直接将人搂回怀里,顾怀之无力抵抗,也没法回话,只能搭着他的身勉强撑住自己,脑袋一片空白。
    「顾怀之?」
    女人软腻的触感隔着衬料渡上肌肤,周奐心下烦躁,想松手,又怕摔伤她。
    「顾怀之,你还醒着吗?」
    「嗯。」
    顾怀之低着脑袋,应声几不可闻,迟来的恐惧逐渐搅乱了呼息。
    周奐束手无策,把人带到了沙发前,不过松了几个指节,怀中的女人直接摔了下去,跌在老旧的二手沙发上,生锈的弹簧吱嘎作响。
    额角意外撞上扶手,顾怀之痛得低叫,眼眶湿了一圈。
    今晚的运气真的太背了。
    想玩一夜情不成,还莫名其妙成了犯罪现场的潜在被害人,割伤了脖子不说,现在还撞疼了头,她不过是想要离经叛道一天,就这么一天而已,这世界为什么就不能稍微顺她的意,偏要如此百般阻挠?
    鼻头一酸,满腹的委屈成群结队,佔据眼眶,泪流不止。
    周奐垂眸就见女人抿着唇无声流泪,一时无话,血液里的焦躁更甚。
    是他自找麻烦。
    男人弯身自桌下拿出医药箱,在她身边落座,两人坐的沙发变得拥挤不堪。周奐无视她的情绪,从医药箱里拿了食盐水和绵棒出来,将一旁的女人直接扯了过来。
    顾怀之觉得手腕要折了。
    她委屈极了,噙着泪瞪他,却是敢怒不敢言。
    周奐比她更不耐,「坐好。」
    察觉旁人动怒,顾怀之就不敢不从,她听话地坐直身,眼泪还是一直掉,脸上的妆已经晕得无法见人。
    周奐扭开食盐水,往她颈上的伤口挤压。
    细小的水流自伤口表面冲刷而过,冰凉的温度伴随发炎反应引发的刺痛和热胀,矛盾地在每一寸细胞里反覆分合交融,顾怀之痛得抽气,眼泪掉得更兇了。
    她直觉张口想骂,却在拨开泪水之后看见不同于先前的风景。
    窗外的冷光洒落,在男人脸上打出一层阴影,狭长的眼尾自带蛊惑,唇线浅缓却诱人,光影之间,轮廓深邃,光是看着都让人心跳加速。
    她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咙,扑簌簌的泪就这么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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