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给萧祁系好外裘的细带子,看着他唇红齿白的书生模样,抿着嘴笑。
    略施薄妆的脸上浮起轻轻的红晕,肤白透亮地,让人眼前一亮。
    萧祁瞥过她两颊的红,敛眉抬手让她撑着先上马车,而后自己跟在后边弯身而上。
    两人挨着对方端坐在马车里。江婉抬眼去瞅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明知故问:“夫君昨夜睡得可是不太好?”
    软糯的声音里满是戏谑。
    不用猜也知道她现在肯定向上弯着嘴角,一脸的幸灾乐祸。欲火焚身又泄不了火导致失眠的萧祁面无表情地说:“挺好。”
    江婉伸长脖子过来上下打量他,看毕点头,口中还振振有词道:
    “妾身见今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并且昨夜我又是一夜好梦,梦里见到夫君您在爹爹的书房里对答如流,表现出色。所以夫君你今日必能在爹爹和娘亲面前留下好印象的!”
    萧祁一听就知道她在胡言乱语,现在都还未到辰时,哪里来的阳光。眉眼不动:“梦里岳父大人都和我聊了什么?”
    他的目光投了下来,眼睛也泛着润光,随口一扯的江婉却垂下了目,含含糊糊地说:“爹爹和你说了些科举策问这方面的经验。”
    “不知岳父大人都出了哪些题目来考察为夫?”见她心虚,萧祁脸上浮起笑意。
    江婉伸手拍了拍自己衣裳上不存在的浮尘,小声嘀咕:“大抵是问你诗赋与经义之类的见解罢……”她一个现代人哪知道古代科举具体考什么。
    萧祁仰头酣笑,看她满脸心虚地找词描述,心中只觉得这小女子有趣极了。
    良久,被小妻子的美目瞪了数次的萧祁敛起笑,咳了咳,仔细问了她有关江家的事。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眼瞧着快到江府,江婉低下头整理衣摆,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抬头和萧祁说:“我那大堂姐估计也会随我二婶来西府。”
    萧祁端坐着,未因她的话感到有所波澜,缓声问:“东府的大小姐不是在待嫁吗?”
    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出阁的女子了,怎会跟着嫡母出来见外男。
    江婉点点头,很是委婉地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您也知,东府那头……比较乱。”
    她那二叔江嘉卓大概是江家数代好竹里出的一根歹竹。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因为他人风流归风流,才学和人情世故这方面倒是很强。叁十岁中进士后,只花了十几年时间就从七品的县官爬到了五品的同知。
    负责赶车的小厮缰绳一拉,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江府到了。
    “大小姐和大姑爷可是到了?”车外江母的贴身嬷嬷宋嬷嬷扬起声问,话里满是期待,似是盼久了的样子。
    江婉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乌泱泱站在江府正门前的十几个人,自己的母亲文氏扶着宋嬷嬷的手立在大门前,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欢喜。
    含笑的鹅蛋脸看起来还有些病态。
    穿得又单薄,上身狼族浅红针绣牡丹直领对襟,下身是湖绿扣圈子丝缎裙。
    本来就是个天生的弱美人胚子,前几年遭了罪导致小产,现在大清早地,出来吹冷风等人,也不知道披个长裘。
    “娘你怎不和奶他们一起在大堂里候着,非要来这大门前吹冷风,仔细伤了身子!”江婉快步走上前,将自己手中的暖手炉子塞到她怀里,又接过宋嬷嬷的活计去扶她。
    文氏先是对向自己行礼的大女婿萧祁点头致意,说了句不必多礼,然后才扭头看江婉,笑叱道:“也没等多久,你这孩子,都是当媳妇子的人了,怎还这般毛躁。”虽是指责她,眼里却满是慈爱。
    江婉对此不以为然:“儿这是为着您好,瞧瞧您,也不披个外裘就出来等人,再说了,我和萧郎哪需要您特意到这大门前来迎……您这身子得紧着些,虽说咱们永州这春天不似冬日那般寒,但若吹了风,仔细您又得疼上几日,下不来床。”
