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想了想,发觉这些东西董灵鹫似乎都想给过,但他没有要。
    莫书擦干眼泪,道:您快吃点东西吧,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呢,人哪能不吃东西啊。
    郑玉衡为了让他放心,硬是吃了两口,嗓子却还发哑,忍不住问他:我爹进宫了吗?
    莫书道:是啊,您就别担心了,趁这时候
    郑玉衡却没将他的话听进去,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场面,他心里十分不安要是太后真是以势压人的专横掌权者,就是他祖宗从坟里蹦出来诈尸、亲自去叩头觐见都不管用,可偏偏董灵鹫不是,万一太后真的痛惜起他的名声、前程
    他本来就食不下咽,这时候更是如鲠在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要进宫。
    莫书睁大眼道:现在?大公子,你的身体不不,这还在其次,你的入宫腰牌都被老爷收走了啊。
    郑玉衡又安静下来,过了片刻,道:这不是问题,我没有去请平安脉,慈宁宫一定会派人寻我的,只要他们知道我归家,就会在宫门守着。
    莫书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这话听起来概率不大,希望渺茫,又劝道:可是外边儿天都阴了,恐怕要下雨,咱们又是偷偷出去,动不得府中的马车。
    无碍。郑玉衡闭上眼,吸了口气,从地上起来,鞭伤之后残余的痛都被他忍了下来,除了手有点抖,表面上居然平淡如水,你帮我去市集租一匹马。
    莫书拗不过他,只得点头。于是找来了低调的干净衣服,让郑玉衡在此处稍等,等他准备好了马,就悄悄带着大公子从窗户上翻出来,离开郑府。
    外头阴云密布,沉闷的云层将日光吞噬。
    跟郑玉衡想得差不多,此时此刻,郑节正跪在慈宁宫光滑的地面上,隔着一道珠帘,遥遥地向董灵鹫叩首。
    瑞雪姑姑正关上窗,她望了一眼外头闷闷的天,又想到小郑太医今日未至,顿时感觉到这位殿中侍御史的到来,带着一点儿风雨欲来的味道。
    董灵鹫昨夜没睡好,撑着下颔审阅魏缺送来的刑部笔录,缓缓开口:郑侍御史纠察百官朝仪,谨慎仔细,从不出错,也很少有入内觐见的时候,难道都忠心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纠察到哀家头上来了吗?
    慈宁宫众人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娘娘的心情恐怕不大好。
    郑节叩首道:臣向太后请罪。
    董灵鹫瞥了他一眼,有些预感到他的来意了。
    臣的长子自小生母离世,下官管教不严,他年纪尚小、为人不端,实在入不了太后的尊眼。侍御史一头磕在地上,声音还挺响亮。请太后为自身贞节名誉计,为先帝与新皇计,革去臣长子的职务。他医术不精,着实受不起娘娘的抬爱。
    好大的胆子。董灵鹫声音平平,侍御史不妨直言,哀家的名誉,到底如何了?
    就是把郑节打死,他也说不出秽乱宫闱这种字眼,这就不是请罪止损了,而是把脑袋递上去送给太后娘娘砍,只得冷汗津津道:娘娘参政十余年,深知君臣之礼,男女之防,也深知流言如虎、人言可畏,只是犬子无能无知,不识礼数,恐怕辱没了娘娘的声名,这便是他洗不脱的罪状啊!
    董灵鹫笑了笑,悠悠道:你是想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哀家或者你家大公子,就是那面危墙么?
    郑节不敢称是,只得梗着脖子叩首:臣不敢,请娘娘降罪。
    董灵鹫知道他们郑家的人,一当上谏官、言官,就一条路走到黑,恨不得终生的归宿就在上位者的殿门柱子上,她抬了抬手示意一下,让宣靖云看着点,别一不留神儿撞死在这儿。
    守在珠帘外的宣都知心领神会,让几个小太监在旁留意着,关键时刻能冲上去架住他。
    殿内寂静了一会儿,不多时,外头响起一声旱天雷,轰隆作响。
    董灵鹫的视线穿过窗纱,隐隐望见雷雨将至的天穹。她手里转着一串珊瑚珠子,开口道:降罪要是真想降你的罪,刑部的提审名录里就该有你的一份!
    郑节愕然抬头。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八分热的仰天雪绿腾起丝缕白烟。董灵鹫仅是润了润喉咙,从案上抽出一本文书,想随手扔过去,想到这是衡儿的父亲,手上顿了顿,递给了瑞雪。
    瑞雪姑姑接过文书,走到郑节面前低下身,展开纸面。
    你的交游好友庞海陵,可真是财路甚广啊。董灵鹫摩挲着杯壁,这是麒麟卫和内缉事厂送来的证据,刑部的官员今天已经跟着麒麟卫去提人了,你跟他相交多年,就是送去刑部大牢里问问话,也不为过吧。
    郑节浑身僵硬,想起这事情甚至就是庞海陵告发的,他的脊背上寒意骤生,几乎不敢看她,眼神盯着一旁的柱子,挤出句话来:臣、我臣一生不曾贪污,臣是清白的
    哀家知道。董灵鹫蹙了下眉,小声点。
    郑节这才压下嗓门,他要牺牲郑玉衡保全名誉的时候,可完全没这么怕。要是牺牲的责任落到了他身上,他才能感觉到彻骨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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