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伸手接住一片冰凉的雪花,六边形辉映着初冬午阳的粲然晶体在遇热的一刹那化作乌有,然而一丝生冷的寒意沿徐徐展开的掌纹溜进心房,以毫秒几何倍数的增殖速度寄生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之间。女孩的不可视的身体内部,旋即衍生出另一场严冬大雪。
    韩牧走在靠近她心脏那一侧,近得足以听见下雪的声音。抑或者,他的眼睛有透视功能?
    她的秘密像掩埋在荒原冻土之下的潘多拉魔盒,她的面容却是一道威严的禁令,一道由美洲最残暴的独裁者,罗马最负盛名的教皇颁布的禁令。可即便是这样,债台高筑的赌鬼、冒险家与背包客、虔诚的基督者或是异教徒,那些西部牛仔装束的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胯带或是高帮靴筒里抽出一支左轮手枪的年轻人仍旧前赴后继而来——亡灵在冰雪中游冶时,你听不见一点儿脚步声。鲜血可以熔铸成开启魔盒的钥匙么,炼金术士在流淌的血浆之河中析取点石成金的金属元素;还是提炼出化解诅咒:瘟疫、战争、贫穷、饥饿的药剂?女巫把这种红色的液体叫做hope。
    如果你在勘破她的秘密之前死去,找到那条河。找到它就可以得到永生。
    爱可以永续生命,韩牧这样以为。
    对于她缄默的行踪,在每个星期五下午随同落日一道消失的规律,他不欲开口;当作一场社会派小说家的推理游戏,扮演一名处理桃色案件的私家侦探,还是更加诚实一点?一个察觉妻子不忠的丈夫,猜忌和妒火使他失去理智。一个跟踪狂。
    韩牧决意对此供认不讳,但仅仅面向自己的心。
    总有一天,我会尾随在她身后,轻敏的雪兔般的影子后边不远于一百英尺的距离。穿上我最轻便消音的鞋子,视力可以像望远镜那样精密,举起双手将小小的她框进我四边形的镜头里,但愿我按下快门可以定格的不只有这一瞬间。
    看见她从宿舍楼走出来,却不是上午在图书馆里休闲的装束,米色风衣长至脚踝,脚踵提起落下仿佛应和某支唯独她自个听得见的抒情诗的节拍。吉普赛人用歌唱的方式念白,伴奏的乐声自她肩窝上方摇曳着的金色耳坠而来。
    她走的又快又稳,笃定的像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看见她穿过地铁站的闸门,随身携带仅一只腋下方包,比口红大、比雨伞小。于是开始企盼下雨,制造戏剧影视经典永续的罗曼蒂克爱情桥段;打开天气预报,连日放晴,今日心情是大到暴雨。
    地铁进站,跟上她。隔两节车厢坐下,坐在一个胖男人旁边,一个肉色的绝妙掩体。
    在曲水楼中转。该死,去哪儿了?找到了。六号线人流量过大,绝不能再跟丢。
    记住下车站点,愚园。A、B、C、D要从哪个出口走,拐几道弯,过几座红灯路口。
    庆幸她毫无防备,完全不曾察觉身后有人;可她警惕心这么弱,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压根没想到社会安良、秩序井然,变态尾随者寥寥,他韩牧算一个。
    离公寓住宅愈近,心跳愈如擂鼓。
    看见她在高档小区门口停下来,门铃也不必按,从包里取出枚薄卡片,走进去。门沉重的砰的一声关上了。走近一点:“愚园公馆”。
    如果他是侦探,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着手整理这起绯闻艳事的全部证明;
    如果他是丈夫,现在就可以拨通电话作为一场斗殴或情杀案件的蓄谋肇始;
    但他什么也不是,所以什么也做不了。
    应当离开的。却走进那家拥有整面落地玻璃窗的咖啡厅——精心挑选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公馆门前流线型的深灰浅灰大理石砖,可尽收眼底。
    余下的唯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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