    四年前江祖母幺子江嘉卓的正妻黄氏和他当时的爱妾争吵掐架,立在一旁的文氏被波及到,导致了怀了叁个多月的身子小产。
    江府便在江祖母王氏的主持下一分为了二。
    王氏长子江嘉翰带着妻子儿女连同老母亲居西府,幺子江嘉卓和他乌拉拉一群妻妾和孩子住在东府。
    文氏听江婉嘴里念着“萧郎”二字,嘴上的弧度更深,手里握着热烘烘的暖手炉子,那暖意透过手传到了心里,心下赞道:看来老爷看人的眼光准得很,她这长女是越来越贴心了。
    “婉娘说的对,岳母大人实是不必特地出来相迎。”萧祁走上台阶,站定在文氏的另一侧,朗声开口。
    他知道,岳母与自家母亲一样,身子都不大好,虽原因各不相同,但都令他这个为人子为女婿的感到心疼。
    “欸,我这也是高兴你与婉婉家来。”文氏乐呵呵地应着,相比气弱,柔顺的声音里带着更多的喜悦。
    江府的小厮动作麻利地接过萧府带来的回门礼。
    文氏看着玲琅满目的礼盒接连从马车上搬下来,十分惊讶:“亲家母怎备了这么多,不会是装了两车吧?”说完伸长脖子去瞧后面的马车。
    她远远瞧着萧家叁辆马车走近,以为是女儿女婿坐一车,仆子奴婢坐另一车,剩下最后那辆才是用来放回门礼的。
    萧府虽底蕴深厚,但也不至于拉了两车的回门礼。
    萧祁抬手作揖道:“这是母亲在家亲自叮嘱过的,道不可怠慢亲家,还望岳母大人勿怪。”
    文氏怎会怪这个温文有礼的女婿和萧府的诚意,高兴都来不及,乐呵呵地摇头,嘴里道:“亲家母确是和善,连回门礼都准备了这般多。”
    说完又拍了拍江婉的手,嘱道:“日后在萧家可要好好为人儿媳,孝敬亲长,伺候好丈夫。”
    “儿知。”江婉含笑应承。
    一群人转身进府,穿过小径和几道长廊,入了西府正堂。
    宽敞明亮的大堂上高挂着“明志致远”的匾牌,匾牌之下坐在正中的是江祖母王氏,这个将近耄耋之年,满头白发的面善老人正含笑看着底下正端茶行着礼的俊男美女。
    而江父江嘉翰与坐下来的江母文氏分坐在王氏两侧,江婉十叁岁的妹妹江瑶站在文氏后侧方。
    二叔江嘉卓的正室黄氏则带着两女幼子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瞧瞧这对金童玉女,老身怎么瞧,都觉得无比般配。”王氏眯着眼笑吟吟地对大儿媳文氏说。
    “是呢,儿也觉得女婿仪表堂堂,婉婉能嫁与他,是婉婉的福气。”文氏也夸起萧祁。
    “可不是?当初去合八字,推算的大师便说过是顶好的一项姻缘,合该我们江家与萧家结为亲戚。”
    内心对女婿满意无比的文氏又顺着婆婆的话头捧了几句。
    江婉捧着茶低头听他们来回地夸,心里默默地记下那位所谓的大师的名字,打算阻止家里以后再找其测算。
    如果真的是个大师,怎么可能会推出好结论。
    历史上萧祁的新婚妻子和母亲在他去考县试的时候就人强暴了,然后两个人没多久接连上了吊。萧祁的祖母郁郁而终。
    这样的家庭变故直接让不笑也自带叁分温暖的少年郎产生终身阴影,此后的几十年都没再续弦,孤零零地走完一生。
    底下坐着的黄氏瞧着婆婆和嫂子母慈子孝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吹捧,心里不为所动,嘲道:这萧家本就是败落得不行了,钟鸣鼎食之家传到现在,只剩了个无功名在身的儿子和两个老女人。
    也就只有这目光短浅的大伯和自己这立不起来的嫂子看中那萧家上百年的积富,上赶着把嫡长女送去给这家克死公爹又克死丈夫的卫氏搓磨。
    待给长辈敬完茶,又递次给萧祁认了一圈的亲戚后,江婉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怎不见康哥儿?”
    她那小弟,活泼好动得很,一向爱凑热闹,没理由不想来看姐夫。
    “康儿这小皮孩昨日发脾气,砸碎了房里的瓷瓶,正被你爹爹关在书房里抄《礼记》呢。”
    一听起长女提起幼子,文氏一阵头疼。明明生下来体弱多病,眼瞧着那小脸因呼吸困难胀得通红,危重得像是下一秒便要夭折,婆婆便给他单取了个康字保平安。
    谁知越养越皮,现在就是家里的小霸王,整日不是躲起来让乳娘奴婢找不着就是砸这儿砸那儿。
    江父江嘉翰冷哼一声,不像文氏在新女婿面前那般委婉,直接道:“今日若抄不完剩下的那两百遍,他便不用出来了,省得在家里为非作歹,惹人厌烦。”
    文氏试图为幺子在女婿面前留点面子,低声哀道:“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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